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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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何要告诉四郎这个外人,只怕是不敢动手敲破龙蛋,便假借自己的手。以后若有罪孽,也该是这个敲破龙蛋的人去承担。 这么一想,四郎只装作被说动的样子,犹犹豫豫道:“这……好吧。只是听说贵人们穿银鼠天马做的皮衣,堂中摆的珊瑚都是丈把高的车渠白,庭院里成长着灵芝瑞草,后院里豢养着丹鹤青凤。说是祥瑞,只怕这夜光卵跟那些珍奇异宝一比,也不怎么显眼了。” 马婆子回嗔作喜,讶然道:“胡小哥的意思莫非是说……是说夜光卵如此祥瑞,还入不得贵人的眼睛?” 四郎赶忙摇头:“也不是看不上。只是您想啊,眼见着天下要定了,得有多少人巴结冉大帅,想要在他面前留个名儿?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祥瑞造不出来?听说南边还有人献上牛生的小麒麟,以及棺材中长出来的灵芝呢。” 马婆子一听,还有人和自己家争这献上祥瑞的功劳,顿时就怒了,大声嚷嚷道:“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再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四郎不理她,只继续说道:“有味斋虽小,也有些达官显贵贪图新鲜,偶尔来吃顿饭。言谈间说起这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只是就我来看,贵人们最喜欢猎奇,一行一动、一饮一卧都要图个新鲜。因此祥瑞倒在其次,夜光卵说是龙蛋,到底没有孵出一条龙来……所以,这菜的味道反而更重要,贵人们吃的高兴了,什么样的赏赐下不来?听说古时候就有一个叫易牙的人因为这个,还被封侯拜相了呢。要不说婶娘是有见识得人,这样大的功劳,凭什么白白给将军府的厨子得了去。多亏婶娘想着我,到时候菜端上去,将军吃得高兴了,婶娘好歹提一提我的名儿。” 与什么麒麟、灵芝相比,自己家的夜光卵似乎真的有些逊色,马婆子一听,眼睛咕噜噜一转,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口不提有味斋的名头,献上去时只说是自己媳妇做的,无比要把这足够封侯拜相的功劳牢牢捂在怀里。 她多留了个心眼,担心若是大人问起制作过程,媳妇答不上,便腆着老脸要求跟去厨房给四郎打个下手。 四郎二话不说,很爽快就同意了。 见马婆子做贼似的往后院厨房里钻,一直像根木头般立在四郎旁边的槐大忽然开口道:“凡人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我这些年遇见的人,却多是但凡退让一尺,便认为你好揉搓,不仅不会适可而止,还会变本加厉,逼着你再退一丈才行。马家正是这一类人。莫非主人真的要帮他们做菜?夜光卵虽然不知道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很明显有毒,而且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慢性毒药……马家忽然和将军府搭上了关系,这中间的水不知道有多深。我们妖族马上就要离开此界了,恐怕不易多惹事端。” 四郎落在后面,不疾不徐地收拾柜台上的盆盆罐罐,浑不在意道:“没关系,有我先前的几句话,那婆子想来压根不会再向贵人们提我的名字。你看她忽然改口,坚持我做菜的时候也要在旁边看着,难道真是为了给我打下手帮忙吗?” 这件事明显牵涉了凡间的政治斗争,有味斋本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而四郎如今的做法虽然已经将风险降到最低,但凡事难免有万一。若是直接拒绝马婆子的要求,完全不管这摊子闲事,不才是最稳妥保险的做法吗? 槐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马家的老三能和将军府的厨子搭上关系,恐怕就是那日的大胡子行商在其中牵线搭桥。自称姓黑?又疑似聚宝斋的二掌柜。莫非那行商是……槐大猛地抬起头。 四郎点点头,唇边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自作孽不可活。马家自己赶着送死,原也怨不得别人。我也是顺手再帮师兄一把。看他被人追得抱头鼠窜,做师弟的也没面子不是。”说着,四郎就把那一褡裢夜光卵递给槐大,让他拿去厨房。 *** “咔嚓。”随着轻微的碎裂声,四郎将一枚夜光卵磕碎在碗里。虽说是祥瑞,打开后也和普通鸭蛋一般。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天上落一道炸雷下来的马婆子放下心的同时,却也微微有点失望。 趁槐大在一旁打蛋的功夫,四郎先把五枚夜光卵入水滚一二滚,然后取出来击碎蛋壳,用北边来的茶砖加上盐入锅同煨。 因马婆子抢着要帮忙,四郎就让她将葱花、火腿rou粒,完整的虾仁与白糖、盐用鸡蛋清搅拌成rou馅。 很快槐大就将六枚鸭蛋加盐搅散,端了过来。 见蛋液和虾rou馅都准备好了,锅里的熟猪油也烧的有七成熟,四郎手一扬,将蛋液下锅摊平,然后舀出一勺虾rou馅置于其上。等鸭蛋底层煎至刚凝固,四郎就麻溜的用筷子把周围的蛋皮向中心折叠,包住馅心,然后迅速的翻个身,转小火煎熟,起锅装盘。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容易,其实中间力道的拿捏以及火候的掌控,都半点疏忽不得。 刚装好盘,就听见马婆子在那头惊呼:“哎哟哟,吓死我老婆子了~这锅里都煮的什么呀?怎么直往外冒绿烟!” 四郎几步跨过去,揭开锅盖一看,一锅茶汤都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还泛着淡淡的腥臭味。只听说茶有解毒的功效,没想到遇银器半点反应都没有的夜光卵,才煮了不一会儿,竟出来这种效果。 不动声色的用筷子夹出五枚鸭蛋,四郎吩咐槐大将一锅茶汤倒掉,然后对马婆子说:“无妨。用茶叶煮蛋是古方。这样法子煨一日夜,蛋白就会变成绿色,嚼起来满口生津。大约夜光卵到底不是凡种,因此煮透的时间便短了许多。”说着,四郎剥开一枚鸭蛋给马婆子看,果然蛋白都变成了绿色。马婆子犹犹豫豫的接过去咬了一口,觉着吃起来没什么异味,反而清香可口,这才放下心来。 槐大将剩下的四枚熟鸭蛋去壳,剥去绿色的蛋白,取出蛋黄加猪板油,白糖,香肠末,桂花拌匀压成泥,分作十六份,然后在手上蘸些芝麻油做成丸子。 四郎用剥下来的完整蛋白加上熟粉调成蛋泡糊,将槐大手里的丸子裹入蛋糊中,炸成乳白色之后捞出装盘,略撒白糖,这道还原蛋便做成了。 “胡老板真是神了。若不仔细些,还真与浑鸭蛋一般。”马婆子惊讶道。 四郎用布擦干净手,笑道:“所以就叫还原蛋,不过,与真鸭蛋不同的是,食用时连剥壳都省了,可以直接一整枚塞进嘴里。说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工序,不过吃个新奇罢。” 接下来还有用猪小肠扎出来的绣球蛋,以及先煮后炸,起锅时蛋黄尚未凝固的双黄溏心蛋。直把马婆子惊得目瞪口呆,咋咋称奇。 做完几道菜,马婆子又细细向四郎询问了一些新奇的鸭蛋制作方法,四郎皆毫不藏私有问必答。马婆子才总算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马婆子后,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因为今日二哥中午不回来,四郎便没心思做饭。 烤了几只大饼,用羊rou汤泡好,又炒了个糖醋小白菜,外加一碟五味腊,一盘咸山芋梗。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小菜,几个妖怪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今日是个阴天,空中堆叠着厚重的乌云,没有一丝阳光透出来。吃饱了饭,闲来无事的四郎有些犯困,就拖了一张躺椅去院子一角的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并没有葡萄,却又一架的好风景——这个角落的院墙上刚好有一扇漏窗,可以漏入远处雾气浮动的山色。若有若无的山岚拨动着屋檐下的风铃,清脆悦耳的铃声一圈圈荡漾开。 小狐狸抱着被子躺在竹椅上,侧身对着一窗山色睡午觉。长睫毛一闭一闭的,眼中的风光就渐渐变小模糊起来,很快便沉入梦乡。 睡得正香,屋檐上的铃铛猛的狂响起来。四郎忽然听到一阵奇怪而杂乱的动静,就在这堵墙外面,好像有人赶着一群鸭子走过去。 可……可是院墙外明明是个没有路的陡坡啊。 ☆、186·夜光卵5 吃完午饭,四郎有些困,就在葡萄架子下睡了一个午觉。好梦正酣之时,忽闻院中铃声大作,墙外也传来一阵嘎嘎怪声,像是有一群鸭子再叫。迷迷糊糊转头一看,发现镂空的院墙上漏出一张血迹斑驳的女人脸,脸色青白,上面有些乌黑的斑点。眼睛部位只剩两个黑洞,大概被人生生把眼珠子挖了去,只留两个冒着黑烟的窟窿,长发丝丝缕缕自脸前披覆而下。标准的女鬼扮相。 四郎一下子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朝着窗外仔细看过去,却发现黑烟和鬼脸又忽然消失了。隔着繁复精致的花窗,只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正在院墙外的水墨山色中对着自己惊慌失措的招手。 那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好像一朵初绽的豆蔻花。头上绑着一个颜色颇为艳丽的发饰。四郎从未见过她。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墙外?”慢吞吞穿好鞋子,四郎走到镂空的花窗前。 “可以让我进来躲躲吗有坏人追我。”女孩子楚楚可怜的央求道,神情间无比的急迫。 四郎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妖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就点点头。 叮当叮当,屋檐上的风铃声音响得更加急迫。让院子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怖气息。 四郎回头瞪他们一眼,坐在屋檐上拨动风铃的小树妖这才消停下来。交头接耳一阵,它们就齐刷刷地用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来,对着四郎不住的点头。 四郎拿这群蠢东西没办法,只好囧着脸转过头,却发现女孩子已经站立在自己跟前,仰着头对四郎甜甜的微笑:“那些小儿真可爱!是大人的家生子吗?”家生子就是世代在主人家里卖身的奴仆所生的子女后代。 小树妖们一听,全都立起绿色的树叶耳朵,屏住呼吸等四郎的回答。 四郎摇摇头:“不,只是住得近的邻居,过来玩耍而已。” 小树妖们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满意,总之一群小家伙你戳戳我挠挠你,互相打闹着,很快顺着半壁爬山虎溜了下来,也不知道跑哪里玩耍去了。院子里唯独留下树冠摇动的哗哗声。 “哦。这样啊。家里的大人也真是放心,这样小就让上屋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树妖,少女一改先前的愁容,唧唧喳喳兴奋的像只麻雀:“这是我第一次翻墙,以前好羡慕哥哥可以到处跑。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一个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一劫,唯有养在深闺不见人,才能避过这次劫难。因此,我活到现在,除了隔月去庙里上香之外,连大名鼎鼎的有味斋都从未来过一次呢。” “那姑娘必定是后来又有了些奇遇,否则现在怎能四处闲逛?”四郎没问女孩子刚才如何浮在半空中,也没问那张怕人的鬼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般,很自然地把那张舒适宽大的躺椅让给少女坐,自己搬了个竹椅。又端了一碗蜜供过来。 少女的表情暗淡下来:“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不管我,只知道围着他的主人转……再说,我的劫难已经受过了。自然可以到处乱走。” 四郎若有所悟,看女孩儿难过,赶忙将那一碗蜜供递了过去:“来者即是客,请用些果子吧。都是放焰口时才用的蜜供呢。” 这蜜供是蒸熟的江米面加上红小豆糊,用牛筋棍挑拉到面团发稠有劲道之后,倒在案板上切成红枣大小的面团,然后倒入锅中油炸。之后,再用胶牙饧与桂花酱,蜂蜜熬化成能拉出丝的糖浆,将炸好的坯子倒入其中,搅拌均匀就可以出锅了。这种点心虽然有些过于甜腻,却是拜祭鬼神时最好的供品。 这也都是故老相传而已,谁也不曾验证过。不过,吃了些蜜供果子,女孩儿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许多。 四郎看她很喜欢吃这道点心,就说:“姑娘可是姓余?若是喜欢这种蜜食果子,待会再打包,让槐大给你送些过去吧。” 女孩子笑吟吟地点头:“那就多谢大人了。不用劳烦贵店伙计,我自己带回去就好。至于姓名,如今也不用守那些规矩,大人便唤我做余英娘。您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大人您。阿爹常来你家打酒,我最喜欢吃胡老板做的红豆酥和鲜花藤萝饼。店里的客人也都喜欢从有味斋叫东西吃呢。” “哦。”四郎点点头,又问:“余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英娘不记得了……”女孩子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皱着眉努力思索着。她的头好像折断似的,忽然奇怪地晃了晃,绑头发的艳丽发饰随之颤动一下,然后,小姑娘就爱娇地用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将左右摇晃的脑袋固定下来。 似乎对这位女客的诡异表现毫无所觉,四郎扬手叫槐大再上一盘红豆酥,一盘鲜花藤萝饼。再次转过脸时,英娘似乎已经想起了自己所为何来,也不再露出乱七八糟的怪样子,只敛容坐在那里,换了个人般淡淡道:“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添了个常忘事儿的毛病。请大人见谅。” 四郎知道,新死之人常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成了鬼,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也会越来越差。 “唉~”英娘幽幽叹了口气:“该从何说起呢……对了,就从五月间我去庙里上香讲起吧。那日,娘带着我去庙里给哥哥求平安,我独自在后院里闲逛的时候,正撞见一个和尚与一位夫人抱在一起。当时我惊呆了,转身就跑,回去给娘一说,她也吓得不轻。香也不上了,卦也不问了,只带着我匆匆家去。我们本来就没有揭发他们的打算,满心以为不再去那yin祠中上香,这件事便就此了结。谁知过不几天,就有个媒婆来家里,要我爹将英娘重新许配给临济宗门下的一个俗家弟子。 英娘早就和瓜子店的满哥儿订了亲,只等着过两年就完婚,爹自然不肯答应,他脾气本就爆裂,一言不合就把那媒婆打将出去。求亲的男方家在这断桥镇颇有势力。自从那天之后,我家里的生意便越来越差,客栈里的伙计不知何故,也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请辞。爹总是愁眉不展,娘还常常背着我偷偷哭泣。后来……后来……后来的事情英娘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有一天爹回家后和娘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连夜收拾细软,带着我们上了马车,说是要去找英娘的哥哥。哥哥很厉害,是个大英雄,在北边崔将军麾下做事。到了他身边,英娘就不怕被逼婚了。可是走到半路上,忽然冲出来一帮强盗……爹护着英娘逃跑……英娘被抓了起来……好疼,英娘好害怕……”虽然说着害怕,可是小姑娘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反而有种空洞的木然。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英娘的脸又变成了那种半腐烂状态下血rou斑驳的样子。唯独一头秀发没有受损,依旧光亮整洁,绾得一丝不苟。 从四郎这个角度,能看到英娘头上的发饰原来是一朵朵鲜艳可爱的小蘑菇,随着英娘的动作而微微颤抖。似乎感受到四郎的目光,有些小蘑菇羞涩的缩了回去。然后又有小蘑菇从英娘的后颈处黑黑红红的皮肤里冒了出来。 一个满身蘑菇的小姑娘!这幅情景真是诡异中又带了点有趣。 四郎并没有大惊小怪,静静听着女孩子诉说她的遭遇。一直等她讲完了才问:“那一日站在马家屋顶上,往下面扔鸭子的也是你吧?” 说着,四郎体贴的递过去一张柔软的白色麻布,好让女孩子拭去不小心从眼睛里流出来的闪耀泪痕。真的是闪耀的泪痕啊,仿佛眼泪中带着些荧光粉似的,在葡萄架子的阴影里特别的明显。 英娘木然地接过四郎递过来的麻布,小心翼翼搽干净眼眶中蜿蜒而下的眼泪,点头道:“是呀,那些鸭子可都是我特意用宝贝蘑菇养出来的。给马家人吃,也算是便宜他们了。” [她说的不会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这些吧?]虽然四郎经的事也不算少,不过还是觉有有些恶心,[感觉以后再也不能直视蘑菇了。] 英娘拭干净眼泪,又变回了原先那副清秀的模样,略带羞涩地把四郎的手绢还了回来。 四郎接过手绢一看,白色的麻布上沾着些亮晶晶的东西,同样在阴天晦暗的光线下发着古怪的荧光。将麻布裹成一团塞进袖子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四郎看到英娘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几个蘑菇,正被她如同沙包一样上下抛着玩。 “你在玩什么?”四郎好奇的看着她手里的蘑菇——那几个艳丽的蘑菇不仅一看就有毒,而且好像是荧光塑料般,色彩艳丽的几乎不像自然生长的蘑菇。 四郎听说过这种毒菌。原本是生长在岭南之地,晚上能够发光,毒死人的速度最快,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英娘手中。 可能是误以为四郎也想要玩,英娘停了下来,她手里的蘑菇嗖一下就不见了,就好像是忽然钻进衣服里去了一样。 英娘将手背在背后,摇着头道:“胡大人不可以玩。以后也千万不要吃这种看上去好看的蘑菇。如果大人实在喜欢蘑菇,那……那这个给你。”说着,她伸出手,雪白的柔荑上面忽然出现一朵血红色,似花非花的蘑菇,然后英娘就将那朵巨大又古怪的蘑菇一下子塞了过来。 四郎可不想要长在死人身上的蘑菇,急忙道:“不用了,我不爱吃蘑菇的。” 英娘这漂亮小娘明显不怎么会看人脸色,她非但没有觉察到四郎的嫌弃,还一股脑儿把蘑菇往四郎手中塞,没头没脑地说:“就算是对大人的谢礼吧。我醒过来之后,也想去找那害我的恶人报仇,可是他们有临济宗的和尚庇佑着,我们都近身不得。强行的靠近的话,就好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样。我马上就要走了,虽然哥哥说会替我教训那些恶人,又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不看到恶人遭报应,便是投胎转世也难以心安。再说,哥哥他也……总之若是都交给哥哥,中间又不知还会多生出多少的事端。所以,对胡大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帮了我们兄妹大忙啊。” 说着,英娘站起来,很郑重地屈膝行了个礼。虽然翻墙翻得无比利索,可是从言谈举止中依旧能够看出来,英娘往日的家教必定也是极严格的。想来也是因为他家开客栈,加上道士的预言,爹娘担心她养不大,又担心她言行轻佻被婆家嫌弃,所以特意用些女德女戒之类的条条框框拘束着,谁知还是没有逃过命中的劫难。 “小娘不必多礼。我不过是个厨子,做做菜而已。实在没有帮上什么忙。”四郎不好和个姑娘家拉拉扯扯,见实在推拒不过,只好接过那朵血红色的大蘑菇,又请她坐下来。 看四郎总算肯接受,英娘灿烂的笑了起来,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朵后头,道:“哥哥说了,若是我直接用毒去杀马家人,就会变成厉鬼,再也不能投胎转世,只能留在人世间日日夜夜受着风吹雨打之苦。所以,哥哥就只让我负责养育能够生出夜光卵的鸭子,然后趁马家没人的时候,扔在他家院子里。马家人爱贪小便宜,邻居家但凡有走失的鸡鸭进到他家院子里,必定是不肯归还的。果然,看见我扔出去的鸡鸭后,那家的婆子就闷不吭声地赶进自家鸭舍中豢养起来。至于之后的事情究竟是如何牵涉到冉将军,哥哥他们讲的实在太复杂,我也听不大懂,不过有一点我却是知道的——大人今日做的几道菜,可为哥哥和崔公子省了大事。” “英娘~英娘~”渺渺的山雾里忽然传来男人悠长的呼唤,声音很柔和,音调却仿佛叫魂一般。 “诶~来了来了~”英娘忽然站起身,扯开嗓子,脆生生的回答道。 透过花窗,四郎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山道尽头忽然出现一个男人。正是前段时间来过有味斋的崔铁蟾。 少女急忙站起来,三两下就上了墙头,只匆匆丢下两句:“我哥哥来找我了,胡大人,后会无期。” 不过眨了眨眼睛,片刻前还相距甚远的崔铁蟾已经来到了有味斋的院墙外。在那扇花窗边上对着四郎点了点头,高大的侍卫便牵起meimei的手,拉着她朝着云海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她:“怎么又到处跑?时间都快到了。错过这次可怎么办?爹娘都等着你呢。” “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哥哥还有些事情要做,做完之后去找你们。” “那哥哥还投胎来我们家,做我的弟弟。” 不知道崔铁蟾又回了句什么,两个人的对话渐渐飘散在忽然刮过来的大风中。 等到这阵风过去以后,四郎趴在花窗上,透过镂空的木头纹案朝外望去。窗外唯剩下翻滚聚合的云气,偶尔有一双鸟儿从云雾中冲出来,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活物。 四郎跪在自己午睡的胡椅上,趴在花窗那里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外头空茫茫一片,究竟有什么可看的。直到听见远处的寺庙里的钟当当当的想了好几下,四郎才从躺椅上爬下来。穿好鞋子往厨房行去。 许多以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事情,到今日终于想明白了。——崔铁蟾之所以选择废弃的余家客栈,原来是有这么一段渊源在其中。有味斋再好,到底不比他真正的家;而崔师兄之所以化妆成与本尊差别很大的北来豪商下榻余家客栈,不仅是为了不连累有味斋,也为了让相识多年的老对手冉将军和临济宗琢磨不透。 只是,崔师兄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贴身护卫已经死去呢?应该已经见过面说清楚了才对,不然,自称姓黑的大胡子行商怎会利用夜光卵和马家,极为巧妙地给冉将军下毒? 对了,上次大胡子还来店里或真或假的抱怨,说有田螺姑娘帮忙整理房间。也不知道师兄口中那个帮他整理房间的小妖,究竟是余家的哥哥还是meimei? “师兄成日价究竟在想什么呀!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连个固定的人都没有。哎,如玄微师兄这般足智多谋之人,莫非真的生了七个心窍?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女子才配得上他了。”这么嘀咕着,四郎拿着英娘送的大蘑菇进了院子。 迎面就看到二哥已经回来,正抱臂倚在厨房门口,和狐狸表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