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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左良玉兵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官道附近,到处都是一片荒凉,农田里的麦苗由于缺水,成一片枯黄之色,一阵东南风拂过,激起的风沙让人难以睁开双眼。在旱灾和匪盗的双重打击下,顺德府和广平府附近,真可谓人烟稀少,一片荒凉。

    林纯鸿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念着曹cao的《蒿里行》,一时心里悲凉,难以自已。

    当年魏武征战南北时,是否也与自已一样悲天悯人呢?

    陆世明与林纯鸿并辔而行,见林纯鸿神色郁郁,为了开解他,说道:“卫辉的潞王乃穆宗之子一系,第一代潞王乃当今圣上之堂祖父,血缘还算亲密。与当今圣上血缘最为亲密的要算洛阳府的福王、汉中府的瑞王以及荆州府的惠王,均是圣上的叔父!”

    林纯鸿回道:“说这帮蛀虫干什么?一提到这些藩王,我就浑身上火!”

    陆世明微微一笑,道:“惠王把枝江的土地都交予了大都督,每年分得二十多万两的银子,按照大都督的说法,这叫大股东,何来蛀虫之说?没办法,他们福气好,生在了帝王之家,祖宗给他们留下了丰厚的遗产。”

    林纯鸿默然,这些藩王真的算得上福气好?

    陆世明继续说道:“潞王见贼寇又进入了河南,自己的封地岌岌可危,上疏圣上,请求增援。据京师传来的情报,朝廷有意让倪宠和王朴率京营到河南。结果东林党人李继贞马上上奏道,左良玉身经百战,位反在倪宠和王朴之下,恐怕影响士气!哈哈,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左良玉又要升官喽!将军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林纯鸿道:“朝廷没有严惩,咱们就该烧高香了,别奢望升官了。再说,武职升得再高,对我们又有何意义?我们还不是率着自己的弓兵打仗?”

    陆世明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总是感到不爽!就是不升官,拿点银子犒军总应该吧?”

    “户部已经亏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哪有这个闲钱?圣上的内帑总该留点吧,否则,如果连京营的军饷都发不出,京师岂不是乱了?朝廷的军队也不少,为何这次单单有意京营这样的花架子部队?”

    陆世明立即醒悟,道:“难道是朝廷拿不出钱粮,只好将圣上的京营派出来?”

    林纯鸿点头道:“我估计是这样,京营在京师空耗钱粮,还不如派到前线。”

    陆世明猛拍大腿,道:“这温体仁和张凤翼果然智计百出,此计还真是一举两得!”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事并非想的那么好!现在的京营提督乃曹化淳,如何能容忍温体仁和兵部将手伸到自己的锅里?我估计啊,温体仁这次算是把曹化淳往死里得罪了!”

    说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天下,做点事情还真难,即便如温体仁般,位高权重,也处处受牵制,哎,难啊……”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探马回报:“闯王高迎祥率领四万多人马,携裹乱民无数,突然翻越太行山,在武安县摩天岭将左良玉杀得大败,掉头南下往河南彰德府而去。左良玉率溃兵驻扎在南贺庄,离我军仅二十里。”

    林纯鸿大惊:“高迎祥什么时候到山西的?娘的,邸报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前不久还说秦良玉在夔关大败高迎祥!”

    陆世明苦笑道:“高迎祥什么时候到山西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豫北将乱成一团就够啦!”

    林纯鸿沉思半晌,对传令兵厉声喝道:“令骠骑营全力打探高迎祥详情,务必弄清楚高迎祥有多少精锐!”

    随着林纯鸿命令的下达,荆州弓兵侦骑四出,纷纷往河南彰德府涌去。

    此时,左良玉中军帐中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紧接着,左良玉的叫骂声传出来:“狗日的曹文诏,只知道骑着马到处奔跑,高贼四万多人马,也不通知老子,你他娘的要是不会打仗,把骑兵给老子啊!娘的,尤世禄也不是好东西,要离开摩天岭,好歹给老子通个气啊……什么狗屁指挥,兵部就一摆设,张凤翼把老子调来调去的,路跑了不少,都跑成饿兵了……”

    诸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大气不敢出,等着左良玉的火气过去。

    左良玉见诸将如缩头乌龟般,更是火往外冒,用杀人般的眼神扫着众将,最后目光落在了张应元身上,厉声喝问道:“张应元,你说,高迎祥是如何从摩天岭过来的?”

    张应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嗫嚅道:“末将……末将见尤总兵……重兵把守摩天岭,就放松了精惕……末将……末将知错……”

    左良玉恨不得上前踢张应元几脚,高声叫骂道:“幼稚!尤世禄会帮我们看着摩天岭,奶奶的,母猪也上树了!来人,将张应元推出去斩了!”

    两个亲卫如虎狼般从地上架起张应元,往帐外拖去。

    张应元大惊,呼道:“大帅,饶命啊,大帅,末将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亲卫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瞅向左良玉。

    左良玉大怒:“还不快点?你们两个脖子也痒痒了?”

    亲卫浑身一哆嗦,立即拖着张应元飞一般往帐外狂奔。

    张应元冷汗直冒,兀自叫喊道:“大帅……大帅……当年在辽东,末将为了救大帅,身中十多枪……大帅……”

    罗岱慌忙跪奏道:“大帅,张应元虽然该死,但杀敌无数,杀了他,恐凉了将士们的心!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众将见罗岱求情,纷纷跪着为张应元求情。

    左良玉本无杀张应元之意,当下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押回来……”

    张应元死里逃生,仍然喘着粗气,在地上瘫作一团,颤抖着谢道:“谢大帅不杀之恩!”

    左良玉正准备继续训斥张应元,忽下属通报:“游击将军林纯鸿求见!”

    左良玉深吸了口气,冷声令道:“让他等着!”

    林纯鸿在帐外等候,倒也安之若怡,左良玉乃副总兵,预计马上升任总兵,他有资格摆这个谱。

    虽说左良玉暗暗地射了林纯鸿两箭,林纯鸿深恨左良玉,并伺机狠狠地报复。但表面上得维持一团和气,必须的时候,为了互相利用,还得携手应对滔天巨浪。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左良玉方才令下属将林纯鸿带入帐中,一见面,左良玉就长声叹道:“林将军在顺德杀敌立功,截获军资无数,我老左就差远了,连败两场,羞愧难当啊!”

    林纯鸿大声道:“总兵大人与贼寇大战数场,劳苦功高,圣上和朝廷哪能不知?升为总兵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到林纯鸿直接称呼自己为总兵大人,左良玉苦笑道:“总兵、总兵,我老左哪有资格成为总兵?”

    李继贞的奏章左良玉当然知道,当下对林纯鸿暗自吃惊:这个小子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左良玉道:“可怜可叹啊,咱们在前线与贼寇大战数场,损兵折将不说,还得受到训斥!他邓玘躲在顺德府吃香的喝辣的,只需要说一句唯兵部之命是从即可,哎,这世道……”

    林纯鸿笑道:“那是一滩污泥,纯鸿看都不敢看,宁愿躲在污泥外面征战。”

    林纯鸿清楚,邓玘改换门庭之后,受到了张凤翼的照顾。这不免让左良玉嫉妒,但左良玉可不能改换门庭,世人皆知侯恂乃左良玉恩主,抛弃侯恂,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良玉道:“如今高迎祥兵强马壮,可我兵锋受挫,彰德府陷落是迟早的事,如之奈何?万一朝廷降罪于咱们,咱们可就当了冤大头!”

    左良玉口口声声不离“咱们”,让林纯鸿恶心不已。娘的,朝廷要降罪也是将到你左良玉的头上,关老子屁事,想拉上老子一起受过啊?

    林纯鸿很想拂袖而去,但考虑到左良玉与自己同为东林一脉,自己不便闹得太过分。当下皱着眉头,装作苦思良策。良久,林纯鸿叹道:“纯鸿年轻识浅,百思不得善策。”

    实际上,林纯鸿在这点上真还误解了左良玉,左良玉并没有拉林纯鸿一起受过的心思,他不停的说“咱们”乃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左良玉大败后,辎重粮草丢失一空,现在面临着缺粮的威胁,非常希望林纯鸿能帮他度过难关。

    林纯鸿出于对左良玉的厌恶,心里先入为主,认为左良玉不怀好意,正所谓疑邻盗斧也。

    左良玉道:“我这里倒有一个方法,兵部不是令我等限时赶到卫辉吗?可是目前高迎祥横在了广平府和卫辉府之间,堵塞了我们南下的道路,我们只需要尾随着高迎祥南下,在规定期限内应该没问题。”

    林纯鸿皱眉道:“如果高迎祥攻下彰德府后不走,我们该怎么办?”

    左良玉道:“这就需要林将军与我一道压向彰德府,高迎祥惧怕被官兵合围,不走也得走!”

    林纯鸿拍手笑道:“总兵大人好计谋!”

    左良玉苦着脸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难题,现在军中缺粮,士气不振,恐怕还需要林将军提携一二。与高迎祥大战后,虽然惨遭败绩,我军中倒也截留了大量的流民,不若林将军提供点粮草,我令人将流民送到荆州去?”

    林纯鸿大惊,自己与张凤仪之间的秘事,左良玉如何得知?

    林纯鸿思虑再三,答应提供三千石粮食给左良玉。毕竟,在按期抵达卫辉府一事上,两人乃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自己还能得到大量的人口,又能卖一个人情给侯恂和瞿式耜,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内臣抵营

    离开左良玉大营后,林纯鸿尚在路上,就接到部下急报,中官带着圣谕抵达荆州大营,令林纯鸿立即回营接旨。

    虽然早已知悉圣谕的大致内容,林纯鸿也不敢懈怠,立即返回大营摆出香案,跪着听旨。朱由检首先严厉斥责了林纯鸿擅自兴兵攻打邓玘,罚俸半年,令其待罪立功。紧接着,朱由检又回顾了官庄之战,对林纯鸿搏命一击大加赞赏,勉励其奋勇作战。

    中官用他那特有的嗓音念完之后,林纯鸿头伏于地,诚惶诚恐的说道:“罪臣接旨!”

    说完站起身来,对中官说道:“陈公公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了。”

    陈奎笑眯眯的说道:“圣上对林将军还是满意的,望将军不辞辛劳,再立新功,圣上定然不会薄待功臣!”

    林纯鸿估计朱由检怕凉了功臣之心,特意将此话嘱咐陈公公。看来,这朱由检对自己还算照顾嘛。

    林纯鸿躬身道:“圣上一片苦心,罪臣铭记于心,当奋勇杀敌,以报圣上之恩。”

    陈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咱家这次来弓兵大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板甲和钢弩的效果。圣上对两大利器相当关注。”

    林纯鸿心中暗喜,朱由检对板甲和钢弩越关注,周士朴对自己的依赖就越大,或者说,东林党对自己的依赖就越大。于是,林纯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对陈奎说道:“钢弩的优势就在于射程远、瞄准容易,缺点就是上弦比弓箭慢。板甲就不用说啦,制造起来比鱼鳞甲和锁子甲容易,防护能力比鱼鳞甲和锁子甲出色,比鱼鳞甲轻,比锁子甲略重。当初,在辽州对付满天星时,一百五十步以外用钢弩射击,贼寇冲到一百五十步以内,弓弩齐发,待贼寇冲到三十步以内时啊,就用虎蹲炮轰击,那可真是厉害无比,杀得满天星血流成河,尸积遍野!至于板甲,每次战斗之后,末将发现,荆州弓兵伤兵的伤口基本都在手脚和面部,何理?贼寇对板甲护住的部分根本无计可施!”

    林纯鸿说得开心,陈奎听得高兴,两人越聊越兴致越高,连时间都忘记了。

    林纯鸿问道:“不知陈公公这次能在大营盘桓几日?荆州弓兵马上面临大战,届时让公公眼见为实!”

    陈奎手舞足蹈,脸色发红,兴奋道:“圣上命咱家在荆州弓兵营呆一个月。”

    呆一个月?林纯鸿虽然面带笑容,但内心吃惊不小,看来朱由检还是对自己有见疑之意!

    待将陈奎妥善安置下来后,林纯鸿立即召集陆世明和众将商议。

    虽然林纯鸿和陆世明根本不将朱由检的疑虑放在眼里,但架不住众将的求战之欲,最终形成一致意见,寻歼高迎祥一部,以安朱由检之心。

    林纯鸿召集众参军及将领,共同商议战略。鉴于高迎祥囤积主力攻打彰德府,只派部将郭汝磐率一千多精骑在观口以西打草谷,四处劫掠粮草,林纯鸿计划一举吃掉郭汝磐。

    吃掉郭汝磐一个关键点就是快,要让高迎祥的步卒来不及反应。另外,为了防止行动迅速的骑兵主力掉头与郭汝磐夹击荆州军,必须令卢象升对高迎祥施加足够的压力。

    此外,荆州军兵力捉襟见肘,也需要左良玉遮护粮道。

    陆世明和众将面面相觑:“咱们如何调得动卢象升和左良玉?”

    “放心吧,卢象升和左良玉定然听我们的!”林纯鸿对卢象升的忠义相当有信心,而且前不久刚与左良玉达成协议,自信满满地说道。

    林纯鸿立即将自己的计划通报给左良玉,希望左良玉能配合自己。左良玉得到了三千石粮草,军威复振,又甩掉了人见人嫌的流民包袱,心里正得意,对林纯鸿的请求欣然同意。同时,林纯鸿将自己的计划通报给大名兵备道卢象升。

    卢象升天雄军的驻地离彰德府有一百五十里之遥,听闻高迎祥击败左良玉后意图攻打府城,立即率领一万多士卒昼夜兼程,往彰德府赶。刚行至内黄县,接到了林纯鸿的通报。卢象升拍案道:“朝廷早该统一事权了!就连左良玉、林纯鸿一介武夫都知道协同作战,可叹朝廷诸公不明白!”

    副将李重镇撇了撇嘴,道:“应该不是朝廷诸公的原因吧?”

    卢象升眉头紧皱,yin郁着双眼,呵斥道:“胡说八道!岂不闻文死谏、武死战?上命不行,皆庙堂之臣的责也!”

    李重镇唯唯诺诺,不再说话。

    卢象升立即下令道:“加速行军,三日后在崔家桥安营!”

    副将雷时声忙劝道:“大人,难道我们真的要围着林纯鸿转?林纯鸿乃一小小游击,这也太……”

    卢象升大笑道:“我们不是围着林纯鸿转!我们是围着正确的策略在转,林纯鸿正在做的,乃当前最为可行的方略……”

    与此同时,左良玉挥兵南下,意图在彰德府西北的洪河屯扎营,遮护林纯鸿南下的粮道。

    见左良玉和卢象升均同意自己的计划,林纯鸿立即率兵往彰德府西部的曲沟进发。

    官庄之战后,林纯鸿对荆州弓兵的行军能力相当自信,令麾下一日前行六十里,不出一日,就把左良玉的部队远远抛在了身后。左良玉大惊,出于好意,立即派快马追上林纯鸿,劝道:荆州弓兵南下是为了作战,如此急行军,到了曲沟之后就成了疲兵,恐为高迎祥所乘。

    林纯鸿对左良玉的好意表示感谢,同时,告知左良玉,高迎祥部将郭汝磐正率着一千多精骑在彰德府以西打粮,自己准备以快打快,让高迎祥来不及反应。

    左良玉见林纯鸿不听劝告,深恐林纯鸿着了高迎祥的道,自己势单力薄,抵挡不住贼寇的雷霆一击,就计划在洪河屯竭尽全力加固营盘。这样即使林纯鸿兵败,自己也能固守待援。

    一日前行六十里,对荆州弓兵来说,尚未用尽全力。平日的训练中,每日前行八十里也是家常便饭。这一方面得益于荆州弓兵良好的身体素质,更重要的是,荆州弓兵营中拥有大量的牛、驴和骡子,能够大幅度减轻弓兵的负重。

    林纯鸿给陈奎安排了舒适的马车,但是遭到了陈奎的拒绝,陈奎居然每日随着弓兵步行!

    林纯鸿暗自称奇,劝道:“公公还是上来坐车吧,这样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