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诶”了一声,约莫是想再说点什么, 终究还是作罢。 灶台上来来回回就一个大厨在忙碌,从外面透过门望进去,只看见观亭月与之交涉了几句什么,后者表情勉强地放下锅铲,十分不放心地离开了。 山庄自给自足,猪rou都是现杀现宰,她抽出腰间常用的匕首,利落地切下两斤肋条rou。 那小刀在指尖翻花般的纷繁一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沉甸甸的三层五花划作四方均匀的几大块,整齐得令人心旷神怡。 我刀工真不错。 观亭月叉着腰欣赏了一番盘子里的成果,对自己表示满意。 接下来是要把rou过沸水去血沫,她生起大火,凉水入锅,煮上一盏茶的时间,再用筷子一一挑拣,沥干多余的水,放置旁边。 白水煮过的rou多少有点能吃的状态了。 观亭月登时信心倍增。 “也不是很难嘛。”她愉悦地自语着。 下一步……下一步…… 按照笔记上所写,这会儿需要“炒糖色”。 她三哥曾经表情肃然的再三叮嘱:“东坡rou不炒糖色,是缺少灵魂的!” 观亭月取来一罐子白糖,正要倒油时无端迟疑起来。 是先放油,还是先放水?还是先放糖? “……” 纸条没带在身边,已经全然不记得顺序。 她在三样调料中反复横跳,觉得反正最后也是要混成一锅的,那么谁先谁后应该没多少区别吧。 油这种东西,看上去就比较重要……先放油好了。 她心想。 灶口又被添了一把柴,烧得热火朝天,铁锅很快就冒出几缕白气,平静的油面下暗潮汹涌。 燕山无所事事地支着头,两指拈住信手折来的一枚小草心不在焉地打转。 观亭月叫他不许问,他就真的不问了,然而一个多时辰未免太难等……有心想说自己能不能先上别处逛一逛。 午后的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正是在这时,耳边传来一股极凶残的炸裂之响,噼里啪啦,活像在里面放了捧烟花。 裹满油脂的水在大锅内欢快肆虐地往外炸,四面八方无一幸免,杀伤力极强。 观亭月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概没想到一口锅加上油水竟能有如此大的威能。她暗道:莫非是油放少了? 紧接着又江湖救急般往里再浇了一大勺,想压压那几滴凉水的气势。 这油刚下去,一团明火登时窜天猴似的升腾上来,居然冒了有四尺高,气焰嚣张地给了她一点颜色看看。 她视线跟着上下挪移,长见识地赞叹一声。 “哇哦。” 如此大的阵仗,燕山哪怕坐得再远也该注意到了——他又不瞎。 观亭月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庖厨闹出了炼丹炉的架势,油水四溅,大火扑面。 他当即把草根丢开,一个箭步冲进去。 彼时铁锅内的火苗已然降了下来,正风sao地迎着气流招摇,边上的观亭月许是还在琢磨这把火是如何烧起来的,目光略有些凝滞。 燕山立马将她往旁侧拉开,举目扫视,抓起竹篮中的一把青菜便扔了进去,不管不顾地以大火迅速炒了一盘焦香清爽的小菜。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他将盘子在灶台上一放,焦躁且无奈。 双眼仅仅从周遭准备的这堆食材里一晃悠,燕山瞬间便明白了,也懒得再问她,索性自己挽起衣袖,就着她没做完的工序继续往下。 观亭月看着他动作麻利地炒好了糖,捞起切得方正匀称的rou块往里一倒,翻动锅铲给五花上色。 “你会做啊?”她惊讶,“几时学会的?从哪儿学的?” “以前混军营那会儿。”燕山手上不停,“在营地火头军处偷的师,这里偷些,那里偷些,多多少少就会了……一边儿去,别挡事。” 他刚被逐出观家军的时候,曾经辗转于大奕朝各类将军麾下。 有那么一日,听人说麒麟营的伙夫烧饭味道很不怎么样,比起别处差得太远。彼时的燕山总以为自己还能有回去的机会,就想着等学了做菜,以后便可以烧给她吃。 只是,他从未料到观家也会有覆灭消亡的一天。 燕山抬手挥开观亭月,捡起葱姜蒜等香料混着rou一并翻炒。 她原本准备的“还人情菜”,被人情本身捷足先登了,这么一来仿佛变了味。 观亭月一面深感愧疚,一面又认为自己除了切菜着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好戳在一旁静静地瞧着,随时待命。 锅铲舀了一勺酱油、一点醋与些许料酒,带皮的五花不多时便染上浓郁的红棕色,有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燕山应对如常地添料煸炒,他袖子正卷在小臂以上,劲瘦有力的筋脉随之起伏跳动着。 偶尔那么一用劲,菜和rou便唰啦扬到半空中。 竟然还会颠锅。 看这炫技的模样,真挺有两把刷子的。 燕山将铲子在边沿轻轻一磕,刚抬手回身,观亭月立即眼观八方地端起一大碗清水给他奉上。 后者瞥了她两眼,接过东西,语气里是嫌弃并着纵容,“行了,别碍手碍脚,出去等着吃吧。” 坐在外面的和站在屋里的就这么诡异地调换了位置。 燕山以小火焖煮半个时辰,继而加柴收汁,装盘前略尝了尝咸鲜,确定没问题才端上桌去。 幸而米饭大厨早已备妥,两人就着一锅硬菜倒也足够对付一餐。 “来,看看味道如何。”他摆上碗筷,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咳……我随便做的,手艺比起从前生疏了不少,你就当凑合着吃。” 观亭月望着眼前色香俱全的东坡rou,白盘衬托着油汪汪的红皮,角落里还用胡萝卜雕花,怎么也和“手艺生疏”沾不上边! 她颇有兴致地夹了一块。 肥瘦交织的香鲜在味蕾里无限冲击,三哥果然诚不欺人,炒过的白糖使得那香糯的皮rou带着微微的一些甜,肥而不腻,入口而化。 观亭月着实给面子地称赞道:“嗯,很好吃。” 他观察她的表情等了半日,闻言终于颔首不甚明显地笑了下,拿筷子戳着碗中的白饭,半天才往嘴里塞了一口。 然而没隔多久,忽听到她疑惑地对着这锅rou沉吟:“不过我总感觉……口味隐约有点不对。” 燕山立刻抬头:“哪里不对?” 他忙吃一块,思索半晌,“没错啊。红烧rou不就是这个味儿吗?” “红烧rou?”她在那边一愣。 “怎么?”燕山皱眉看她,“你不是要做红烧rou?” “呃。我……”观亭月面不改色地赞同,“对,就是要做红烧rou。可能是猪rou不太好……过夜了。” 她信口瞎编,“下回咱们换个新鲜些的食材。” 一听她说“下回”,燕山刚才冒起的丁点怀疑顷刻就荡然无存,挺认真地纠正她,“再有机会下厨,记得莫在滚油里加水了,倘若着火,找点什么东西往上盖住,别只顾着发呆。” “知道了。”观亭月替自己找补,“……其实我烧菜不行,刀工还是很不错吧。” 他连眼皮也不抬,吝啬地扬眉:“也就马马虎虎。” 过上一阵子,又道,“……可以打打下手。” 她闻言在心里笑:还是那么口是心非。 观亭月笑完,在盛着炒青菜的盘子里挑挑拣拣,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了远处梨花树下的两抹身影。 山庄内的墙大多嵌有六棱窗棂,连后院庖厨亦不例外,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看错,定睛一瞧,窗格子后竟真的站了两个人。 虽然离得远,又有花木遮挡,并不清晰,但依稀能辨别出朝向他们这一面的那个应是穿着深黑的夜行服。 而另一个背对着墙,倒不知来历。 这青/天/白/日,他套一身的黑是什么意思? 就在下一瞬,对方的视线冷不防与她交汇,蛇信子一样注视此处,观亭月的神色骤然凛冽。 紧接着,两人便迅速地消失在了白墙之后。 “出什么事了?”燕山见她反常地坐直身体,也跟着往正南方望去,不明所以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观亭月眼底铺着思索,模棱两可地摇头。 “几个可疑的人。” 她轻轻伸手,食指有意无意地触碰嘴唇,拧眉斟酌,“说起来,从昨日入庄开始,我一直感觉这地方有哪里怪怪的。” 燕山顺势正色道:“哪里怪?” “我解释不好,总之是一种违和感。”观亭月放下胳膊,抱在胸怀前,和他相坐对视,“就比如今早我去二哥房间同他说话。” “他明明告诉我,屋内的陈设从嫂子过世以后便没再动过,但我却留意到多宝格中的书和瓷瓶都有被人挪移的痕迹。” “瓷瓶底部的印记对不上,典籍也打乱了顺序……” 从架子的书册分类能看出二嫂是个细致严谨之人,普通的杂记、时兴的话本、用以收藏的古籍都分门别类,贴着特质的标签。 然而有几层的书却明显被张冠李戴,放得乱七八糟,这似乎不像是她会犯的错误。 “你是说……”他俩的思路向来合拍,燕山只听开头便猜到她的言外之意,“金大小姐的房间,有人进去找过东西?” “不无可能。”观亭月把玩着碗筷,“如果是打扫的人,二哥定会吩咐他按照原状拿取。” 问题是,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呢? 这个山庄隐约藏着不少秘密。 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连观天寒此次逼上梁山,指不定也是让某些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 他们一顿午膳,兵荒马乱再加上阴谋剖析,磨磨蹭蹭竟吃到傍晚,朱管事派小厮一路找来,大汗淋漓地说要摆饭了。 “姑爷请两位前去花厅,今日是炙烤rou,得趁热吃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