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李瑾就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副任打任杀的样子。 气得李太傅又想打他,举了半天的手,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叹口气道:“你从小聪明伶俐,我还以为你是个有大出息的,怎么到了真正时候,聪明劲倒是没了呢?只剩下这个倔驴脾气,顶个屁用! 便是崔四娘看不上你,咱们李家如今也只能与崔家结亲。我不管你看上何人,只要你将那崔四娘哄好了就行。等你与崔四娘成了亲,你愿意纳几个都随你。” 李太傅又拿出了从李瑾房中搜出的一沓子美人图,坐在圈椅里,问道:“说吧,画的是谁?” 李瑾听说伺候的一个丫头被打死,就知道肯定有事。一看李太傅拿出的画卷,心道不好。现在李太傅问起来了,李瑾不善说谎,也不想对李太傅说谎,只好还是低头不语。 李太傅看他这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就牙根痒痒,忍了又忍,看了看手里的美人图,接着又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这画中人到底是谁?” 李瑾还是不吭气,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他阿娘着急了,拉着李瑾催促道:“五郎,快些跟你曾阿翁说啊,你说了是谁,没准就能想办法给你纳过家里来,不比你一个人单相思强得多。” 李瑾这才抬起头,看着李太傅,张口却道:“我知道曾阿翁的心思,不过是想找到了人是谁,不论是哄骗还是逼迫,总让我再见不到是吗?那些个哄我的话,我是再不信了。” 李瑾阿娘没想到儿子冒出了这番大不孝顺的话,拉着儿子哭道:“五郎,你这是在江南着了什么狐狸精了么,怎么勾得你连阿翁的话都敢不听了呢?” 李太傅也气得直喘粗气,道:“我这般筹划是为谁?还不是你们!你以为这富贵荣华是这么好得来的吗?你去看看那穷苦人家,还能有工夫生出你那般小儿女心思?饭都吃不饱,连儿女都保不住啊。 你现在说曾阿翁逼得你去娶崔四娘,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这崔家一旦成了事,咱们家就是天大的功劳,你再是个崔家女婿,咱们李家几代不用愁了。” 看李瑾还是那副倔模样,接着又苦口婆心劝道:“再说你厌烦她崔四娘,不是不行,只要你好好娶了她来,找个由头整日都不见她还不容易? 亲事已经定下,你愿意也得娶她,不愿意也得娶她,女娘家家又好哄,何必非要把亲家做成仇家?至于你画上这人,” 李太傅点点画纸,道:“我也不管了,如果你实在喜欢,又怕被崔四娘害了,曾阿翁帮你纳了放在外面,一样当作正房娘子般,怎么样?” 李瑾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敬佩的曾阿翁,虽然知道他这么说全是为了自己,心底还是失望了,道:“不必了。我真心喜爱她,又怎么舍得她当外室。” 旋即又苦笑一下:“便是我想,想必她也不干的。您也别问她是谁了,我是不会说的。我听您的话,好好跟崔四娘成亲。但是现在让我去崔府,不行,我不去。”然后朝李太傅和阿娘施礼,径自回房去了。 李瑾阿娘看李太傅没反对,朝他行个礼,就赶紧跟着儿子走了。 ☆、第35章 眼看着李瑾娘俩走远,李太傅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李瑾画的美人图。 李太傅心里想着自己到底老了,这般辛苦还没人领情,摇摇头,再细细打量这画。 看这画上景象,有一片腊梅林,旁边还有水塘,噢,那就是在江南了。十几岁的年纪,眉目如画,身材袅娜,噢?这嘴角还有一个笑涡,这就好找人了。 再看这女娘装扮,不像是那种烟花之地的;大冬天这小娘子披的斗篷却是素色的,而不是大红的。。。那就是守孝了。哼,还能是谁,必是谭侍郎家里的女娘了。 李太傅冷笑一下,要不是李瑾搅在了里头,自己倒是想要瞧瞧这笑话,崔府的女婿去抢崔府的女婿,真真好笑。 只是如今为了李瑾,倒是不好说了。那谭玉可不好对付,要是反咬一口,倒是麻烦。现如今得想方设法帮着瞒下来不说,还得将李瑾这些画都烧了才稳妥。 李太傅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下了有景色环境的,也是画得最精致的一张。 李太傅却不知那不好对付的谭侍郎也在整夜沉思。谭玉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他向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谭玉的贴身小厮一直守在书房门口,听到谭玉叫人,马上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再撸了一把脸,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的暖阁,躬腰施礼,低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谭玉抬眼看看他,伸出手来,道:“扶我起来。” 那小厮也不敢说大夫嘱咐谭玉需要静养的话,赶紧双手扶起谭玉,伺候着更衣。 谭玉站在地上,伸直胳膊,一边让小厮给穿衣裳,一边问道:“昨日那人走了吗?” 那小厮手忙乎着,嘴也不歇:“没有。郎君当时没有吩咐,小的怕郎君还有事情没有问,就先拦住了他。 安排他住到小的屋子,只让小的兄弟陪着,不与其他人碰面。不过那人也说了,最多等到明晚必须走了,说是阮七爷等着回信。” 谭玉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办事素来老练,我放心得很。让他别再等了,今日用过午膳,派两个稳妥人,要口风紧的,随着他回去。 跟那两人说,到了河曲府,万事就听阮小七的安排,接大娘子回来。务必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衣裳穿妥当了,谭玉走向外间书房,见他走得艰难,那小厮忙跟过去搀扶。 谭玉推开他的手,道:“不用你扶,我自己还能走。你去将吴先生请来。” 复又想了一想,叹口气道:“家里先莫要声张,等大娘子到了京城,立刻通知我,悄悄派人接进府里。” 那小厮一一恭敬地答应了,谭玉缓缓坐到了圈椅里,看那小厮满眼通红,道:“你守了一夜吧,回去好生休息。” 小厮忙道:“小的不累。” 谭玉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以后还有要紧事让你办。” 小厮这才施礼下去了。 不多久,吴先生就到了。 吴先生自然姓吴了,单名慧。吴先生虽然叫做吴慧,却并不是个没智慧的。今年四十有五,整整大了谭玉一旬,与谭玉属相一样,他的字和谭玉也相同,都是子清。说起来,两人也真是有缘。 吴先生也是元洲人,乃是元洲城里的。他虽有才学,却屡试不第,只是个秀才就到头了。这么年年考,年年落,家里穷得家徒四壁,有过一个娘子也跑了,连个孩儿也没留下。 后来家里只老娘和他了,最后老娘也病了,无钱医治,他才彻底歇了科举的心思,一门心思开始做些营生养家了。 毕竟念了这几十年的书,那只好先当个教书先生,好在银子不多,但也能糊口。既然有了养家的营生,自然有媒婆上门提亲了。 吴先生阿娘大病一场后,最担心的不过是自己死了,吴先生孤单一人,没人裁衣做饭。这再没个后人,岂不是对不起地下的吴家列祖列宗?吴先生老娘就每日费尽心思这里相看,那里找找。 吴先生是个读书人,就有些那个红袖添香的心思,他老娘也想自己儿子孤苦这么多年,既然娶妻,就娶个能谈得来的娘子,到时候自己去了,他也有个贴心人。 这年头,女娘能够读得起书的人家可不多。这次给提的是元洲知府夫人身边的侍女,说是年岁大了,识文断字,想要配个读书人,与吴先生可不就是天定的缘分。 媒婆一提,吴先生老娘就赶紧过去相看一下,哎呦,不愧是知府家里的侍女,斯文得体不说,还是个顶顶的美人,只是。。。这个怎么有些个妖妖气气的。媒婆忙说是这侍女正因为貌美被夫人容不下,看这身段,正是容易生养的女娘,成亲以后等着抱孙子吧。 吴先生阿娘自然不喜妖娆的女娘做新妇,但一听媒婆好生养的话,自然心里还是欢喜,一想到儿子这般大年纪,家里除了屋顶啥也没有,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是侍女出身,这个已经是千好万好了。 又一想,儿子要是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娘,还要认字的,哪有那般好找?知府里出来的侍女可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还体面的。于是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成了亲。 成亲当晚,吴先生被元洲知府叫过去,说是家里儿郎想让他教导,于是直接在府里住下了。没出一个月,吴先生阿娘传信来,新妇开始喜酸呕吐。 这吴先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己被当成了现成的王八了。他颇有些书生意气,况且这王八之气,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当即发作起来。 知府一看,敬酒不吃吃罚酒,找个由头,给他打了一个半死,扔回了吴家。吴先生老娘见儿子被打成这副样子,哭得死去活来。 知府派过来的人说,吴家娘子好好养胎,吴先生就万事没有。要是吴家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娘俩就去跟吴家祖宗见面吧。 吴先生病倒在床,老娘还得供着这新妇。既然闹开了,这新妇也不装模作样了,直接将吴先生老娘当做下人一般使唤。吴先生躺在床上,气得昏死过去好几回。 元洲知府那里也不好过,本来送这侍女出来嫁人就是为防着知府夫人下手,正好那时吴先生要娶妻。 元洲知府想着吴先生总归是个读书人,软弱好拿捏,以后自己出来的孩子身份也好看,这才选了他当做现成的乌龟王八。 知府夫人听到吴先生闹出来,才知道自家郎君竟然把那个贱人藏到了别人家,还给安排个身份。这些天,知府被夫人闹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知府夫人果然是个手黑的,家里闹腾还不算,到底派人悄悄去了吴先生家,把那侍女的孽胎给打了下去不算,还划花了侍女的脸,彻底断了这知府的念头。 知府知道信时已经晚了,也没见那哭哭啼啼的吴家娘子,让下人给包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了。心里到底还是可惜那般风情美人就这么被毁了,拿自己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将这气撒到了吴先生母子身上。 找个由头,派人抓了两人去过堂。差役拿锁链拉着人过街的时候,被回乡的谭玉看到了。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谭玉多年不回家乡,正是感慨之时,再看到吴先生老娘,一时联想到谭家娘娘,才多管一次闲事,插手了此事,算是救了那母子俩。 毕竟是京城五品官,同在朝堂为官,说不上哪天就用上了,知府也还是给个几分面子。 救人救到底,谭玉带着吴先生回到了乡下老宅去养伤。谭家娘娘与吴先生老娘一见如故,一听吴先生还没娶妻,当即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谭家娘娘之前就又让刘氏再找一家的打算。当然,如果刘氏是自己儿子的娘子,那还是守节的好;但人都是有私心的,谭家娘娘看到侄女守了好几年,婆家又不认她,那何苦守着呢?这么年轻就守着,以后连个贞节牌坊都拿不到。 如今见到吴先生,虽然年纪稍大了一些,但家里简单,婆婆好处,也是好人家。 谭家娘娘和吴先生老娘一说,一拍即合,果然吴家老娘也十分满意,前两个新妇在妇德上面都有瑕疵,如今刘氏这样子守节的,便是没读过书,也是比那般读书识字的强上百倍。 可惜吴先生被两届娘子吓坏了,一个不守妇道,跟人跑了;一个直接让自己当了现成的王八。 所以不论谭家娘娘和自己老娘怎么说,吴先生就是不改口,只说习惯一个人了。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给自己打幡摔盆,说是自己死了就让谭玉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两个老太婆无法,只好说待以后再慢慢劝说。 后来谭玉见吴先生才学不错,就让他跟在身边,回到京城就做了谭玉的幕僚。吴先生考试不行,书读得其实不赖,到底年纪也大,慢慢倒成了谭玉的心腹,谭玉有事必要找他相商的。 ☆、第36章 待到吴先生来了,谭玉立时派了人守住门口。 吴先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事,待走近看到谭玉,大吃了一惊,问道:“郎君,到底出了何事?” 谭玉坐在书桌前,靠在椅圈上,用手遮住脸,慢慢闭上眼睛,忍住泪水:“元洲老宅被。。。”实在说不下去,颤抖地将信递给了吴先生。 吴先生忙接信过来一看,眉头紧皱,迟疑道:“郎君,这。。。” 谭玉摇摇头,一只手仍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朝吴先生摆手,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道:“先生不必劝我。我心中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这消息不能泄露,一旦我丁忧,这血海深仇是报不得了。” 吴先生见此刻谭玉头脑还能如此清晰,赞叹地点点头:“郎君自己知道就好。” 看谭玉脸色实在苍白,吴先生不由道:“郎君还是歇歇吧。这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报的。” 谭玉放下手,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侧过身去,推开窗子,面朝窗外,盯着院中的桂花树,低声道:“这仇指望别人是不成的,我也不愿意。我这些日子处置了不少太子手下的人,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底下的人一定是等不及了。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敢来这一招,直接撕破了脸。 太子手下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想必打的主意就是要么让我丁忧,要么拿着此事弹劾我不孝不悌。崔府那头他们动不得,只能先拿我开刀。 这倒好了,这消息太子那边还得帮咱们瞒着外头。只是我必须在太子那边人要扳倒我之前先能报了仇才行。 圣上那里始终不开口,太子就死不得,如今我叫他不得不死。”谭玉一边说,一边手指用力抠着桌角,恨不得能将手插进桌子里。 吴先生看看谭玉的手,道:“郎君,这乃是下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谭玉惨笑,拿过帕子,擦了擦手指的血迹,道:“难道等太子那边弹劾我?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如果我现在不报仇,待到太子那边空了手,我也无处可逃。只是连累先生前程了。 吴先生立刻正色道:“郎君这是哪里话?要是没有你仗义相助,我满家早被知府被害了,哪里还能在这里与你商议。这种话就再别提了。” 谭玉朝吴先生拱拱手,接着道:“自从被提了三品,我就知道除非圣上立时薨逝,九皇子继位,只怕我这结局都不会好。我这番折腾,原想着光宗耀祖,没想到。。。倒成了祸及至亲。” 吴先生想了半天,犹豫问道:“郎君,可有想过。。。与崔府有关?如今虽是太子那边下手可能性大些,可崔府那里也要瞒着才好。” 谭玉点点头,道:“先生请直说。” 吴先生道:“这时间也太巧了一些,只怕九皇子和崔府都打算的是借你的手弄死了太子。况且九皇子在元洲老宅住了这段时日,想必是清楚内情。 一旦事成,最先踩上你的就要是九皇子了,认着赔上你这个三品大员,也得让你替他担了弑兄的名头,正好让你背上这黑锅。 圣上既然没有处置太子,就是念着父子骨rou,你出了手,圣上岂能放过你。” 谭玉默然,道:“先生,我如今是不是与虎为谋了?” 吴先生半晌无语,叹口气问道:“你看不出,乃是因你身在局中,我是局外人,自然能看得清楚些。那谭家族长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