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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谭敬笑一笑,“嗨呀,累什么,我看你眼下都青了,昨夜没睡好吧,快回家休息吧。”

    贺九皋颔首致谢,待谭敬回病房后,折身去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主治医生向贺九皋展示程兰的头颅mr影像,“初步判定你母亲晕倒是因为动脉瘤造成蛛网膜下腔出血导致的,你再看这里,管壁狭窄——”

    贺九皋打断他,指着血管壁肥厚的地方问:“那是什么?”

    主治医生说:“较小的脑梗塞病灶,幸亏发现的早,可以介入静脉溶栓治疗,否则脑梗合并动脉瘤会很棘手,严重的话会脑梗死。”

    贺九皋不由想起谭佳人说的那位脑出血的邻居,当初听的时候没感觉,轮到自己母亲,他一颗心如坠巨石,止不住地向下沉去,然而到这一刻,理智仍牢牢把控着他,他听到自己用冷静地声音问:“静脉溶栓治疗危险吗?”

    主治医生坦诚回答:“首先要排除溶栓禁忌,其次会增加动脉瘤破裂的风险,你母亲的动脉瘤直径小于7mm,所以推测还是安全的。”

    贺九皋言辞恳切,“济世医院拥有申城最好的医疗资源、最高的医疗水平,我可以请全世界最优秀的专家团队来会诊,请务必让我母亲恢复健康。”

    主治医生了解程兰的背景,对她儿子的口气并不见怪,温和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贺九皋站在室外吸烟区,点燃一支烟,含住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呛进喉管,引发剧烈的咳嗽,他掐灭丢进垃圾箱,只余满嘴苦味。

    他神色憔悴,四顾茫然,拿出手机,想听听谭佳人的声音。

    谭佳人气鼓鼓地坐在法律咨询室,抬头瞟一眼空调,自言自语,“都是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换的,不用感激,做慈善,切,说得好听!”

    办公桌上放的手机震动,谭佳人拿起来看来电显示,犹豫要不要接。

    手指先于意识按了接听,她为自己找借口,他妈病了,听一听也无妨。

    “你好”,她口气生硬。

    “佳人”,贺九皋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

    出人意料的是,贺九皋问:“住你家隔壁的姜婶婶她现在怎么样?”

    人家好声好气问,谭佳人不好冷言冷语,“正在治疗,医生说姜婶婶已度过危险期。”

    贺九皋说:“希望我母亲也和你姜婶婶一样平安无事。”

    “程董她……”谭佳人跟去医院,自然知道程兰生病了。

    “我母亲是颅内动脉瘤”,贺九皋轻轻叹口气,“虽然是良性的,但危害不亚于恶性疾病。”

    意识到谭佳人不了解前情,他补充,“五点多钟我接到电话,说我母亲晕倒送来医院,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谭佳人安慰他,“现在医疗技术发达,程董会没事的。”

    贺九皋向谭佳人做告解,万分后悔地说:“因为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我非常恨他们,每当孤立无助时,我就对自己说,这种父母不如消失,没有他们,我一个人也无所谓,可是——”

    贺九皋说不下去,谭佳人明白他心中所想,出声打岔,“你那时候年幼不懂事,说的话不能当真,你一宿没睡,精神不济,别开车了,叫代驾或者叫司机去接你,听到没有。”

    贺九皋听着她细语叮咛,皱起的双眉舒展开,轻柔地说:“好。”

    谭佳人收线,责怪自己发癫,“你心软个什么劲儿,他妈病了,会有医疗专家组制定救治方案,如意街赔光积蓄的人病了只能上网众筹!”

    半晌后又自我反驳,“亲妈病了,他急一急,人之常情,难道还分穷富吗,我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对他表示关怀慰问,也没什么不对。”

    她宽宥了自己,不再纠结,左等右等,无人来咨询,索性拿起手机,点进微博热搜,往下滑,第十位某财经新闻后面一个热字,她点开视频出现卞律师喜气洋洋的脸,不拖进度条,从头到尾看完,隐身做局,渔翁得利的黑池投资扮演的角色卞律师提都没提,可以说全程甩锅,对p2p平台的看法也比较中性,他认为p2p是信息中介,而非信用中介,将出借人和借款人撮合到一起,本质是投资,投资有赚有赔,钱借出去就有要不回来的风险,因此会产生坏账,这很正常,每个银行都有类似情况,而p2p平台频繁暴雷,主要是高利贷引发的体制系统风险问题。

    主持人问如何有效防范化解风险,卞律师假惺惺说:“第一要接受严格监管,第二做好风控,第三回 归信息中介的位置,做到信息透明,杜绝监守自盗……”

    谭佳人愤然关掉视频,看评论,多数网友臭骂卞律师为p2p平台洗白,小心天打雷劈,还有疑似老赖的网友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朋友们,听到没,专家都说了高利贷不合法,咱们只要把平台搞垮,别说利息,本金都不用还了。

    脸皮都不要了!

    看的心烦,她扣下手机,对贺九皋的感觉愈发复杂,好像他是两个不同的人,公事私事绝不混淆。

    这时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神情怯懦,“谭律师。”

    谭佳人忙说:“快请坐。”

    来人叫吴娟,正是之前租房到期没搬走,被房东找谭佳人讨主意下达通知的租客。

    听到吴娟讲自己实在没去处,房东又限期她搬离,谭佳人略微尴尬。

    她很快调整莫名的愧疚感,作为律师,要和委托人站在统一战线,房东来找她,她站房东,眼下租客找来,当然也要站租客,替她排忧解难。

    吴娟讲自己的诉求,“谭律师,为了离婚,我净身出户,但我没有固定的居所,户口也一直没迁出来,前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份稳当工作,我想办再就业手续向政府申请公租房,需要拿户口本原件办理,可那天杀的……呃,我说的是我前夫,他拒绝配合,眼看申请公租房的期限就要截止了,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谭佳人说:“吴小姐,根据规定,户内成员因法律关系发生变化,一方申报户口迁移登记,另一方不愿拿出居民户口薄,当事人应该向户籍管理部门进行求助。”

    吴娟表情懵懂,“户籍管理部门?”

    谭佳人笑着说:“就是管理户口登记的派出所呀,你丈夫这种情况,派出所的同志也只能调解、说服教育,如果他不理,倒是可以凭相关法律文书办理户口迁移,问题是,当前你比起迁移户口,需要户口本申请公租房的事更紧迫,这样吧,我和你一起找你前夫做他的思想工作。”

    吴娟惊喜道:“谢谢你,谭律师。”

    吴娟的前夫在如意街棋牌室搓麻将,见前妻和一个领口别着律师徽章的丫头片子戳在门口,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不离牌桌,谭佳人只好走到牌桌前和他沟通。

    吴娟前夫爱答不理,耳朵听烦了,说:“谁让她吵吵离婚的,屁本事没有,还敢跟我较劲。”

    吴娟忽然来了勇气,愤怒地控诉,“你说我为什么和你离婚,还不是你出轨搞破鞋。”

    吴娟前夫一听火了,站起来,指着吴娟的鼻子骂,“那是因为你下不了蛋,结婚十年,石头都能孵出鸡仔了,你的肚皮愣是没动静,我干等着绝后吗。”

    吴娟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其余人都在看笑话。

    谭佳人说:“既然都离婚了,吴小姐也没拦着你另找女人传宗接代,你为什么不给她户口本?”

    吴娟前夫乜斜着眼睛说:“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少管闲事。”

    谭佳人无语,“吴小姐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现在和你说的也不是家务事。”

    吴娟丈夫极其无耻,“她是我前妻,前妻也是妻,懂吗?”

    吴娟说:“你当初想着外面的女人,和我痛快离婚,结果那女的不要你,你把火发作到我身上,你还讲不讲理?”

    吴娟丈夫耍无赖,“谁让你吵着离婚,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瞎折腾,别指望我拿户口本,除非你和我复婚。”

    这下子不仅吴娟愣住,谭佳人也愣住,她看向吴娟。

    吴娟咬牙切齿,“歇了这份心吧,走出家门我没想过回头。”

    谭佳人赶紧说:“你不配合,我们只好走法律程序了。”

    吴娟丈夫撇撇嘴,“吓唬谁呢。”

    碰到这样的二赖子,真是有理说不清。

    谭佳人和吴娟走出棋牌室,相顾无言。

    她试图说些什么,“吴小姐,别泄气,我会陪你去居委会开证明,再去派出所办户口迁移,一定不会让你错过公租房申请期限。”

    吴娟点点头。

    本想再说几句话,一个老太太急急赶过来,二话不说将户口本塞给吴娟,“你快去办,别声张,到时再还给我。”

    她说完左右看看,快步离开。

    吴娟张张嘴,一句妈堵在嗓子眼。

    “她是?”

    “我婆婆……”

    吴娟走后,谭佳人站在街头,想到自己做律师以来代理的离婚案件,哪一对不是高高兴兴的结婚,最后变成怨侣,她以前只把婚姻当作跨越阶层的一条途径,从未深思婚后如何相处,但讲义气总归是错不了的,但凡两个人离婚,肯定有一方不讲义气,一桩婚姻,没爱,也没责任,那就走到头了。

    反观自己和贺九皋,他们有了分歧,往大处说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往小处说,贺九皋不讲义气,对她嘴甜心狠,彼此又不妥协,只好吹灯拔蜡,各走各路。

    唉,不是不可惜的。

    骄阳似火,谭佳人被晒的脸色通红,她移动脚步,想找家饭馆吃午饭。

    乔宁宁的电话随后而至,“你干嘛呢?”

    谭佳人看菜单,“正要点餐呢,怎么?”

    乔宁宁说:“我在严墨的餐厅,你过来吧,我请客。”

    谭佳人表示怀疑,“单纯吃饭?”

    乔宁宁心烦,“顺便聊聊天,你不愿意?”

    谭佳人不再推辞,打车赶到,乔宁宁托腮沉思。

    谭佳人坐下,乔宁宁才惊醒,“这么快?”

    “是啊,你乔小姐一个电话,我飞奔而至,感动吧?”

    乔宁宁叹口气,“少来。”

    谭佳人打量乔宁宁,似乎瘦了些,眉宇间笼着轻愁,“让我猜猜你找我聊什么,不是工作,不是金钱,是感情?”

    乔宁宁嗔道:“你猜的真准,鬼吗?”

    谭佳人揶揄,“像你这种不愁衣食,不用奔波的千金小姐,除了感情,还有什么能让你唉声叹气。”

    乔宁宁很敏感,“不愁衣食,不用奔波就要整天傻乐吗,我不能有心事?”

    谭佳人举手投降,“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像你这样应该一览众山小,乐观一点,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吧,挂心谁呢,顾笑?”

    乔宁宁怒了,柳眉倒竖,“顾笑和杜可儿都同居了,我挂心他我自虐吗?”

    谭佳人翻看菜单,漫不经心说:“那就是白鹤会所的小帅哥了,会拉大提琴那个。”

    乔宁宁也不卖关子,“你还记得他?”随即反应过来,“都跟你说了他是音乐学院高材生,不是白鹤会所的那什么……”

    谭佳人不接茬,拍拍菜单,“你点,还是我点?”

    乔宁宁回:“挑你爱吃的点吧。”

    谭佳人打开酒水单,“我点瓶香槟可以吗?”

    乔宁宁很大方,“可以啊,点贵的,贵的口感好。”

    谭佳人招手叫来服务生,一口气点完,抬头看乔宁宁,“你和高材生谈上了?”

    乔宁宁迷惘,“我交换了手机号,送他回过学校,直到今天没再见面。”

    “这么说没谈喽?他也没联系过你?”

    乔宁宁说:“联系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他,我爸妈和顾笑爸妈好像还没死心,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说和顾笑没戏,人家都和别人亲亲密密了,我还死乞白赖多丢人,我爸妈听我这么一说,又给我安排相亲,扬波才20岁,我怕告诉爸妈,他们又反对,总之很烦。”

    谭佳人问:“你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