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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兮知道呼救无用,倒也知趣闭了嘴,任由唐竞将她扔到床上,紧裹了外套,一双眼睛盯牢他,倒要看看这男人敢拿她怎么样。然而这一副拼命的架势却是白费了,唐竞根本没有理会,只四下看了看,见地上有打开的皮箱,从里面随便抓了几件衣服抛到她身上。 周子兮见状倒是一愣,唐竞已背身走到窗边,掏了烟盒出来,回头问一声:Do you mind? 周子兮摇头,两只手仍旧紧捏着那件外套的衣襟。 唐竞只觉好笑,转过头去点了支烟,又开了一条窗缝,由着那细白的烟线如蛇一般随风游走。他才不稀罕看她,麻杆一样,拎起来轻得像一片羽毛,两只手就能捏死。 周子兮这才松了外套,拖出一条布裙套上。也是不巧,这裙上纽子一排十几个,她系到一半不放心,又回头张望,却见窗前那人当真只给她一个背影。 你真是律师?她好奇,还是觉得这人更像打手。 唐竞点头,并无二话。 在哪里读的法科?她又问。 Yale.他回答。 她吹一声口哨:那为什么要在此地做这种事? 此地怎么了?唐竞反问。 此地有何法律可言?周子兮亦反问。 你当这里是荒蛮之地?唐竞失笑,忍不住为本城正名,法租界大陆法系,公共租界英美法系,华界从大清律例到六法全书,若是有两个人沿着黄浦江打一圈架,辩护律师大约要将世上所有主要法典都翻一遍。古往今来,不会有另一个地方比这里的法律还要多。你或许以为儿戏,我倒觉得身为律师正好大展拳脚。 话说到一半,他便隐隐觉得自己着了这小姑娘的道,本来接下这桩差事就打定主意不与她多废话,只将人看住了就好,此时却似是在她面前吹捧自己。 周子兮倒是浑然未觉,冷哼一声,还要与他争论:这么多法律,却要我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这么多法律,所以你可以等到十八岁。唐竞随口劝慰,并没有几分真心。 周子兮也不承情,冷笑道:所以我落到你手上。 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唐竞实话实说。 他只想太太平平地过完这十个月,早就知道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少意义,亦非有人真的为这孤女着想,只是因为周氏族中也觊觎这份财产,硬生生摘出当年她父亲遗嘱里的一句话,次女子兮需年满十八岁方可婚配,以此告到租界会审,这才有了所谓十八岁之限,以及他这个监护人。 周子勋生前已聘了他做律师,忽然身死,这周氏遗孤也就落到他手上,一切顺理成章。 说话间,周子兮已经穿好衣裳,坐在高高一张胡桃木床上。唐竞看她一眼,在窗台的花岗岩上捻灭了烟,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逃不掉的。他开了门,又回头看着她道。 要是我真从这里跳下去呢?她亦看着他。 那就算准了再跳,摔个半死不活,还是逃不掉。他警告。 周子兮语塞,一时怔在那里。她知道这话是真的,除非是死才能逃脱,但现在的她并不想死。 这是第一次,唐竞觉得她神情无助,真的只是一个小姑娘。他有些微的不忍,却也只是默默走出去,反身就要关上门。 周子兮跟过来,忽然又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竞知道她问的是谁,停了停,斟酌字句:二十六岁,美国留学,家中富裕,父亲是国民政府少将参议,与你年貌相当,门当户对。 周子兮仍旧看着他,再没说什么,在他面前关上了房门。 唐竞离开周公馆,时间已经不早。他驾车回去华懋饭店,在那里,他有个长包房,自从回到上海便住在里面。房费代价不菲,但他付得起,也从没想过要在此地置业成家。他之所以归国,既是还债,也是因为这里的钞票好赚。等赚够了,不想再赚了,总是要走的。但什么时候能走?能不能有这一天?谁都不知道。 临睡前,他在浴室洗漱,那件亚麻西装脱下来,才发现上面有隐隐陌生的气息,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微苦而回甘。再一嗅闻,却又找不到了。他忽觉不耐,心想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便将那外套团起,扔进门口的木格,只待仆役收去洗烫。 一时间,脑中又闪过那个抱膝团坐的身影,洁白,纤细,一双眼睛在幽暗处黑白分明,叫他心头一动。但随即便有另一个念头冒出来传菜的升降机内里并无控制开合的把手,若是一个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所以,她是有人接应的。 想到此处,唐竞即刻打电话到周公馆,又找赵得胜确认了一遍:府上用的人都是新雇的吧? 是。得胜答得十分肯定。 周小姐可有特别叫过哪个佣人?唐竞又问。 那边想了想回答:没有。 唐竞知道赵得胜这人做事一贯得力,倒不至于连这样简单的差事都做不好,可他难免想得多一些:那厨房有没有外人进出? 赵得胜犹豫了片刻:倒是有些个送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