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食材战争(下)
沈其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样的话。她真的需要那么多奶酪吗? 用不了,用不了的。哪怕是后世现代,真正喜欢吃奶酪的中国人又有多少?而从引进到普及,彻底改变饮食观念和习惯,又用了多少年的时间? 她试做西餐,也只是给东云楼新添一种风味而已,可没想过改头换面。 而沈其音之所以会脱口而出那句话,抛出橄榄枝,冲的不是奶酪,而是人。 东云楼缺个掌柜啊! 连个开店失败的番人都能看中,沈其音也怕自己是有点病急乱投医。可能是窦静阁在火烧眉毛的时候都舍不得打大折,那纯粹的商人嘴脸感动了她?至于买卖不红火,大概只是文化差异,水土不服的缘故吧。 当你特别需要某样事物,且那种需求又急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好不好就不重要了,有没有才是关键!比如晚饭,比如工作,比如男朋友。 这么看的话,窦静阁就相当于沈其音在掌柜这个位置上给自己找的备胎吧——先订下来以备彼时之需,有更好的再说嘛。 可沈其音一时没想到,她这突发奇想的一句话,奶酪店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哟!‘窦先生’!你看嘿,都有大酒楼请你来了,就别在我这小庙里赖着啦?你关了生意,跟这位大小姐上酒楼享福去。我呢,把铺子收回来,也好踏踏实实过日子。咱各得各的好,谁也不碍着谁,不比在这吵来吵去强得多吗?大伙说是不是啊?” 杨婶瞅得好时机,顺着沈其音的话,态度一软,摆出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这看热闹的人群也就立刻附和了起来。 本来呢,围观的人里还有不少对窦静阁挺同情,只因他是异族人,卖的东西也确实古怪,所以没谁愿意出头替他说话。沈其音这一句话,再加上杨婶推一把手,形势就完全一边倒,把窦静阁给架起来了。 窦静阁本想依着契约再据理力争一下,保住自己的生意。他当然可以不理会沈其音的邀请,可这样一来,即使他能按约续租,也会被当成不识好歹,强赖着损人害己的蠢货。到那个时候,他的奶酪就更卖不出去了吧。 窦静阁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是一位学者。他开这家店,甚至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也并不是为了赚钱。眼前的形势,他是真没脸再争下去了。 “好吧,我关门,我搬走。欠杨婶婶的钱,我尽快还。”他垂头丧气地走到沈其音的面前,手放在胸口上行了一个西洋礼,“富贵的小姐,我,窦静阁,可以做你的仆从,希望你能……善待我的家人。” 看到这个情形,沈其音也知道自己惹祸了,还闹了个大误会,好像她在趁人之危强收家仆一样。 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这种事,难道不是越描越黑吗?她的确是真心想帮窦静阁一把,那么,帮他离开这个恶房东,在沈其音看来,至少不是一个错误。 “杨婶是吧,他欠你多少房租?” 沈其音走上前去,努力摆出一幅大家贵女的气派来。也幸亏她为了东云楼和沈家的脸面,花钱置办了一身好行头,不至于露馅。 那杨婶还真就给唬住了,她用跟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小声答道: “……二两银子。” 沈其音冷笑一声,做了个手势,一旁的连福会意,从腰里摸出二两碎银,丢到了那杨婶脚下。 “谢谢贵人!”杨婶捡起银子,笑得眼睛里都开出花来,“窦先生啊,你可跟了个好主家,真是有福气啊!我去帮你把东西搬出来!” “慢着!” 沈其音喝住了杨婶。这种人啊,虽然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但顺手捉弄一下,也是个雅趣。 沈其音优雅地蹲下身子,从地面散落的奶酪上掰出一块没弄脏的,往杨婶眼前一递。 “吃了。” “啊?” “我让你吃了它。” “吃?……我……” 杨婶看着眼前散发着浓郁怪味的奶酪,上面还有点点霉斑呢!这她怎么敢吃? “你是想吃我手里的,还是想吃他脚下的?” 沈其音指着连福,黑汉子很配合,往前走一步,踩上一块奶酪,冲着惊恐的杨婶咧嘴一笑。 “我吃……我吃。” 杨婶接过奶酪,一幅服毒的表情,拿牙齿轻轻啃了一点点。 “连福,来帮帮她!” “别!我吃了……我吃了!” 杨婶实在是怕这种高壮大汉,情急之下连忙把整块奶酪塞进嘴里,痛苦地嚼了几下。 哎? 有点咸,有点酸,好像……还挺香的? 沈其音冰冷的表情消失无踪,她微笑着又捡起一块干净的奶酪,在众人的注视下放进自己嘴里。 嗯,虽然初尝时会有些不习惯,这一款的味道也确实浓了一些,但这奶酪还真是越嚼越香。 沈其音不由得称赞道: “窦先生,你做的奶酪果然美味。” 不知是不是有人陪着吃的缘故,杨婶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来。可听到沈其音的下一句话之后,愁容又爬上了她的胖脸。 “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明年我帮你再开个店,保证火遍常宁县!” 不多时,两辆马车载着窦静阁和他的全部家当,吱吱扭扭地驶离了长顺街。窦静阁不失留恋地回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安慰着自己的妻儿。 连福坐在头一辆拉货的马车上,给车夫指着路。第二辆坐人的马车上共有四人,就是沈其音和窦静阁的一家三口了。 说来挺奇怪,窦静阁的一妻一女都是汉人模样。他的妻子张氏还算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女儿阿水,黑黑瘦瘦的,也有十二三岁了吧。这让沈其音不禁好奇,窦静阁已经来常宁县多少年了? “阿水不是我的女儿。”窦静阁仿佛看穿了沈其音的想法,“是张和以前丈夫的。他出海死了,张变成寡妇,然后遇到我。我很爱她们母女,也请求善良的小姐,能好好对待她们。” 沈其音叹了一口气,事情还是得解释清楚的。 “窦先生,我姓沈,沈其音。我并不是想收你做家仆。其实一开始只是想订购你的奶酪,后来……想到自家还缺一个掌柜,就想问问窦先生有没有兴趣。是我考虑不周,贸然相请,让窦先生为难了。” “可我不是商人啊!掌柜,不行,不会做。” 窦静阁连连摆手,样子也不像是赌气撒谎。这下子倒让沈其音有些晕了。 “窦先生不是商人?那怎么会开奶酪店呢?” “食物是文化!奶酪,是文化!我是一名学者。我来到遥远的东方,想要传播我们的文化,学习你们的文化。学者!不是商人!” 窦静阁连说带比划,沈其音总算明白了。 “既然窦先生想推广文化,不为赚钱,那为什么不把奶酪卖得便宜一点呢?或者免费让人品尝。总会有人喜欢吃的。” 窦静阁固执地摇摇头: “免费的东西,没人珍惜。文化也有尊严,有价值,不能免费!” 沈其音要笑哭了,这可真是个世纪大乌龙啊!原来人家窦静阁之所以不舍得打折,并不是出于商人的吝啬,而是源自学者的气节。 而窦静阁的窦静阁之所以一直不景气,明明有好东西却卖不出去,恐怕也跟他那学者的清高脾气有关系吧。 不过祸已经闯下了,人也已经带出来了,就算不能当掌柜用,沈其音也得对这位国际友人负责到底。 而且,想传播食物文化的学者?也许正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窦先生,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杜兰小麦,额,就是做意大利……额,pasta!……那种吸溜吸溜的?” 沈其音手舞足蹈,实在有些滑稽。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没有意大利,甚至duru,pasta这些词是否正确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好在窦静阁明白了她的意思。 “啊!duru!我离开家乡时,带了一些种子。可是船上潮湿,已经发霉了,坏掉了。我舍不得扔,留了下来,但是不能种,也不能吃。” “也就是说种子还在了?”沈其音喜出望外,“能把种子交给我吗?我想研究一下,说不定还能种出来。” “真的吗?”窦静阁也半信半疑,但还是被研究二字给说动了“好吧,一会分给你一半,研究吧。” 沈其音大喜过望,简直就要欢呼出来了!不久前还在犯愁的两种食材,一下子全都收入囊中。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而就在这时,马车外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这车上装的可是番……咳!狼桃?我全要了,直接送到丰泰楼去!” “慢着!这是我们常胜楼先看上的!” “怎么,越国公想仗着爵位,抢平民百姓的东西吗?” “是哪个抢东西?明明是我先问价的!” “哼,你还问价呢,我已经定价了。不管多少钱,这车狼桃我丰泰楼要定了!” “承蒙惠顾!这车上有狼桃百斤斤,一共是一百两银子。” “什么?一百两?一斤一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 “您刚才不是说不管多少钱都要定了吗?我也是听人说常宁县有人高价收狼桃,赶了二百里路才拉过来的。当然不能贱卖了!” “再商量商量,一百两太多了!” “哎!要商量也是跟我常胜楼先商量……” 直到马车拐过弯去,沈其音还能依稀听到丰泰楼和常胜楼抢买番茄的争执声。 她的嘴角又勾起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这算不算是双喜临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