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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堂在扬州颇负盛名,日常求诊的人极多。但宝庆堂也算管理有方,给求诊的人都发了号牌,按号问诊,也没忙乱。号牌也分不同档次的诊金,诊金略高一些的是柳行亲自诊治;其他诊金则按柳郎中的同门师兄弟、徒弟或是外聘名医,按不同名气和水平定的金额。 这是黛玉头一回见平民百姓求诊的情形,倒有了后世大医院门诊排号的雏形。但是这时候,不管是医馆的规模还是分科的详细程度,都远远不及后世。 小学徒都是从待人传话等杂役学起,若是机灵的,才分去学识药,抓药,然后才有机会拜师。见一个华服老爷带着一个小公子乘着车马来了,小学童忙迎上来。 彼时,拜亲访友都是要先递拜帖的,但林家今日安排了发落下人,林如海预计不到几时有空,怕递了拜帖,又耽搁了不能及时到访,便没递帖子过来。见小学童迎出来,便从袖中抽出拜帖说:“柳郎中是否在馆中?若是在,烦劳将这个交给柳郎中;若是不在,我改日再来。” 小学童见揣度这对父子衣着不俗,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捧着帖子走了。不一会儿,出来道:“老爷请贵人入内详谈。”说着,在前头带路。 宝庆堂规模不能和后世比,但是在当时,已经算得极大。随着那小学童经过好几间诊室,到了最里面,黛玉见门上挂着柳行的牌子,知道柳行平日就在里头诊病了。这瞧着倒像后世的专家号。 柳行的诊室朗阔明亮,摆着椅榻。但柳行并未请林家父女坐,而是起身相迎道:“我就说怎么今儿一早就听见喜鹊叫不停,原是有贵客要来。这里来往人多,恐冲撞了贵人,还请林大人林姑娘移步到家中稍坐。”一面已经打发小厮回去跟柳太太说有贵客来了。 黛玉倒也不愿意在此处谈事,她机缘巧合在后世的军营历练过,倒不是嫌弃这等地方三教九流的来往,只是这医馆没有后世的消毒手段,这诊室的椅榻,黛玉还真不太敢坐。 林如海言道叨扰勿怪,一面请柳行在前面带路。宝庆堂开得大,前面是医馆,从医馆后门出来,穿过个花园,便到了柳家的宅子。一行人到了柳家,柳太太已经备好了茶,命丫鬟端上来了。 若是林家有人需要问诊,多半是着人来请柳行,而非林如海父女来医馆。林如海既亲来,必有旁的事。柳行是聪明人,早就想到这一节,才直接请林如海到家中说话。三人分宾主坐了,便让所有下人都下去了。 当然,柳行还是会错了意,他以为林如海前来,是向自己打听林佑落水那事儿的看法的。 林如海见柳行麻溜的把下人都打发了,知道柳行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无需大兜弯子,就些微寒暄,很快进入了正题:“前儿犬子落水,拙荆又病,全靠柳郎中妙手回春,不禁让我想起祖上一段奇遇。” 柳行论年纪,比之林如海要年轻七八岁,因是家传的手艺,早就行医多年。论及气度,举手投足有大家风范,若非知道柳行是郎中,便是有人说柳行乃一代名儒或世家子弟,林如海也是相信的。林如海说起祖上奇遇,柳行只是将眉一抬,并未插话。 林家祖上有奇遇,巴巴跑到一个医馆来说什么?难道这段奇遇和自己有关?柳行没说话,不代表没细听,更不代表没听出关键。 林如海倒似和旧友说话一般,不疾不徐,“当年天下不太平,先祖颇为奔波,倒也得了一本奇书,著者倒和柳郎中本家同姓,名曰柳炳。” 听到这里,一直面色沉着自若的柳行也是微微一震,旋即恢复常色。自然,林如海和黛玉都瞧在眼里。 但是并无人打断林如海说话,林如海仿若没见柳行的神色变化,依旧语气平淡的叙述:“据祖上说,此书放在林家用处不大,若是放到合适的人手上,倒可济世活人。柳郎中医者仁心,那书又和医术有些干系,林某便想转赠柳郎中,也算为此书寻得好去处。” 柳行先时还努力压着情绪,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但是此刻,柳行能不激动么。柳炳,他祖父也叫柳炳啊! “不知林大人说的奇书,叫什么名字?”柳行的声音都发颤了。 林如海这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柳氏杂术》四字,右下角落着印章,著者正是柳炳。难得的是,此书纸张些微泛黄,一瞧便有些年头,也就是说若此书当真为自己祖父所著,林家所赠多半是原本,而非誊抄本。先时战乱,人命如草芥,书本更是保存不易,也就是林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能将一本杂书保存得这样好。 “不知林大人此书,可否让柳某一观?”柳行俊逸脸上,难掩激动。 林如海笑道:“柳郎中和柳炳先生同姓,又是同行,便是缘分。林某此来,便是将奇书赠有缘人,此书柳郎中尽可取之。” 柳行却没直接去取书,而是站起身来,将书供于案上,自己跪下朝北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捧起《柳氏杂术》。郑重其事的翻开书页。越是往后瞧,柳行神色越是激动,黛玉瞧见柳行双目隐约含泪。 约莫小半刻功夫,柳行似乎想到还有贵客在场,对林如海一笑道:“不瞒林大人,炳公正是柳某祖父,因战乱失了炳公踪迹,家父曾多方寻访,未得消息,此乃家父毕生憾事。如今得炳公著作,不但让柳某有幸一观祖上传承,还全了柳某父子孝道。只是听林大人言,此书乃林家祖上乱世所得。此书已是林家之物,林大人当真肯赠与我么?若是得林大人赠书,大恩大德,柳某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