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来啦。” 一家三口在船舱内取暖的时候,沈其在外头吩咐着尽快开船。这是一艘小型的客船,眠桅一层,从虹桥底下慢慢过去,就可以把桅杆竖起来,挂上风帆,顺风而行,无风时自有人力。 但,船刚刚起锚就听到了喝止。 岸上有郎官大声喊着停下。 沈其顿住,没有违抗,因为他看到一群厢兵走来,穿着府尹卫兵的衣服,但打头的那个他认识,是宫中禁军。 第130章 一点分担 我也能做点什么! 客船不是特意准备的, 是到了码头临时租用的,船上诸人悉数不认识。船老大带着众伙计就是在码头讨口饭吃,小本生意, 最怕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客人。 这明摆着是管家巡查,不配合肯定吃挂落,船老大已经做好了挨客人骂的准备也要放下船锚, 等待检查过了再起锚。好在客人是个讲理的,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小人。 “郎君, 这怕是一时三刻也开不了船,这……”船老大哈着腰, 笑着和沈其说话。 沈其拉了拉自己的斗笠,“那就等等, 咱也不急。” “那好,那好。”船老大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客人明理,知道轻重缓急, 遇到那些急眼的,现在就囔囔吵起来了。 “官差来了随便他们检查就是,不需要任何阻拦。”沈其吩咐。 “那是那是, 民不与官斗,咱还是顺着点这些大爷。”船老大在河上行走, 迎来送往、走南闯北的,小二十年里也是见了不少人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今日载的客人有些不一般, 具体哪里不寻常,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晓得不能够得罪。官差不得罪, 客人更不好得罪,难哦。“郎君,可要让厨房里做些吃的?” “来一些你们拿手的点心就是,到了中午,就做你们的看家菜,别省,料要用最好的。” “肯定肯定,小的哪里敢拿咱吃的糊弄客人,那肯定是最好的东西最用心地做,郎君保管放心。”船老大就差拍胸口保证了。 沈其点头。 他嘴上和船老大说着话,视线一直落在岸上,注意力若有若无地放在了那些伪装成厢兵的禁军身上。宫内禁军轻易不会出动,除非宫里面某位主子吩咐了,他们一向直来直往,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穿着那身皮与天子多近似的,鼻孔都快朝天喽,让这群少爷兵伪装成厢兵……沈其垂眸,能够这么命令的天下唯有一人。 他看了一会儿,果断转身往船舱那边走。 船老大正说在兴头上,厨房里的掌厨人是他的浑家,做了一辈子的水上菜,最拿手的就是清蒸鱼,别看是普通的清蒸鱼,经过浑家的手打理,做出来的鱼又嫩又香,还一点点腥味都没有,拌碎了和米饭一起吃,那个鲜的咧,不要太美哦。 “中午就让浑家给客人们做,昨儿个打上来的好鱼……” 客人走掉了。 船老大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巴,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他背着手转转身走着,也不往船舱里头去躲雨,就站在外面,时不时看两眼岸上的情况,就怕官差突然来了,没有及时迎接,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客舱里,脱掉蓑衣的沈其和方奎说岸上的情况,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没有多做分析,当人随从的没有给主子分析的道理,只要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多年的经验之谈。 方奎坐于桌边,手轻轻地扣动桌边,手边是一杯暖茶,在清寒的空气里氤氲着热气。 方年年坐于一边,思量着说:“要不要易容?” 和船家借点儿东西,她很快就能够让一家三口换个样子,不说改头换面吧,熟人认不出来还是可以的。 方奎摇头,“不用。” 塔娜说:“想什么呢,就你这么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想在外人面前班门弄斧?” “沈宥豫都说我弄的好。” “那是他哄你的。” 方年年,“……你们也太小看人了,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凑热闹,爹妈在,大事儿我们做。” “我也想给你们分担点。” 第131章 一只眼睛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靠…… 方年年感觉自己被爹娘排挤了, 他们两个在一边头碰头嘀嘀咕咕,压着嗓子、轻者声音,就怕她会听见一样。她几次凑上前, 都被赶了出来,再一次凑上去,还殷勤地倒水、端茶点、拿瓜子, “琥珀核桃很好吃。” 腆着脸,甜甜的讨好的笑。 琥珀核桃外面裹着的糖壳呈现出非常漂亮的琥珀色, 把没有去衣的核桃仁严实地裹在里面。吃一口,核桃仁的香和糖的甜在舌尖缠绵, 间或夹杂一点点核桃衣淡淡的苦,渲染出复合多变的味道, 心灵鸡汤上头的话能够感慨地说:这就是人生。吃货能够接二连三地吃,才不管什么人生哲学的大道理, 有满足舌尖欢愉重要咩? “这孩子怎么老是过来,快到一边去, 去去去。”塔娜不耐烦地摆着手,就和在家吃饭,雪球那家伙却喵喵喵地靠过来, 在脚边绕来绕去,为了一口吃的撒娇卖萌, 她就摆手去赶一样。 方年年,“……” 她不想走,死气白咧地说:“好吃的。” “知道了, 知道了,我们吃,你给我到一边去!”塔娜转头看着女儿, 一字一顿地说:“给我到一!边!去!” 方奎在一旁点点头。 方年年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爹娘的一意孤行了,噘嘴转身,负气一般往回走,走到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坐下后还不高兴地巴巴地看了爹娘一眼,哼了一声扭头、转身,留给他们一个写满不高兴的背影。看到女儿这般孩子气,塔娜和方奎笑了,是紧绷面孔下舒心的微笑,两个人看了看彼此,继续说着话。 禁军乔装而来,所谓何,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为的就是他们。 方年年靠在窗边,俏皮负气的样儿在脸上荡然无存,出现的是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沉静怅然,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抵在窗边,轻轻地推了一下,窗户好似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嘎,其实就推开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 外面下雨,京都的冬雨湿冷寒凉,推开一条缝隙,就有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 方年年没有关,就往旁边侧了侧身躲了躲。 手无意识地剥着瓜子,脑子里东想西想,各种纷乱的消息在脑子里盘旋,一开始乱成麻的消息在不断整理慢慢变得清晰,条条框框地在脑子里规整好。 首先,爹娘背着自己盘着大计划,与现在京城的暗潮汹涌有关。 其次,爹娘假死脱身的事儿,其实做的并不周密,当年那人没有拆穿娘亲,现在会吗? 再次,血莲子已经交给了沈宥豫,但江湖的纷乱没有停止,依然有人在大做文章,引无数人入京城,搅浑着本就浑浊的水。 然后,沈宥豫与自己的未来。 最后,自己羽翼丰满,才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方年年长吁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剥了一盘瓜子仁,可爱饱满的瓜子仁堆在一起,好像在唧唧咋咋地喊着:快吃掉我们,快一口吃掉我们。 她莞尔,正准备动手大快朵颐。 眼前出现一片黑暗,方年年下意识看过去,先是平视看到窗户缝隙里出现了一片蓝黑色的衣料,随即视线上移,是方正的下巴、厚唇,再然后是一只下垂视线的眼睛。 方年年吓了一跳,没有啊地出声,但人本能后仰,身后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扶住了自己,不然她肯定后脑勺着地摔得特别疼。 “嘶。” 方年年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她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了,是那些乔装的禁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窗户。 第132章 一段麻花 原来,爹娘做了那么多。…… 方年年向身后看了一眼, 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 “不对,你怎么来了?”方年年奇了怪了, 沈宥豫不是去宫里了,因为刺客一事,皇帝心头肯定不爽, 哪怕脸上没有半点儿痕迹,心里面还是窝火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那么大,皇帝顾及不到边边角角是情理之中, 京城之内却有刺客,这就是活脱脱的大巴掌甩在了皇帝的脸上, 更何况是水榭之内有刺客,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简直就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他心里面能够高兴?不高兴, 那肯定就要彻查、彻查、彻查……不知道多少人因此会受到牵连,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 京城百姓以及混在京城内的魑魅魍魉别的不说,感知一定是敏锐的, 盛世太平表面下的暗潮汹涌肯定是感觉到了一二,京城空气中已经悄然弥漫起了紧张和压抑。 这个时候, 正是宫里面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被传唤入宫的沈宥豫肯定是要随侍在侧,怎么就出宫了? 沈宥豫浅笑,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窗户缝隙外的人,那人眉头微皱,欠身行礼后让开, 他只是不看着窗户里了,并没有离开。 沈宥豫说:“阿父有事处理,留我们在一旁候着。我待在偏殿喝茶吃点心,实在是觉得没趣。你是不知,我那个大哥带着嫂嫂亲手做的麻花吃,红糖味儿的,上面撒了芝麻,我说给我一个尝尝,他竟然小气地挑拣了一番从中挑了一根断的零碎给我,我好端端一个弟弟,就只配吃点零碎?嫂嫂做的,比你做的差远了。” 东宫夫妻肯定不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的,为太子选妇当然要综合家世、背景、根脉、人品、才情、相貌等等,是一国储君之妻,容不得半点儿马虎。因此夫妻二人婚后相敬如宾、客客气气,谈不上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甚至因为一些挑三挑四和东宫新人产生间隙……之所以有了麻花这事儿,还要归功于沈宥豫和方年年。 那是沈宥豫第一次离开小茶馆。 那时二人情意还未说明。 那时一个不断往小茶馆送礼物,一个不断往京城送吃的。 就有那么一次,沈宥豫吃着紫苏嫩姜,太子过来蹭吃。太子心思敏锐,看弟弟护食儿的样儿就知道紫苏嫩姜不是府中厨娘做的,回家后和客客气气的太子妃吃饭,不免就拿了这件事情说了起来,言谈间有些许羡慕,如果他不是太子,应当也可以像六弟那般任性纵情、追寻所爱吧。 太子妃也是心思灵巧、端慧文静的人,何尝听不出太子字词间隐藏的情感。她也想缩短和太子的距离,就从娘家那儿寻摸来了一些制作吃食的方法,自己捡着闲暇之余,悄悄地学习做了,做出来的东西尝过之后觉得不错就给太子……东宫夫妻之间的你来我往就不多说了,看现在和谐的样儿就知道发展的不错。 沈宥豫说了一些大哥的事儿,原来红糖麻花不是第一次,他还见过阿兄吃独食——酸甜萝卜、酥皮花生、梅菜馅饼、蝴蝶酥、甘梅酥皮蛋糕…… “我觉得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沈宥豫下了最后论断。 方年年:“……你可别给我拉仇恨,树立未来的敌人。” 她听了觉得耳熟,这些吃食是简单,但其中有几道菜绝对不是现下会有的,是只有她家会出现的!心思微动,想到之前自己被困在宫中,父母找的人帮忙,其中就有太子妃的亲眷。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爹娘的布局很深很远。 第133章 一个刺客 沈宥豫抬起手,按在了窗…… 沈宥豫抬起手, 按在了窗户上,窗户推开来的一条缝隙彻底合拢,看不到外面的潇潇雨歇、也看不到外面越聚越多的人。 方年年有些紧张, 两只手握在一起,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她淡淡地一笑。 “喂喂喂。” 随后就看到有人“图谋不轨”! 她噘噘嘴, “我剥了好久的,都没有舍得吃, 指甲都剥疼了,你竟然想要一手抓没了?” “我、我就摸摸。”沈宥豫松开瓜子, 委屈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小丫头,这小没良心的, 自己为了她、他们一家紧赶慢赶地过来图什么啊! 啪! 方年年拍在沈宥豫的手背上,凶巴巴地说:“不准摸。” 沈宥豫好委屈。 方年年没有扭捏, 咧嘴笑着说:“分你一半。” 沈宥豫立刻就笑了,嘴角上扬, 心里面比吃了蜜还要甜,自己最近忙碌和今日在宫中遇到的事儿都是值得的。想到刺客,他的脸色暗了暗。 刺客的源头已经查明, 就是风雨楼。风雨楼身后有什么?沈宥豫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看阿父身边一些老人暗藏忐忑和不安的脸色, 这些气息就被坐实了不少。是真的没有想到,刺客竟然会牵扯到多年前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