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他今日回来得晚,因为忙着处理西疆的事情,也因为太忙了,忘记了永安宫搬来了新,会等他一同用膳。 楚颜赶忙摇摇头,“不饿。” 说完还特诚恳地抬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是说她真的一点也不饿。 然后这时候,饥肠辘辘的肠胃君忽然适时地抗议了两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因为大殿里太安静,所以顾祁理所当然地将之收入耳中。 他注意到楚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那点红颜的色泽从双颊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耳根,然后就是她闪烁的目光,前一刻还亮晶晶的眼眸倏地移开了,心虚地盯着自己的空碗,低头脸红的模样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了点,顾祁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奇妙。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表情了?身边的总是恭恭敬敬,时刻严肃正经地伺候着他,朝堂上的更不用说,都把脸色给收起来装进了肚子里,可是今日乍一见楚颜这般模样,他只觉得心底被一种奇怪的轻松惬意给占满。 “不饿?”他扬起眉毛,语气轻快地问她。 那张脸红得更厉害了,楚颜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可是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里却并无羞赧,冷静又从容。 “动筷子吧,下次饿了,直接吃就是,不要等。”他执起了筷子,似是犹豫了片刻,仍是夹了块鱼rou给她。 这些日子想得很明白,错的是他,迁怒于的也是他,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屈辱。 可是她仍然帮他,帮他给自己难堪,帮他达成打压赵家目的。 顾祁让她迁居永安宫一半是为了了她那个心愿,给她一个清静的地方;而另一个则是他不能因为心怀愧疚就纵容赵家肆意蔓延实力,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只是她……他可以保护她,不至于让她陷入这场纷争。 只是还有一个他没有想到的问题,或许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想,那就是她身为赵家嫡女,身为定国公孙女,赵家若是有事,她真的能避免吗? 只要躲太子的庇护之下,她就能安然无恙,丝毫不受到任何影响吗? 顾祁仍是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给楚颜夹菜,楚颜就拾起筷子吃,小口小口的,模样未免有些拘谨。 扫了眼她还红着的脸,顾祁岔开了话题,“元熙殿的时候有没有忌口的?若是有的话,一会儿告诉沉香,让她跟御膳房的说说,以后尽量避免。” 转移注意力之后,楚颜果然好了不少,抬起头对他说,“多些太子殿下,楚颜养得糙,没有娇生惯养,吃食上也比较随意,没什么忌口的。” 虽然还是没有看他。 笑话,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吃货,只要有的吃,味道好,她可没什么吃不下的。 顾祁被她一句“养得糙”给逗乐了,唇角弯起,含笑问她,“怎么个养得糙?像男子一般敢于打架打得一身泥?还是天不怕地不怕,敢跟吵架顶嘴?” 句句都揭她短! 楚颜脸一黑,终于正视了他的眼睛,“那不是有惹吗?又不是故意的……” 这一对视,恰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笑意,楚颜这才意识到,他是刻意这么说的,为了让她放松些,不再因先前的事情而拘谨。 她顿了顿,才小声道,“殿下的意思,楚颜明白了。” 顾祁收起笑意问她,“明白什么?” “之前的事情……是个意外,楚颜不会放心上的,也请殿下不要太意。”她的声音轻如羽翼,他耳边宛如微风掠过,“从今以后,楚颜便是永安宫的太子妃,自当按照殿下的心意去做,也请殿下放心,楚颜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样的话语宛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深深压他心上,险些令他喘不过气来。 她是如此轻而易举原谅了他,为了赵家,也为了自己,更为了他那壮志未酬的夙愿和俯瞰天下的雄心。 顾祁沉默了片刻,才伸筷子去夹了片竹笋,凑进嘴里细细地品味。 这个季节的竹笋有些清苦,像是他此刻的心情,而他知道自己让她受的苦远比这一点要多得多。 “从今以后,不会再那样做了。”他搁下筷子,看着她怔怔的表情,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她的面颊,可是伸到一半时又迟疑了,终是缓缓放了下去,“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是,赵家是赵家。” 说完这句话,他又一次拿起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吃饭。 而楚颜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轻轻地应了一声,陪他一起继续吃。 这算不算是首战告捷了呢? 第033章.拥抱 第三十三章 永安宫的第一夜,楚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沐浴用的桶不一样了,偏殿燃的香不一样了,被子与枕头通通都不一样了,她躺那里望着花纹反复的床罩,忽然坐起身来,就这样穿着单衣往外走。 含芝外面守着,下半夜才换冬意来伺候,见楚颜出来,吃了一惊,“主子怎的不睡?” 楚颜笑了笑,“睡不着,起来走走,走累了再睡。” 说完就往后院走,含芝忙喊了句,“主子别忙啊,夜里有风,天气又冷,奴婢进去给您拿件衣服。” 她倒是急匆匆地往屋里跑,楚颜却没有等她,就这样沿着长廊往后院走。 永安宫很大,一所主殿,三所偏殿,另有前庭后院,前庭气势恢宏,后院倒是像个小花园,还有必不可少的水池。 她走廊上的灯笼映照下走着,寂静的深夜只听得见一个的脚步声,影子被光影模糊地拉长,随着脚步轻轻摇曳着。 太子的书房哪儿? 她略一思索,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但目标并非书房,而是后院里靠近书房的那个地方。 池子里有两座假山,中间连着一座小桥,今夜月色温柔,楚颜抬头看了看,竟发现碰上了月圆之夜。 那更好,这样的场景总是会让想到些缱绻美好的事物。 她慢慢地走上小桥,靠着桥栏席地而坐,抱着双腿抬头看月亮。 含芝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主子?主子?”显然是寻找她。 她没答话,心知肚明这声音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事实就是,还书房秉烛夜读的顾祁果然听见了这声音,搁下手里的书卷,走到窗边往后院瞧,诧异地瞧见了那个坐桥上的。 一地月光倾城色,庭院深深影单。 楚颜穿着洁白的单衣,一个孤零零地靠那儿,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月光。 顾祁就这么看着她,心里想着她是不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双鸯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玉犹倚桥栏处,偶有清风。 这一幕很赏心悦目,可顾祁的视线定格她单薄的衣衫之上,眉头霎时皱起。 春夜料峭,寒风不断,她这是不要命了? 于是楚颜正举头望明月之际,头顶的月色忽然被遮住,她一愣,望着那个挡住自己视线的身影,赶忙叫了句,“参见太子殿下。” 顾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她薄薄的单衣上打了个转,然后眼睛微眯,口中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养得糙?” 楚颜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厮是借她的话讽刺她! 她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主动认错道,“出来得随意,就忘了加件衣裳。” 顾祁却是明白,既然都脱了外衫了,肯定是已经上床睡觉了,现又跑出来走,多半是睡不着。 他瞥她一眼,“不冷?” 楚颜赶忙陪笑道,“不冷。” 话音刚落,与用膳时相同的状况再次发生——她鼻子一痒,忽地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顾祁的眼神一下子犀利地扫过来,“这叫不冷?” 她头皮发麻,哭丧着脸低下头去,“……楚颜知罪。” “看着挺小,胆子倒挺大,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顾祁如此评价她,看她鼻尖泛红,弱不禁风的样子眼看着会被夜风刮跑,当下心头一沉,语气也变得有些冷了,“三番两次面前撒谎,是嫌活得太长了?” 他未来是要当皇帝的,虽说楚颜现不算是欺君犯上,但罪过还是不小的。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声音里犹带怒意,楚颜忙俯□去,老老实实地认错,“楚颜是怕太子殿下担心,所以……所以才说谎,望殿下赎罪!” 顾祁面色不善地看着她,“担心?未免想太多。” 说着,看她一阵寒风来时又打了个哆嗦,他脸色难看地把外衫脱了下来,不甚温柔地搭她身上,“穿着!” 楚颜:“……”太子殿下您还能再傲娇点吗? 不担心她的话,做什么脱衣服给她? 肩上的衣衫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抬头看他时,还能发现他藏眉眼间的隐约怒气,楚颜倏地扬起唇角送他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多谢殿下。” 而这个时候,含芝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主子的身影,手里还拿着她的外衫,但一瞧见她的身上已然披着太子殿下的衣服,含芝偷偷地笑了,又轻手轻脚地消失了长廊那边。 又是月夜,又是两独处的情景。 楚颜抬头看着顾祁,忽地问他,“殿下想什么?” “想应该把衣服拿回来,直接冻死,只要太子妃一死,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去控制赵家的势力。”他答得毫不犹豫,看她的时候也冷冷淡淡。 楚颜黑了脸。 ……这男,一天三个变。 听他这语气幼稚成这样,楚颜也肥了胆子,索性伸手去拉肩上的衣服,笑眯眯地说,“那把衣服还给殿下好了,冻死就冻死,总是要让殿下如愿以偿才好。” 话音刚落,面前的倏地射来两把刀子似的目光,纵容一声不吭,那阴狠犀利的眼神也把未曾说出口的话表达得一清二楚——有种试试? 楚颜的手一僵,终究没有把衣服扯下来,灰溜溜地又缩了回去,低头用脚尖地上蹭一蹭的,“这不是想让您消消气嘛……” 她的发髻因为先前要睡觉了,被拆得只剩下些许细小的发辫,其余的青丝浓密地披散肩头,宛若漆黑的瀑布。 顾祁看着那些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肩头,风里微微荡漾着,而她又如此孩子气地做着这样的姿势,以脚蹭地的模样可笑又可爱。 心里忽然坍塌了一个角落,先前的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去捉住一缕风里晃动不已的发丝,喃喃地说了句,“已经消了。” 楚颜抬头望着他,迷茫地说了一句,“嗯?” 他瞧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叹口气,“说,已经消气了。” 楚颜于是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也像是被点亮的小灯笼,“当真?” 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当真。” 这样的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毫不掩饰。 顾祁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真能这样下去,看着她毫无负担的样子,其实也很好。总好过那日华严殿的书房里看见的她,满眼泪水,好像全世界都负了她。 这样想着,有的东西似乎清晰明朗起来,朝政是朝政,楚颜是楚颜,只要活他给她的小小天地里,其余一切最好都被隔离开来。 就顾祁还思量着什么之时,忽听楚颜欢快地喊了句,“萤火虫!” 他一愣,随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竹林的边缘,几只小小的灯笼空中翻飞起舞,朦朦胧胧的光点像是夜空里的星辰,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