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而石善明正是这群不成气候的旧朝将领之一。 “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凤翔、巩昌一带活动么?如何会跑到西南来。” “听说前些时日,石善明吃了一场败仗,销声匿迹很久了……” “所以,他其实是躲到了山谷里?!” 燕山在满场的杂音里冷不防地质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石善明?” “看军备。” 观亭月如实回答,“这些士兵穿的是前朝规制的铠甲,肩上刻有象征大奕的水波纹,纵观当今天下,还那么有兴致上蹿下跳的,也就只剩他了。” 出于这一路行来的信任,众人不疑有他,“那此人抓我们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还有、还有这些死了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的眼光未动,眉头却轻轻皱起,“让你们写书信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你们安安分分的,活到该活的那天为止。” 有人打了个哆嗦,“然、然后呢……” 观亭月:“然后拿去试药。” 第7章 (修)那她……叫什么名字?…… 观亭月话音刚落,角落里的江流语气振奋:“姐,我找到一口箱子!” “里面装着东西呢,”她先是惊喜地转头:“是火/药……震天雷!” 说完拿起一个来,狐疑地自语,“有股什么味儿,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用……” 江流不自觉地凑上去嗅了嗅,观亭月的表情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变化的,她厉声道:“别碰!” 手里的东西被大力打落,下一瞬,江流面前的箱盖就让她一掌合了回去。 后者晾着两只爪子,双目十分怔忡地眨巴着,显然还没回过神。 而燕山在听见“火/药”二字时便明白了什么,眼底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轻嘲。 身旁的随侍对他这个表情最为熟悉,知道是要开始损人了,“公子是有什么发现吗?” “也没什么。”他对着满室的惨状略一颔首,“就是奇怪,石善明输得一败涂地,手中仅剩些残兵游勇,竟还敢有东山再起的打算,我最初以为或许有什么人在幕后支持他,原来是找到了这个配方——真是高看他了。” 后者不解其意:“什么配方?” “一种攻城的火器。” 燕山姿态闲散,好像说的不是什么险恶的武器,而是不值一提的破铜烂铁。 “外表瞧着和寻常的雷火弹没什么区别,实则却是以砒/霜、断肠草、短柄乌头及五毒等数十种见血封喉的毒物与火/药混合而制的弹药,炸开时会冒出淡紫色的毒烟。” 他不带温度地轻牵嘴角,“对了,它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做‘白骨枯’。” 随侍:“白……白骨枯?” 观亭月接着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白骨枯原名叫就做‘毒火弹’。” 周遭的氛围在这段只言片语的描述里骤然凝滞。 她稍顿了下,才将话补齐,“是当年……观大将军与他的几位部下一同研制出来的,乃麒麟军独有的杀手锏。” 江流一听说有毒,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有余悸地朝裙子上擦了擦,“这东西,那么厉害的吗?” 观亭月低声道:“‘白骨枯’的蛮横之处在于后劲。寻常火/药投掷出去,要么炸一片,要么炸一大片,炸完也就算了。而此物带毒,使用之后毒素短时间内不会消散,随空气流动,士兵但凡吸入便会中招,轻则周身无力,重则昏迷不醒。 “因此仅一颗便威力极大,且很容易在敌方军营中蔓延开,形成瘟疫。” 众人闻言,动作统一的纷纷遮掩口鼻,好似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江流无暇担忧,反而觉得不解:“既然是这样好用的武器,为何我从没听说过?难道不应该早就普及至各大军营了么?” “弹药投入使用后没多久,观将军就把配方毁去了。”观亭月开口时,嗓音里无端带了几分复杂的深沉,“因为这毒火弹不仅伤人,还伤土地,受毒药侵袭的地方数年内寸草不生,祸及百姓。而且……” 她眉头轻皱,“炼制过程中还需要以人试药。” 墙左墙右的一干男女老少回过味来,终于弄清楚了赎金一事的全部因果。 有人打了个激灵:“这么说他们到处抓人其实是为了……” 回头再仔细琢磨写书信的用途,不想还好,深想之下竟周身发凉。 倘若所有的人质用尽,而配方仍未调制成功,届时山道上的百姓已听到风声鲜少出门,石善明又该去哪里找人来填? 某个答案显而易见。 家中妻儿老小还不知他们已身死,接到亲笔所写的书信,必定会四处筹钱,而后带着殷殷期盼,送到谷地…… 这比在山中守株待兔可简单有效得多。 隔壁立马有人踹了那公子哥一脚,挖苦着笑道:“大少爷,怎么样,你还要回牢里给那帮杀人如麻的兵痞们当孝子贤孙吗?” 对方瘫在墙下好似吓懵了,圆瞪着双目发呆,良久才反应过来,猛然摇头。 “不、不回去,我不回去了……” 燕山的视线在他身上轻描淡写地一掠,随即说,“‘白骨枯’的配方被销毁,在观家军中也属于机密,对外只宣称是失传。” 他不自觉地带了点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 “……” 有时候解释得太细致了也不好,她险些忘了隔壁还有一位观家军的友人。 观亭月清了下嗓子,“……我那位朋友军阶比较高,这些也是她闲谈时提到的。” 对面传来一声不甚善意的冷笑,“她倒是什么都肯同你讲。”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燕山突然生出某种难以言明的预感,这种感觉十分幽微,来得毫无理由。 他侧目犹豫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倏忽轻缓下来。 “诶——” “你说,你的朋友在兰州麒麟营待过?” 观亭月莫名了一下:“嗯?……嗯。” 燕山动了动唇,问得谨慎且踯躅,“那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 观亭月涌到嘴边的话悠悠刹住,又觉得横竖披了个“朋友”的皮,如实说也不会怎么样,便要回答:“她……” 正在这档口,远处的一块制牌蓦地撞进余光里,昏天黑地,实难瞧清那究竟是什么,她却起了个不详的念头。 这念头还没来得及显现轮廓,下一刻,内锁的门再度被打开。 去而复返的叛军士兵信步走了进来,浑然不知这四方石室中竟如此热闹,犹自嘟囔,“嗐,我说是掉在这儿了吧,偏不信,非得回营房一趟。” 他弯腰去捡,周身却忽的起了层骨寒毛竖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地抬头,冷不防和面前一众视线交汇,手就那么定格似的悬在半途中。 有一息时光,空气都是僵硬的。 士卒乍然瞧见尸堆里站起这一大票直挺挺的玩意儿,险些以为是幽魂索命,野鬼诈尸,足足吓软了腿。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凭本能张开的嘴到此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用场,运作起来:“人,人质越——” 一阵冷风猛地迎面扑来。 他说“越”时只有前半个音,余下的尾声仿佛戛然而止,被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拦腰截断。 那手很纤细,白皙,骨节分明,却在眨眼间扭出一股极烈的力道,当场拧断了士卒的脖子。 所有人都没看清观亭月究竟是怎么动的,好像她半瞬前还在原地里,转眸后便倏然出现在了几丈之外。 视线中唯有衣袂轻轻一闪,快得好似凭空转移。 江流后知后觉地醒神过来,忙把几个年纪幼小,尚在目瞪口呆的小丫头双眼蒙上。 女人们还停留在暴露行踪的恐慌中,想不到对方死得如此神速,一时间情绪转换得有些手忙脚乱。 “现在怎么办……这些底下密道皆是连通的,叛军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不会。”观亭月利落地把尸体朝旁一扔,笃定道,“石善明如果一早知道入口连着石牢,便不会贸然将你们关进去。” 不过,也快了。 收尸的士卒一共两人,另一个觉察不对是迟早的事。 “我们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她提醒完身侧的女眷们,又几步走到石墙边:“你方向感如何?” 说完也不等隔壁回答,“算了,不好也没关系。往前是岔路口,穿过甬道我便没办法与你们沟通,这底下设了许多迷魂阵,大小石室不下五十,记得带他们一直朝西北方向走,就是左上的位置,见门就进,不要拐弯,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出去。” 不知是不是有刚才那一番交谈,对方变得好说话多了:“行,可以。” 观亭月无声地颔首,“沿途有不少废兵刃,如果保存完好,你们捡一些防身也无不可。但这些东西军用居多,切记,若有不会用的,千万不要轻易上手。” “出了山谷,我们在坡下会合。” 和她的急迫相比,燕山似乎显得过于从容了,半晌才轻慢的应了一声。 男人们闻言一哄散开,忙着挑拾兵器。 观亭月在那些早已不变形貌的尸首脸上静默地投去最后一眼,转头时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硬,领着一众女人走向分叉的夹道。 前朝时,“白骨枯”曾作为大奕军交战的利器,一度使敌方闻风丧胆。 而她爹终究是觉得这种东西太伤天害理,又过于残忍阴毒,遂下令将所有火/药和配制方法尽数销毁。 他说——天下将者,目之所及不当只有战场而已。 持刀剑者为英雄,为刀剑所持者是恶鬼。 可惜,英雄大多短寿,人间遍地跑的还是面目可憎的恶鬼。 但这个石善明……是从哪里搞到的配方? 这东西连她都不曾见过。 观亭月点燃了火把,油所剩无几,能照亮的范围比先前更为逼仄,行了一段路程她忽然停下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