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观亭月接过来,神情却表露得颇为意外,挑着眉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后者显然对这句说辞感到不快,“我平时对你很苛刻吗?” 然后又解释,“你会受伤,有一半算是我的疏忽,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 尽管听他自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观亭月还是挺愉悦地三两下戴上了,试了试手,感觉蛮合适的。 “多谢。” 她握起拳,干劲十足,“正好等会儿可以派上用场。” 燕山:“嗯?” 嘉定城庙会的擂台下,围观瞧热闹的百姓们捧着果脯瓜子,伸长脖子紧盯着战况,一刻也不愿错过这阔别数日重开的比武招亲。 场上的落叶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劲力扫得如仙女散花,观亭月戴着金丝手套的掌风拍在对方肩头,一套连招直接将他踹下了台。 附近的观者连忙很熟练地提前向四周散去。 继而非常捧场地原地鼓起掌来,只觉比街头卖艺的好看多了。 不远处一手抱着闺女,一手牵着儿子的观长河望见擂场一个接着一个被自家meimei花样送走的求亲者们,表情颇为沉痛复杂。 “爹爹。”大儿子扯扯他的袖摆,可劲儿地扎自己老爹的心窝子,“那个揍人很利落的,就是我姑姑吗?” “……”观长河一张嘴抿动了半晌,才一言难尽地承认道,“是啊。”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自己犹在啃指甲吃的小女儿,“小芮要记得,长大以后千万不能学姑姑哦,知道么?” 小女娃刚牙牙学语,还听不懂自己老爹讲的是什么天书,满眼懵懂地盯着他。 而场边一株红梅树下,燕山反倒不似观长河那般忧虑深重,也不似旁人那般惧而远之,他目光落在擂台上矫健翻飞的身影间,专注且柔和。 好像他就喜欢看对方这样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旁边的易兰亭窥着他的神情,颇为感慨的叹道:“恩公,你真的不打算去比了吗?” “我倒认为,你的胜算应该是最大的。” 燕山却忽然很轻地一笑,摇头说:“不,我打不过她。” 后者惊讶:“这余老板的meimei,竟如此厉害?” 他嘴角的弧度难得还保持着,“至少现在是。” 至于以后……总有机会的。 燕山说完回过头,塞了封书信过去,“这个你拿着。” “自己不要拆开,等入了冬去成都府找一个姓谢的府台,你家的事,他能帮忙。” 易兰亭感激不尽地接了,才要开口就被他打断。 “不必道谢,我们之间算是两清。” 他不喜欢欠人情,所以哪怕是帮忙做得也像是在还债一样。 * 转眼在嘉定待了四五日,收拾完私事,又拿到了钥匙,也该是时候启程。 观长河尽管也想与他们同行,却苦于生意缠身,无可奈何,只好一个劲儿地去钱庄给观亭月兑银票,没事儿就往她包袱里塞一点,堆得满满当当。 至于双桥,原本观长河是要留她在余府,慢慢教授些常人的生活方式。 但观亭月总认为不妥,就她这缺心眼的样子,实在不放心让大哥来照顾,况且人本也是自己领回来的,不便给大嫂添麻烦,还是准备把她带在身边。 “双桥毕竟在山里住得太久,现在对人还很警惕,一时半会好不了。”观亭月将床边的衣服叠好,这是临行前的最后一日,行装已收拾得差不多,“我想着她随我一块儿去凤阳,等此间事毕,再带她到南边住——放心,路上的花销我自己承担。” 如今有了观长河这条财力雄厚的金大腿撑腰,提起用钱,简直是财大气粗,也不怕某人找茬。 “带上吧。”燕山竟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他倚着门,并未往心里去,“说不定有用。” 观亭月本以为对方肯定会尖酸两句,连怎么应对都想好了,可这次居然没有。 一旁坐着喝茶的江流顿时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双桥约莫也才十四五岁,因为瘦小再加上缺衣少食,瞧着只有十一二。 燕山看她尾巴似的黏在观亭月身后,时而四肢着地地蹲着,时而又跳起来,像个难以消停的大马猴。 双桥:“噫……” “这不是‘噫’。”观亭月纠正道,“跟我念,‘红枣’。” 双桥学她说话,“哄……枣……” 观亭月蹲下来,“是‘红’,红枣。” “红……枣……”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嚼,“红枣……红,枣……” 燕山静静地注视着,望着她,就好似望见了从前的自己,那些不厌其烦的窃窃之语在岁月中如流星般稍纵即逝,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而在旧年华里,有个穿红衣裙的女孩子坐于栏杆之上,前后摇晃着双腿,嗓音清丽地说:“那是‘芙蓉花’,绯爪芙蓉。懂吗?” “来,你跟我念,‘芙蓉花’。” “芙——蓉——花——” 他张着嘴,cao着怪异的腔调复述了一次,分明歪得不像样,她却点头夸赞道:“对。芙,蓉,花。你再说。” …… 燕山忽然松开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观亭月余光瞥见了,转头看过来,那一刻,他刚刚好消失在秋日的霞光里。 第43章 那我……当时喝醉了吗?…… 知道他们第二日要走, 夜里观长河摆了长长的几桌酒宴,十八里相送一般哭得涕泗横流,没喝几杯却很快烂醉如泥, 趴在桌上嗷嗷直叫。 余青薇实在嫌他丢脸, 只好出来打圆场,把人扶回了房。 临近霜降, 天是越来越冷了。 安置好大哥后,观亭月便沿着小径往自己的住处而行。这是条十分幽寂的青石板路,平日大概鲜少有人来往,连枯叶也比别处要多得多。 她正走到水池边, 隔着一汪洒满碎月的碧波,忽然遥遥望见对面矮山上,小亭子里的燕山。 他晚间离席得也早,此刻周遭没有随侍跟着, 孤零零的孑然一人。 不知是否是因为深秋夜、小山亭以及这料峭的寒风, 那身影忽然看上去萧瑟极了,莫名有几分落寞。 观亭月站定脚, 远远地瞧了他一会儿,随即掉头折返。 * 今年闰了月, 寒冬来得要比往年早许多,亥时不到,草木已经开始打霜了。 燕山倾身伏着栏杆, 尚在出神之时, 冷不防左侧悬下一壶清酒。 他始料未及地一怔,回眸时,观亭月那双映着微光的星目恰好撞进视线里。 他只发了片刻的愣,很快便从她手中接过酒壶来, 眼角似笑非笑地往下一压。 “难为你还记得。” 后者不满的反驳:“我也不是次次都食言吧。” 燕山转过身背靠扶栏而坐,对嘴饮了一口,姿态明显比之前要放松不少。观亭月则站在他旁边,也面朝水池的方向,一边饮酒,一边看破碎的月华在涟漪里清波荡漾。 大概有半盏茶的时光里,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 他喝了几口之后,拿起酒端详,“这酒……味道挺淡的,不是陈酿吗?” “我哥喝不了烈酒,家里的多是果子酒,带甜味儿。”观亭月说完,略偏了脸瞥他,“怎么,你现在口味还喝重了?” 燕山将酒放在膝上两手握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解释道:“西北荒寒,冬天尤其难熬,烧酒喝下去可以暖身。” “难怪。”她半带揶揄,“你如今都敢喝烧刀子了,是该瞧不上这点荔枝酿。” 观亭月垂目晃了晃酒壶,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突然温暖起来,“想从前哪有那么多的花样,当时年纪小,连甜酒也只能偷着饮……” “当时……”燕山刚起了个头,便摇头笑笑,“当时我其实并不爱喝酒。” 经他这么一提,观亭月不由将视线投过来,“好像第一口酒,还是桐舟骗你喝的吧?” 燕山声音放轻了些许,说是啊。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他同我说这是好东西,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兄弟们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将军书房里给我偷来的。”他屈起一条腿,将手搭上去,清浅地一笑,“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和宗帮故意想看我出糗才搞的这一出……不过,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就是太辣喉咙了。 他平生何曾接触过这样辛烈的食物,只一口便烧得满地打滚。 观亭月引以为傲地轻哼,“剑南烧春三十年陈,我爹的酒出了名的烈,连我都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是别人。” 她言罢,又担心他误会,替故人辩解道,“其实桐舟……也不是真心要耍弄你。他们……只是与你闹着玩的,就……” “我知道。”燕山打断她,不以为意地饮酒,“男人之间是小打小闹还是动真格,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寡淡的冷酒刚抿了一小半,他忽的一顿,语气不太自然地问:“那我……当时喝醉了吗?” “嗯……算是喝醉了吧。”观亭月微微歪头,凝神认真回忆,“在小院子里练了一整宿的刀,谁拦都不好使,练完就一声不吭地往花坛边上一蹲,认认真真地在那儿看花。” 她倚栏托腮,说到这里便笑了一下,“哈,还怪可爱的。” 燕山却拧起眉头,“可他们和我讲的不是这样。” 他较起真来,“他们明明说,我把酒水洒了你一身,惹得你非常不痛快,叫我半个月内最好都绕着你走。” 观亭月虽仍望着满池夜色,闻言眼底星光一动,继而毫无征兆地朗笑出声。 她笑的时候,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开怀,嗓音清脆明澈,那种眉眼间流露出的放肆,是无论在何处都会吸引旁人的侧目。 “这满嘴跑马,张口扯淡的作风,肯定是蒋大鹏——他连我爹的宵夜都敢扯谎骗来吃,你居然也会信!哦……”她茅塞顿开,“我说呢,你那会儿怎么躲我跟躲瘟神一样。” 好几次观亭月在宅院里碰到他,才兴冲冲地打招呼,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燕”字刚起个头,后者便猛一转身,撒腿狂奔。 时常惹得她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