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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沐凤驹早就看出来了,洛衡就是早就看上了谌文,当初宫中伴读都来找郦道永,他在旁边冷眼旁观,应该就选中了谌文,一定是想收他为弟子的。 言君玉也说洛衡是他师父,说什么火焰,但沐凤驹看他行事,只学了洛衡的气度,没学到真正扎实的学识和手段。况且洛衡毕生所学那样博杂,说是博采百家之长也不为过,沐凤驹后来跟着郦道永,都隐约窥见洛衡的学识,十分震惊。言君玉在东宫和洛衡相处那么一段,估计也学不了多少。洛衡收他,是为了传神,两人意气契合。 但他毕生所学总要找一个传人。说起来沐凤驹自己也常来往,但他没看上,他这么些年挑下来,估计只看中了谌文。 不然他为什么要故意夹一篇文章在谌文借去的书里呢?他向来心思细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况且教坊司的罪人认字读书是死罪,他冒这个风险,就是言君玉说的菩提祖师点化孙大圣,是要传学问了。 要是这样,那这事也不算过分了。 洛衡是个隐士的脾气,本来规矩就多,史书上拜师比这惨的也有,程门立雪不是旧故事。英雄如张良,当年圮桥拾履,才得了黄石公的“天书”。洛衡的学问,说一句治世之学也不夸张,他苦心孤诣,要传给谌文,这样磨练他的心性,也可以理解。 但偏偏选在今天。 沐凤驹等得心焦,眼看着天色更晚,雨又越下越大,遣了小厮过去,回来道:“已经是申时了。” 他忍不住,叫了声“先生”,道:“先生要试炼弟子,怎样都是不过分的,但今日实在特殊,贡院戌时就关门了,误了今天,就要等三年……” 京中都视谌文为状元郎,谌家更是翘首期盼,但洛衡半年来,不管谌文如何尊敬,总不松开,偏偏要选在今天,传了信进去,引谌文出来。 沐凤驹收到消息,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洛衡就是故意选在秋闱进场这一天,试谌文的心性。读书人最大的荣耀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考验人了。 果然沐凤驹这话一说,郦玉就下去了,过了一会,高声传话道:“我爹说了,状元郎这话,还得状元郎回答你。” 谌文今日不去贡院,哪里来的什么状元郎呢?沐凤驹心中苦笑,只听见谌文用冻得发抖的声音,神色毅然地念道:“到底几人真得鹿,不如终日梦为鱼。” 这是洛衡今天传给他的信上的话,也是可以概括洛衡毕生所学的一句话。 他要教给谌文的,是可以助人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学问,但要掌握这学问的人,得有巨大的自制力,要褪去所有儒家的功利心,换上道家的骨头。庄周梦蝶,惠子问鱼,一切名利万事皆虚,才有资格继承这样的屠龙技,逼着他在功名和学识之间做选择。 言君玉教毕弘钟朔他们枪法,说这是打仗用的,他说钟老将军也是这样教他的,就像朱雀的剑法是杀人技一样,各有各的用途。技巧都是末术,最关键是要学会一点神魂精髓,如果实在体会不了,就想象自己是在边疆,万里长风,千山大雪,才有横扫千军之势。 世上的事从来文武相通,所以洛衡教他也这样教。 洛衡的学问,是他在教坊司自己一点点学会的。言君玉笨起来也是真笨,无论如何想不通洛衡为什么不能被萧景衍起用,他天天念叨凌烟阁的传奇,闲了就给毕弘他们说书,凌烟阁上十八将如数家珍,只说叶家是凌烟阁上第一名,可惜罗慎思卷入陈三金的事里,最终隐去山林,不然这第一名恐怕要换人来做。 如今朝堂上论起来,容衡小叶相,江南黄信穆朝然沐凤驹,晋派张文宣,人人都有师承,他也不想想,就算洛衡那些书都是自己悄悄看来的,那他参与权谋的天赋,又是哪里来的呢? 贺绮罗改名换姓,以庆字暗喻贺字,他都猜得到。洛衡连姓氏都没换,他却一叶障目,认不出来。 当初罗慎思隐去山林,留下一支血脉,是尚了公主的,不好动他。到了高宗继位,等公主一薨,到底找了个理由抄了他的家,罚入了教坊司。从此罗字改成洛字,这才有了洛衡后来在东宫那短暂的谋主生涯。 如今洛衡要传他的学问,是在最艰难最卑贱时成就的学问,最终遁入道家,得到大领悟。他就非要谌文看破一切名利,抛去这个状元郎。今日这扇门,不等到戌时贡院关门,是绝不会开。 沐凤驹急得头疼,也没有办法,他到底是门生心态,还传信给猎场的皇帝陛下,其实天珩帝哪里不知道呢?不然今天为什么带着言君玉去秋狩呢,就是要成全洛衡。 雨越下越大,打得长街一片响。沐凤驹再等不住,又绕到侧门,进了院子,听见洛衡在厅内弹琴,竹帘隔开一个人影。 “先生平时最是闲云野鹤,今日为何这样死板?”他忍不住激洛衡:“要学先生就得抛开功名,那我学儒是不是还得周游列国才行。” “这就是你比不上容皓的地方。”洛衡懒洋洋道。 他一句话把沐凤驹气得倒仰,又不敢拿他怎么样,正想不管这事,转身就走时,却听见郦道永在帘内低声道:“谌文学问是好,但性格太软,不经一番磨练,难成大事。” 还是师父疼他,至于故意点破之后会不会被洛衡记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