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小尧人小鬼大地眨眨眼:“老妈,我和你天天见诶,倒是很少和爸爸一起出去,机会难得嘛。”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晓沐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睨了景衍一眼,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隔了一会儿,他才摸着儿子的头,慢慢地说:“那今天就陪你好好逛逛,再去吃午饭。” 小尧听了以后又是一阵雀跃的欢呼。 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是连日来却是阴雨连绵,倒像是刚入春的样子,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这雨要下不下,压得人有些气闷。 他们从商场出来就听见一声闷雷,轰隆隆的响彻天际,小尧缩了缩身体,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不放,苏晓沐仰着头望向天际,皱了皱眉:“看样子快要下雨了。”她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子就啪啪地打落到地上,很快就把地面铺上一层润亮的水泽,水花溅得过路的行人纷纷快步奔走,即使打了伞也能湿透半边身子。 因为这是个小商场,没有设专门的停车场,景衍的车是停在马路对面的百货公司的车位里,离这里有段不长不短的路程。景衍靠近苏晓沐,把她往里带了一些,免得被倾泻的雨水溅到,口吻依旧淡然:“这应该是过云雨,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再走吧。” 可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聚积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纷繁嘈杂,多半是来找材料的学生一族,景衍护着晓沐和儿子,退到一个角落里。 苏晓沐细心地看到景衍紧拧着眉峰,敛下心思往左右瞧了瞧,终于眼前一亮,扯扯他外套的袖子,指着斜前方的一间小店铺小声说:“不如我们到那里转一转?总比在这儿人挤人的好。” 景衍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一片,点头说:“也好。” 这家铺子的店主是个在美院学设计的80后小姑娘,店里陈设的商品都是她原创的,有精致的小玩意,也有衣服鞋袜。 因为天色暗,所以店里开了两盏橘色的小灯。 小尧东摸摸西瞧瞧,兴致很高,苏晓沐也跟着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注意力被摆在角落木架子上的套头运动服吸引过去了。 这也可算是亲子服,带帽子的条纹设计,大号黑色的上面手绘了一只熊爸爸,中号是红色的,印了熊mama,小号的蓝色也印有熊宝宝,帽子上还加上两只可爱的耳朵,苏晓沐一眼就喜欢上了。 小尧跑过来,把小号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比,跟晓沐说:“妈,我穿的话好像大了点。” 店主小姑娘连忙笑意盈盈地解释说:“这衣服百分百纯棉的,因为小孩子在长身体,所以我故意设计得大一些,不影响穿着的,要不你们先试一试,不合适也没关系的。” 苏晓沐勾起唇笑了笑,将蓝色的衣服在景衍跟前晃了晃:“你要来试试么?” 景衍不自在地挑起眉,语气微微上扬地反问:“你说呢?”恰到好处的音色并不让人反感,他交叠着腿坐在略显局促的小沙发上,单手摸着袖子上的袖扣,笑得从容淡定。 “就知道你不会试,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好不好呢?”苏晓沐就是嘴上说说,也没有勉强他,耸耸肩表示不在意,眼光又从玻璃窗外滑去,雨势还未减弱,就和儿子都进了试衣间。 小姑娘羡慕极了这种互动,尤其这一家子都是赏心悦目的主儿,所以趁机悄悄地敲着键盘跟网络另一端的朋友聊天说:号外!我店里来了对俊男美女的夫妻,还有个帅气的小正太儿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 ̄0 ̄)无图无真相! 小姑娘正要写点什么反驳,苏晓沐和小尧就换好出来的,胸前都有只可爱的小熊,看着这对一大一小的宝贝母子,景衍轻轻笑了出声,表情很是舒展愉悦,只有语调还是清冷的:“嗯,还蛮适合的。” 苏晓沐横了他一眼:“不配合的人没有权利说话。”说着又拉着儿子转了个圈,满意地点头说,“虽然大了一点,不过穿去跑步挺好的。” 小姑娘忙不迭地附议:“就是就是,上身很不错呢!” 等苏晓沐换衣服出来,已经换小尧坐在沙发上,她四周看了看才问:“你爸爸呢?” 小尧把玩着一个小木偶,往外头努努嘴说:“在接电话呢!” 隔着玻璃门,景衍站在外头,不知手机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比外头阴暗的天色还要沉几分,下巴绷紧,刚才的那抹笑容也已淡去,似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了店里一眼,嘴唇在快速张合着。 “请问这衣服合适吗?”小姑娘问道,看人归看人,生意还是要做的。 “帮我包起来吧。”晓沐面无表情地点头,看着景衍走进来,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等会儿要说些什么。 感觉到她脸色不对劲,小尧敏感地扯扯她的提包:“妈?” 而苏晓沐只是木着脸摇摇头。 付了帐,景衍也来到他们跟前:“我有事要先走,等雨停了你就带小尧去吃午餐吧。” 苏晓沐定定地凝睇着他,说的很认真:“事情再重要也得先吃饱啊,反正约的餐厅就在这附近,要不你吃了再去吧?” “不用,时间紧呢。”景衍想了想又说,“算了,雨那么大,我先送你们回去。” 秦臻就那么重要? 苏晓沐黯淡下目光,很快就说:“不要紧的,我和小尧先去那儿坐着,边吃边等你,如果你忙完了再找我们也一样,忙不过来我们还能打车呢。” 景衍颔首道:“那我再给你电话,你累了的话就先回家。” “嗯。”苏晓沐敛起眉眼,把心思也一并掩去,怎么好像命中注定似的,每一次觉得彼此近了一些,就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逼着他们疏离的? 景衍匆匆赶到医院,步履走得急,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肩头,他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往秦臻所在的楼层而去。 方敏之刚和医生说完话,见了景衍出了电梯,表情显然有些意外,讶异道:“哎,我都跟你爸爸说别告诉你这件事了,臻臻要折腾就折腾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再让你cao心呢?” “不知道也知道了。”景衍抿紧唇,冷声问:“我前几天才和陆医生见了面,说她的病情有很大的好转,怎么又误吃安眠药了?” 方敏之叹气:“我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总是说感觉有人跟踪她,整天疑神疑鬼的。今天早上接了一个电话,就一直哭一直哭,也不肯吃东西,等我把粥热了端回来,却发现她把我的安眠药都吃光了。好在及时洗了胃,现在没事了。” “那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后来我回拨了电话,才知道她的一个美国的朋友无意中告诉她,程宇前两天得了个儿子。”方敏之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看景衍,他也沉默着。 因为他们都知道,孩子,一直是秦臻的心病。 景衍站在病房外,滞了一会儿,才伸手打开门,坐在床前的木椅子上。秦臻因为用了药的关系,睡着了,可是睡得并不安稳,嘴唇白得要裂开似的,这样的秦臻,让景衍忍不住心疼。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秦臻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别走,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打着点滴的手挣扎着,晃得点滴瓶都在动,看来并不是什么好梦。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手,也许是感觉到了温暖和依靠,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手机无声地震动了几下,他腾出一只手查阅,是晓沐的短信:事情办好了么? 他不惯发短信,想直接打电话的,又怕吵醒秦臻,遂简短地回道:不用等我。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像洗过的天色透着沁心的澄亮。 苏晓沐和小尧在餐厅坐了很长时间,小尧已经困得耷拉着眼皮,她忍不住发了个短信给景衍,收到他的回复后,她心房一紧,明知道不用等的,可还是要等一等,盼一盼。 她扯开一抹笑自嘲,拍拍儿子的脑门:“走了,雨停了,咱们回家吧。” 小尧的眼睛半睁半合着,惺忪问道:“唔?不等爸爸来接了么?” “不用等他了。” 一句话,含有多少无奈。 回到家,小尧就去摆弄他的模型,苏晓沐心神不宁,就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可景衍还是没有回来。她出了一身的汗,就去洗了把澡,出来还没两分钟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的声音还特别的别扭:“你去查查邮箱。”然后是嘟嘟嘟的忙音。 苏晓沐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没想着搭理的,毕竟这年代这种无聊电话和短信多了去了。可是人的好奇心又是无穷的,后来她忍不住上了网,打开自己的私人邮箱,真有一封未读邮件,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过点击进去才发现只是小冉寄来的,是跟她说她现在不方便给她电话,叫她不用担心。 她心道,那电话不知道是谁的无聊恶作剧。 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除了这个邮箱,还有一个面对读者的公众邮箱,抱着忐忑的心情点进去。在十来封读者的信函里,独独有一封不但没有署名,还带有附件的。 打开,查阅,信件内容只有四个字:好好欣赏。 点开附件预览,是景衍和秦臻的照片。 不知道是摄影师找的角度太好,还是他们俩真的默契,每一张照片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旁人所没有的熟悉和亲昵,景衍呵护秦臻的表情温柔至极,竟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好像他们才是一对。 苏晓沐麻木的点击着鼠标,一张一张地看,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屏幕换页的颜色在她面前一闪一闪的,脸上再没有一点表情。而且她有种很荒唐的想法,这一刻,只盼自己瞎了才好。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可她心不在焉,所以压根没听见。 景衍是直接进来,来到她身边,刚想说点什么,就恰好看到屏幕上那一帧秦臻挽着他的背影照片。方敏之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是以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冷着声问:“这些照片哪里来的?” 苏晓沐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头,就听见他近乎于无情地质问自己:“是你让人跟踪我和臻臻的?” 36、争吵 苏晓沐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词儿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的手无意识地从鼠标上滑落,双眸凝望着景衍,目光从他浓黑的眉眼到高挺的鼻子,再落到到菲薄的唇上,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将这句话问出口?他要她相信她,自己却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吗?她的付出和隐忍只是换来这句质疑?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怒气都哽在喉咙里要发不发,那种锥心的感觉让她一口气上不来,她只得张开嘴拼命地深呼吸,再深呼吸,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已如溺水的人一般尝到灭顶的窒息。 景衍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想扶她坐好,她不领情,想甩开他的手,可是她哪里还有力气? 他没给她时间挣扎,直接把她抱到最近的软沙发上靠着,声音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出的急切:“你先别动,是不是感觉很难受?药呢?放哪里了?”问完的下一秒他就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果然有瓶小喷剂,马上递到她面前,“来,张嘴。” 苏晓沐憋得难受,别无他法,只得反扣住他的手用药缓解痛苦,直到支气管顺利扩张她的呼吸才有所好转,可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人也被折腾得没力气,眼睛缓缓地合上,陷入半昏半醒的世界里。 景衍安静地坐在她面前,一直到她呼吸平缓了也没有离开。她把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碎发随着倾斜的角度滑落她的脸颊,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挽上,可到了她跟前又停住,只怕吵醒她。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宽大的居家服衬得她的脸很娇小,想起白天她和儿子试穿的那套家居服,他不自觉地弯唇笑了笑。 夜幕落下,偌大的房间只有桌上的灯亮着,景衍的面容在光影下异常冷峻,薄唇紧抿,指尖轻而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按下发送后他又往沙发那边看去,见苏晓沐似乎睡得很沉,他想了想,拿了手机走到门外拨通了王皓的电话:“你放下手里的事情,帮我查一件事,我要尽快知道来龙去脉。” 那声音如冰川消融的血水,划落耳边,是冷的。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这样的景衍,如果有,那么那个人真的愚蠢至极。 等他结束通话,回到房间,吊顶的大灯已经打开了,苏晓沐还是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听见声响才掀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无力地合上,喉咙吞咽间她的锁骨更加的明显。他顿了一会儿,才去倒了杯水在她面前坐下,手指滑过她纤白的手背,轻声说:“先喝口水再到床上睡吧。” 那杯水就悬在她咫尺可及的地方固执地等着她的青睐,可此时此刻,他的关心他的温柔对她来说都是渗了蜜的毒药。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苏晓沐不得已放弃坚持,先开口说:“你搁在一边吧,我不渴。” 这样不争不吵不闹的她,比大吵大闹更让景衍难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难以抑制地紧缩,像被人无声地刺了一刀,那种痛,是后知后觉,又漫无边际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方才的误会,只是沙哑着声音说:“照片的事是我误会你,对不起。”是他太过武断,可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干嘛? “这么快就查清我的清白了?”苏晓沐微微睁眼,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不怪你,真的。怪只怪我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在你身上放了那样多感情。”她藏在毛毯下的手紧握着,指甲已经陷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清醒地面对他。 “有时候我都觉得,现在的这个我,只是一个为了心里执念而固执爱着景衍的空壳,原来的苏晓沐,早就已经消失了。你看,我明明不喜欢你去照顾秦臻,却还要装作大度从容不闻不问,明明不喜欢你父亲的自作主张,却还是极力维持表面的平和,这样的我,真是虚伪到了极点。可这是因为你,只是你,所以明知秦臻的存在是条刺,我也任由她戳我心窝子。你说得对,给出的心怎么能收回来,我也没力气收回来,反正被刺碎了,收回来又有什么用?” 景衍听不惯她语气里的消极,也顺势挤到沙发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答应你,等她的病一好我就送她回美国去。”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苏晓沐倏地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灯影下,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流转着让她沉沦的柔光。 “回美国?她的病真的会好吗?有你在她身边呵护备至,她舍得回去?陆医生是学科权威,怎么治疗这么久她还是这样一会儿疯癫一会儿闹自杀,离个婚就至于那么脆弱么?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病来博取你的同情?说不定那照片还是她自个儿找人拍的!” “晓沐!” “瞧瞧,就是这样的神情,你自己有没有去照过镜子,秦臻两个字就是你的魔咒,一提起她你就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你可以怀疑我,就不许我怀疑她?”苏晓沐轻缓地笑了出来,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景衍敛起眉,深深吸了口气:“够了,不要再说了。” “是啊,的确是够了。不是你那句话,我还不明白,你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会因为我为你生了儿子,为你等了十年而增减半分。朝夕相处这么久,你对我或许真有感情,可更多的不过是责任吧?如果没有小尧这个纽带,再多一个十年,再二十年,我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这就是我和秦臻的不同。她可以肆意挥霍你的感情,而我即使再小心翼翼也拢不住半分半点。” 景衍的眸色深了几分,张嘴想打断她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保持沉默,听着她宣泄这段日子压抑在心里的话。 苏晓沐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继续怅然呢喃道:“景衍,你想过没有,如果秦臻没有离婚,大家相安无事,我和你也许真的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可现在不同了,她回来了,或许你已经感受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深,只是现在我刚好在你身边,刚好是小尧的母亲,所以你愿意为了家庭为了责任而将就自己接受我,甚至为此忽略自己真正的心意?其实说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她,我和你根本不会有交集……” 他可以为了责任而接受她,可她却不能让自己活在假象里,以为这就是爱情。表面上的温馨永远不可能是幸福,就像在海滩上筑城堡,一个海浪袭来,就能倾覆所有。 露台的落地窗没有关,晚风吹扬起轻盈的乔其纱,也浮动了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