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孟婆（下）
三百年前， 刚过惊蛰，天气正是乍寒乍暖时，孟婆抱着一大桶衣服，蹲在村落后面的溪水边，今天要盥洗的衣物不少，得早一点过来，不然人多了，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今天这些衣服洗完，估计能有好几块铜板，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不多挣些，弟弟没了吃食，那就真的对不起爹娘的在天之灵了。 爹娘在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村里人都说是她弟弟克死了爹娘，但孟婆根本就不相信。弟弟那么纯真，黑色的大眼睛就像是山里最珍贵的黑宝石，看一眼就要让人沉醉，而且弟弟一笑起来，甚至能引来飞蝶簇拥……如果这样的人都是煞星，那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好人了吧？ 她的弟弟叫孟阎，从小就机灵可爱，现在已经十二岁，再过一年就可以把他送出去见世面了。 孟家村很偏僻，几乎是与世隔绝，当年孟家村的先人为了躲避世俗战乱，翻过了五座大山，渡过了三条大河，这才找了一个栖身之所，过了这么多年，孟家村的后人也被困在这了崇山峻岭里，很难接触到外人。孟婆不希望弟弟跟大部分孟家村的男人一样，一辈子除了进山林、进女人，其他什么也不进。 她还记得十年前有一个叫孟浩的孟家村男人走出了村子，中途回来过一次，听说在外面做了大官，那回来时候的样子啊，就像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连身上的衣服都镶了金子，经阳光那么一照，晃得人眼睛跟心肝一块儿颤。村子现在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大道，就是孟浩下令修建的，他现在可是村里的大恩人！ 孟婆也想要她弟弟跟那孟浩一样！ 她弟弟是不比任何人差的。 孟婆不禁加快速度，洗完这些衣服，她就要回去给弟弟做饭了。 就在这时，从村口那边传来一阵哄笑声，“噢，噢……” 又是那帮熊娃子在闹腾，真是一天到晚吃饱没事儿做了。孟婆笑着摇摇头。 然而，很快就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孟婆，快去看看吧，你弟弟出事了！” 孟婆闻言，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衣服掉进了溪水里都不自知，“啊？”她惊慌失措地跟着喊她的那个人就往村口跑，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 跑到村口，孟婆看见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孟阎就躺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把他抱起来。 “让开！快让开！”孟婆想要冲过去，却被旁人一把拉住了， “别过去，你弟弟中邪了，眼睛里冒黑气，你不能过去！” 孟婆哪里听得进？她甚至恨起了这些村民，这么多年，大家都在说他弟弟是克死爹娘的煞星，姐弟俩相依为命，过得很辛苦，现在他弟弟出事了，却没有一个人肯伸手帮忙，反而还要拉住她，这根本就是要她的命啊！ “你们快让开，我要去看我弟弟！”孟婆喊得撕心裂肺，可是拉住她的人力气太大，还有其他人过来挡住她，孟婆不过一个二十三岁的弱女子，怎么抵得过这些人的气力？ 她被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我弟弟……”孟婆双眼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孟婆，真的不是我们见死不救啊，你弟弟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根本不敢让你去碰他！”拉住她的人也是苦口婆心。孟阎现在躺在地上，没有半点动静，但是从他紧闭的双眼里却不断向外冒出黑烟，现在不仅仅是眼睛，他的七窍都在向外冒出骇人的黑气，这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孟婆不管不顾，奋力地喊叫着，眼眶都要睁裂了，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阎，她的弟弟被黑色的烟雾笼罩。 人群迅速地散开，大家都被这浓烈了无数倍的黑气吓坏了，抓住孟婆的人也似是有了些松懈，孟婆陡然用尽力气，竟挣开了这些人的束缚，冲出人群，直接扑了进去。 “阎……” 凄厉的声音在进入黑气之后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黑气扩散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停止了向外扩张，在方圆三丈内，不断翻滚。 “孟婆怎么进去就没声音了？不会出事了吧？” “这样子我们也不敢进去啊，真是急人……” 周围的人抓耳挠腮，却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这黑气诡异的很，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村子里一共也就百十来个人，这番动静早就让所有人都赶了过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全聚在了一起。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有眼尖的小孩喊了一声，“快看，这黑气好像小了一些。” 人们随着话音看去，发现这黑气的范围真在逐渐变小，而且也在慢慢变稀薄，从外面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晃动。 “jiejie，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走吧。” 孟阎的声音从黑气传出来，还是那个熟悉的语调，但不知为何，周围的人听来都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风起，黑气散尽，孟婆和孟阎两人安静地站着，但是他们的模样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婆身上一袭妖艳红裳，红唇上似乎有鲜血在流淌，皮肤也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从之前的淳朴村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透露出诡异气息的妖媚女子。 而孟阎则更是变化惊人，一身黑地金线五龙蟒袍，贵不可言，高不可攀，虽然个头依然矮小，但是却好像要让人抬头仰望，却依然看不清其全貌！ 孟阎黑色的大眼睛里有一圈金线绕着瞳孔，他瞳孔微微一动，突然从虚无中涌出了一股黑气，黑气遇风则涨，咆哮着将孟家村瞬间笼罩。周围的村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只能惊恐地看着前方。 “jiejie，你看这些卑贱的人，真是可悲啊……还是让我带着他们一起解脱吧……” 孟婆怔怔地看向孟阎，在她的视线里，周围那些村民的衣服寸寸腐烂，好似一下子经历了数百年，衣服烂光了，紧接着就是皮rou、筋骨，在短短的数息时间内，这些原本活生生的人，竟纷纷腐烂，最后化作一滩烂泥。 “死亡才是最终的归宿。jiejie，你看，这些人是不是看着顺眼了很多？”孟阎笑了笑，他伸手一指，从那一滩滩“烂泥”上，升起一团团朦胧的阴影，这些阴影翻转腾挪，最终变成了一个个人影，竟是那些死去村民的阴魂！这些阴魂冲着姐弟二人不断祈求，有的甚至跪在虚空，张大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无形中似是有一种力量将他们完全束缚住，无法解脱。 他们形状凄惨，表情恐惧，似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孟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她扑进黑气那时起，她就已经完全变了，好像心被掏空了一样，感觉不到悲伤、欢喜、恐惧，亦或是一丁点的感情。 孟阎笑着挥挥手，那些阴魂顿时烟消云散。 “jiejie，我们走……” 孟阎走了，他说要去一个地方，但是孟婆却执意留下来。孟阎说如果孟婆不能跟在自己身边，不出十日便会承受凡尘业火焚烧而死。 孟婆摇摇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虽然还是她的弟弟，可是她却并不愿意跟着他，他弟弟变了…… 于是，孟家村从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鬼村。所有的房屋都腐朽了，只剩下孟婆之前住过的地方还保持着原样。 孟婆坐在溪水边，走在村子里，又看向村口那棵枯死的老槐树，那里好像有村民的阴魂盘旋，在对着她笑。 五日后，孟婆觉得自己虚弱了很多，身体出现了一丝虚化…… 九日后，孟婆看着近乎完全透明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一种危险恐怖的东西正在向她逼近，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这恐惧一出现就像是潮水一样，直接将她吞没，无边无际。 第十天，孟婆被剧烈的疼痛惊醒，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不断啃咬着她的身体，每一寸血rou都要在身体上被嚼烂了才会离开身体，之后又会有蚂蚁在新的伤口上继续啃食，这种疼痛让孟婆直接惨叫出声，她知道弟弟说的凡尘业火出现了。 恐惧、惊慌以及痛苦，这些原本消失的情感，在一瞬间齐齐涌现，孟婆像是在海啸中即将翻覆的孤舟，惨叫声在整个孟家村里回荡。 凡尘业火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让孟婆觉得过去了几百年，而那种深入心灵的痛苦也持续了几百年，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却还是要忍受这无边的疼痛，迟迟不得解脱。 终于，一道白色的光华笼罩了近乎魂飞魄散的孟婆。孟婆呆呆地看向那个出现的人影，光影绰绰，可是面貌却看不真切。 那人留下了一个玉碗之后飘然离去，孟婆安静地躺着，有玉碗在身边，那些骇人的凡尘业火就再也没伤害过她。 如此一晃三百四十三年。 …… 孟婆看着眼前的苏恒，突然将这个人和那三百多年前的人影重合到了一起，“你是……？”她的美目里逐渐涌上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