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贾赦溜溜达达的出去逛了一圈,晚上照例来贾母这里请安。贾母正摆弄着一件玉扳指,通体晶莹白润,一瞧就是个好物件。贾赦请安完就要走,贾母忽然叫住了他。 贾赦笑呵呵的回身:“母亲还有话交代?” “听说你今儿个拉帮结派了?” 拉帮结派?贾赦愣了一下子,忽然反应过来贾母说的是他上午聚集大房人的事儿。他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给贾母赔不是。 贾母笑了,将玉扳指送给了贾赦。贾赦甚为欢喜,这就套在拇指上比量,正合适。扳指的玉质甚好,与他的身份极为相配。 “别光带着瞧,没事儿学学骑射,锻炼身子骨也好。我听说宫里头的皇子们都好这个,你学了,将来必有用处。” 贾赦乐呵的点头,得了贾母的关照和宠爱,她什么毛病都没了。 “银子的事儿你早晚会明白。”贾母嘟囔一句,打发他去了。贾赦乐颠颠的再次给贾母行礼,交代丫鬟们好生伺候他母亲,方去。 ☆、第59章 鸳鸯在贾母跟前笑赞大老爷越来越孝顺。 贾母哼笑一声,叫来贾琏嘱咐使用金子的事儿。 不过两日,夏守忠果然打发小太监来府中问询,以借为名实为要钱。贾琏热情接待了那太监,乖乖的奉上了一百金。小太监没料到荣府会这么大手笔,心满意足的拿着钱去了。没过多久,夏守忠又派人来借钱,贾琏直接给了二百金。如此接连几次,贾琏最后一次干脆给了一千两,那太监保证不会再来要钱了。而王子腾送给荣府的那两千两黄金也实实在在的送干净了。 这段时日,王夫人一直在写认错书,一天两篇,早晚不落送给贾母。贾母也不看,王夫人仍旧写,倒叫人觉得她似乎真转性儿了。 贾母必不会因此信她。贾母觉得王夫人不过是害怕而已,因她没了娘家的支持,加上她犯下的过错,地位堪忧所致。 到了早秋时节,王夫人仍旧坚持。贾母暂且将王夫人放了出来,四个超级粗壮嬷嬷却没撤掉,依旧看守王夫人。王夫人倒规矩,每日早晚来请礼,平常还是守在佛堂诵经,住在梨香院,憨厚老实的态度倒令大家对其改观不少。 八月初七这日便是林如海与孙慕青的大喜。因是中年续弦,林如海并没有大办之意,但座上宾客仍以达官贵人居多。贾母携家眷前往贺喜,她特意指派王熙凤和贾琏各去男女宾那里打听宫里头的消息。 傍晚归家时,贾琏夫妇迫不及待的向贾母汇报了打探来的情况,“最近宫里太监们豪赌成风,银钱往来很厉害。皇后彻查抄了几个太监的窝,夏守忠也被牵连入狱。老祖宗,您猜怎么着,原来他不过是惠妃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圣上虽宠信惠妃,但他在皇帝跟前也只有提鞋伺候的份儿,哪能得机会说话?咱们那些银子算是白花了。” 贾母摇头,一脸满意的笑,“值得,且等结果吧。” 夏守忠嗜赌成性,却手气极差,在宫里赌钱几乎散尽千金。宫中人情冷漠,只有权势和银子能说话,其它的没人关心。赌博的事情一闹出来,引起各宫风波,惠妃生怕身边的亲信太监夏守忠道出她干过的阴司事儿,老早就买通人把夏守忠在狱中弄死了。黄金在宫里流通多时,又有人从中作梗阻碍,皇后追根溯源很难,唯有从银子上找文章。 没两日,皇帝突然下旨贬黜京城内几个朝廷命官,而京营节度王子腾也牵连在内。王子腾连降五级,被遣去浙江省做从六品的通判。 王子腾觉得十分无辜,他进宫最多不过是给传话太监们几十两银子罢了,怎么会连这也能被牵连? 王子腾出发前,直郡王方差人给他传来内部消息。小太监学着直郡王的表情,摆出一副铁不成钢的样子骂王子腾一通,最后告知:“王爷叫您暂且去浙江先忍一忍,择日东山再起。” 王子腾傻眼了,很是纳闷自家的金子怎么会跑宫里去。私下贿赂内宫太监,这罪名说大就很大的。王子腾内心绝望极了,只怕他这一去,天高日远,再没人想起他了。王子腾原地呆滞许久,直至那传话的小太监消失,他方悲乎哀哉的回身上了马车,默默叹息。突然,车外有人喊“留步”,王子腾隔着窗纱一看,竟是荣府的贾琏。 贾琏客气的说了些场面送别的话,而后没由来的感慨一句,“舅老爷这一去,当真苦了家里头。” 王子腾一愣,忖度贾琏话里的意思,感觉到nongnong的威胁。 贾琏笑了笑,转即跟王子腾提一句王夫人的那幅画。他欲言又止,最后撂下一句,“老太太祝您一路顺风!”随即拱手与王子腾正式辞别。 王子腾被贾琏的话忽悠的心颤颤,忙拉住他,违心的恳求道:“咱们贾、王两家世代交好,我此一去浙江不知何时能归,家中只剩下妇孺老小,还望荣府多多照应。” 贾琏笑着应承,“这都是应该的。” 王子腾转头对小厮使了眼色,将画取来与了贾琏,“此画是你二婶子借我赏鉴的,险些忘了还与她。” 贾琏笑着接了画,目送王子腾乘车而去。 王子腾假意稳稳当当坐在车里,恨得直咬牙。等马车出京了,他伸脚就往车厢踢一下,马车顺势失衡晃荡了一下,马匹似乎感觉到不爽,嘶吼了两声。就在马叫声的掩盖下,王子腾捂着脚疼痛得吼了一声。反正车厢里没人,王子腾不必顾忌什么威仪,他脱了鞋,捧着脚丫子好一顿揉搓。事毕,他一想到贾琏才刚对自己的威胁,就气得咬牙切齿。他发誓:待他再归京城之际,便是荣府家破人亡之时! 贾琏回府后,乐呵的将古画奉给贾母。 王熙凤早眼馋的看着那画儿,寻思着将来她们夫妻努力,保不准会得到贾母封赏此画。岂料贾母看都没看,直接吩咐她还给王夫人。王熙凤不大明白,这画分明已经不算是王夫人的东西了。 “我再不待见她,也不能让她随意受外人欺辱,我荣府人岂能被外人小瞧了去!”贾母铿锵道。 王熙凤明白了,眨着凤眼仰慕的看着贾母,万分赞同。 贾琏笑道:“才刚你们都没看见,舅老爷听我一提他家里人,那脸色,啧啧,黑的跟锅底灰似得,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吃了,却还要忍着跟我赔笑的姿态,真真是太好笑了。” 王熙凤恨不得当时也在,心里颇觉得遗憾。作为王家人,她统共见过王子腾的次数也不多,难得一见时,她素来都得仰望着瞧着他。舅老爷从来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傲气的了不得。今听贾琏说的那副囧样,她真想看看。别说王子腾了,后来她嫁进荣府做媳妇儿,连王夫人都不曾正眼瞧过她,拿她当个棋子使唤。如今不同了,她真觉得自己翻身做主了。 王熙凤拿着画得意洋洋往梨香院去。王夫人正在用早饭,听说她来了,知道是贾母有事儿找她,她早饭也不吃便来见王熙凤。王夫人得见那副吴道子的画,激动地无以言表,上去就从王熙凤的手上接下来抱在怀里,口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她甚至用脸贴了一下画卷,以示自己的欢喜。 王熙凤冷眼看着,笑着不语,转身坐下来喝茶。 王夫人失而复得的心情平复之后,方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咳了两声,恢复往常老实稳重之态,端正的坐在王熙凤的身边。 “老祖宗叫你来,还有别的交代没有?”王夫人说此话时,口气多了几分尊敬。往常她跟老太太斗法总是失败,也没怎么服过她。但老太太这一次替她讨画,着实令她心情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王熙凤看了两眼王夫人,心想她该不是还不知道王家的事儿? 王夫人回看王熙凤:“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说罢,吞吞吐吐做什么,哪像你。” 王熙凤定了定神儿,试探的问王夫人知不知道王子腾被贬黜的事。 “什么,我大哥被贬黜?”王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王熙凤。若是以往,她听这话肯定会着急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她见识过大哥大嫂的冷情之后,她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王家如今就指靠王子腾一人风光,他倒了,跟整个王家倒了没什么分别。 若是如此的话,她的娘家与蠢大嫂邢氏有什么分别了?王夫人想到这才真正回过神儿来,她手颤了颤,焦急的咬住下唇。就算大哥对她冷情了,好歹她还有个气派的娘家撑门面。现在连门面都倒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王熙凤有些同情王夫人,她刚听说王家败掉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不过转念想,王子腾不倒的时候,她这边的非嫡系就过得不怎么样,在荣府她一直是靠自己的。王夫人如今倒不如她了,她尚且握着管家权,受老祖宗的重用;而王夫人呢,不受宠,失了婆婆、丈夫和儿子的心,几乎全家人都瞧不上她了。她这样活着都不如去死来的容易些。 王熙凤曾恨过王夫人,不过当她看到王夫人混得这副凄惨样的时候,对方羸弱的已经让她没有恨得必要了。 王夫人隐忍半晌,终于憋不住了,在王熙凤跟前失声痛哭,往日的端庄高傲的形象不复存在,落魄不堪。 王熙凤哄了她几句,最终叹息的甩下一句话:“我劝太太该明智些,晚了总比不改强。” 王夫人怔住,泪眼婆娑的看着王熙凤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那神采,那股子风光劲儿,恍若当年的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她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王夫人哭红了眼,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看着镜中苍老枯黄的自己,毫无风姿气派可言…… 贾赦听说王家快倒台了,乐得蹦高,急冲冲的找儿子贾琏喝酒,顺便乐呵呵的跟他商量怎么把王夫人弄下去。 “你二婶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事,咱们以往还要顾忌一下她娘家,现在王家都倒吧成那个稀烂样了,区区从六品的浙江省通判,咱们怕个屁呀。不如咱们劝一劝老太太,休了她!” 贾琏笑着冲父亲摇头,“您又胡言乱语了。休了她,且不说多丢咱府的名声。宫里头刚封的贤德妃娘娘,还有宝玉,珠大哥的长子兰哥儿,这些人都怎么办?” 贾赦动了恻隐之心,吹胡子赞贾琏,“你小子,倒是想得周全。也罢了,咱府里不差她一口饭吃,当个闲人养着吧。” 贾琏笑着给贾赦敬酒,叹道:“老爷啊,咱们以后还是多听听老祖宗的话才正经呢。” …… 贾母忖度几次,决定将二房的惩罚程度停留在红牌锁定的状态。只要王夫人和贾政不再给她弄烦事,她便不会执行下一步。至于贾元春哪里,既然荣府已经赔了那么多钱在她身上,贾母总不至于继续赔下去。险已然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让贾元春继续干蠢事,若因她在皇帝跟前挂了黑名单,荣府以后就真的被连累的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贾元春那里是必要调教的。惠妃是个危险人物,绝不能让贾元春继续靠近她。 贾元春册封旨意下达之后,贾母便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如今等候了将近三月,宫里终于传来准许的消息。其实这时间还算是短的,有的妃嫔们一入宫便终身不得见家人。因贤德妃现今在宫里的风头正盛,荣府的人这才比较幸运的被允许进宫觐见。 入宫前一日,贾母全然准备妥当。万没料到宫里突然派人来传旨,命贾母携外孙女即林如海之女一同入宫。旨意是打着皇帝口谕的旗号,但传旨的人却是惠妃身边的太监。 ☆、第60章 圣旨不可违。 贾母当即叫人捎信给林如海。林如海惊着了,立马请假回家,同妻子孙慕青一起领着黛玉前往荣府。这事来得太仓促了,宫里人竟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告知一声。正因如此,林如海更加担心了。黛玉进宫不可怕,可怕的是此番进宫的意义所在。 惠妃盯上她们林家了! 林如海明白,就算这回惠妃不让贾母带黛玉进宫,早晚有一天还会有别的理由让黛玉去的,逃是逃不掉的。也怪自己最近做事太高调,几番被皇帝当众提起,引起了不该惹的人注意。 孙慕青在路上就劝林如海别着急,自己心里却也急。可恨她才嫁进林家几日,也没有那些世家贵妇们厉害的人缘,什么都帮不了。如今她和林如海就得指望荣府的老太太能拿个主意。 夫妻俩进府,引领黛玉拜见了贾母。王熙凤便将黛玉领走,与三春姊妹们一遭儿玩去。 林如海急火上头,也不跟贾母客气了,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求助。“她此番召见黛玉去,怕是有别的深意。直郡王最近死了个侧妃。”皇家人要媳妇儿,怎么都是高攀,没有配不配的上之说,哪容得外人插嘴。林如海就怕这个,他们林家可不图这种不要命的富贵。 孙慕青给贾母下跪,恳求道:“老太太,为今只有您能帮老爷一把了。黛玉是林家的独苗子,她身子骨儿又不好,哪适合嫁进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要求也该是我求。”林如海说着也要跪,贾母忙将夫妻俩人搀扶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夫妻别太着急,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贾母温言安抚她们夫妻。黛玉这件事确实棘手,实在是因她们全无防备,也根本不知道惠妃此举的目的为何。 林如海想了想,跟贾母道:“您不是认识一位老太妃么,能打听点什么消息?” 贾母道:“能是能,却没那么快,我们明日就进宫了。我看这里头就是有事儿,也不能立马就定了,还是等明日进宫后看情形再说。” 以静制动是现在最好的法子了,总归不能自乱阵脚。贾母先让林如海分析一下朝中的局势,看看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贾母听来听去,觉得皇家争斗之事无非那句老生常谈的问题——皇储之争。虽说也有其他有势力的皇子,但都比这不过两个人:直郡王和太子。 如今太子爷乃属正经的尊贵嫡派,自然势力庞大。而皇长子直郡王因骁勇善战,行止作风颇有皇帝当年之风范,曾几番被皇帝褒奖赞许,渐渐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之近些年皇后身体羸弱,时常卧床不起;而直郡王之母惠妃荣宠不衰,在后宫的势力渐长。本来一高一低的差别,渐渐演化成了势均力敌,于是这两拨人几乎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贾母问林如海觉得这两方哪一边会获胜。 林如海思虑半晌,最终摇了摇头:“说不好。”皇帝龙马精神,正逢壮年,现在就在皇子之中站队显得有些为时过早,风险极大。 贾母沉吟道:“先说说你的看法。”林如海离朝堂之事最近,他知道的总会比外人多些。 “两位皇子年少气盛,性子都有些过于急躁了。”林如海捋着胡子道。 贾母会其意,决定再仔细琢磨琢磨进宫的事儿。她安排林如海夫妇暂且在荣府住下,待明日黛玉进宫回来,再让他们一家三口一同回去。 林如海心中对皇帝传旨的事多有不满,枉他为臣忠君这么多年,皇帝前日还口口声声说会重用他,转眼却要坑掉他的女儿。黛玉是他唯一的骨血,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怎能由着他人摆布自己女儿的命运。林如海辗转反侧一夜,次日,心神不安的目送贾母和黛玉进宫。祈祷事情能顺利解决,否则,他宁肯舍了这个添麻烦的官。 王熙凤有四品诰命的头衔,可以陪同贾母她们一起进宫。照理说孙慕青也有诰命披身,不过她刚嫁进林家不久,诰命手续还没齐全,故去不得。 贾母和黛玉先见了元春,元春穿着杏黄色华服,云鬓里簪着凤凰孔雀样的钗头和步摇,镶嵌着各式样的宝石,凤嘴里还吐出较长的珠宝流苏珠串。整个人打打扮的珠光宝气,光彩照人。贾母、黛玉、王熙凤三人刚行礼见过,不得说闲话的功夫,便见惠妃差人来请。元春笑着带她们三人去储秀宫见惠妃。 惠妃穿着一身香色的便服,皮肤保养得好,虽然人到中年,那张秀丽的瓜子脸唯有微笑时方在眼角显现出几条细纹。模样观之可亲,一副贤良淑德模样。惠妃并没有拿架子,还命人拿了上好的贡茶与贾母等人品鉴。贾母一回说好,她便叫人赏了几斤与贾母。贾母忙带人谢恩。 惠妃笑着道:“你客气了,我与元春meimei好着呢。”此一见她心里对荣府有所改观,暗赞这荣府一家子够规矩。惠妃目光移向贾母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她扫了一眼王熙凤,目光最终落在了黛玉身上。“模样标致,规矩懂礼,真是个好姑娘。来,走近些,叫我好好看看。” 黛玉听话的上前。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余光偷偷瞟向贾母,见其态度没什么变化,方安了些心。 惠妃问了问黛玉读什么书,会什么才艺。黛玉一一答了,只是每回一句话,都会不自居的先看贾母一眼,答得倒是十分好。惠妃笑了笑,道乏了,吩咐元春好生与娘家人相聚。 元春带着人回宫,一进门便免了规矩,问贾母:“母亲为何没来?” 贾母脸色微变,回她道:“回娘娘的话,她身体不适,不宜进宫。” “母亲病了?”元春惊讶叹一句,转即瞧贾母和王熙凤的脸色不对,拍桌厉害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不跟我说实话?” 贾母不为所动。王熙凤倒被吓了一跳,毕竟眼前的人是贤德妃,君臣之礼在先啊。王夫人看眼贾母,不知道该附和着说,还是说实话。 贾元春薄怒,皱起眉头。 “娘娘忘了根本了,还有发怒的资格?”贾母嗤笑的反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