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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秋和她自己也是有心愿的,但却把每次实现心愿的机会都用于成全别人。我对她的感激无以复加,但面对邓都知的叙述,我还是保持了沉默,因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可以表达她的善良带给我的触动。 听了董娘子的话,官家仍然没表态,但想必是动了召你回来的念头的。而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谁。邓都知又道。 我抬头,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亦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是驸马李纬。 在我讶异的注视下,他继续说:听说公主投井之事后,李都尉入宫求见官家,跪在官家面前叩头。官家还以为他又是来请罪,不耐烦地说:这事与你不相gān,你回去罢。李都尉却支支吾吾地说有一事想请官家答应,官家问是什么,他说: 请把梁先生召回来。 讲至这里,邓都知停下来,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完全失语,与他两厢无话,许久后,才问了一句:他说请求召我回去的原因了么? 邓都知道:没有。官家也问他,但他没解择原因,只是不停地叩头,反复恳请官家召你回去。 我与邓都知马不停蹄,迅速赶回东京,到东京城门附近时天色已完,邓都知原本还道关闭城门时辰已过,只怕我们进入进不了城了,走到城门前方发现,门依旧大开,并未关闭。邓都知大感诧异,询问守门兵卫,兵卫回答:小三公主今日出殡,官家下令说要留着宫门及城门,等送殡的人回来才关。 十三公主夭折了?我转顾邓都知,他点点头,低声道:十三公主出生后qíng况一直不妙,我离京时她已病危。 算一下日子,这位小公主在世间仅仅生存了两个月。我心下黯然,不敢猜想秋和会如何伤心。 邓都知领我入城,在监门使臣查询我身份时,他掩饰说:这是西京还阙奏事的内臣。 待入到城中,他才悄悄告诉我:你此番回京,官家不yù人知,尤其是台谏,所以派我去传密旨,也叮嘱我,这一路上不要向人说起你的身份,否则,台谏知道你回来,必定又有话说。 我垂下眼帘,想起了台谏之前对我的指责。邓都知默然行了片刻,忽又转头跟我说:你大概还未听说罢?今年六月中,官家接受诸臣建议,迁司马光为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司马光短短两月间,已上了十几二十多个剿子,成了进言最多的现任谏官。 第十一章 6.朱朱 (由 :3514字) 入宫之后,我首先见到的人是皇后。 我们让你回来,并不等于让你回到公主身边,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依旧让你做公主宅的勾当内臣。她开门见山地说,你且留在宫中,在公主入省禁中时让你们可以见上一面,让她知道你平安无恙,但也仅此而已,以前那样的相处,是不能再有了。 我低首,缄默不语接受她冷凝目光的审视,好半天后,听见她叹了叹气:你们都不会控制自己的xing子,那么,我们只有改变你们的相处方式。 我举手加额,拜谢如仪:臣谢官家与娘娘圣裁。 她又道:你也不能再回苗娘子阁中,回头让邓都知给你另寻个居处,日后做什么,待我再想想,但为避免引起台谏注意,品阶高的职位也是不能再得了。 这倒并不是我很关心的。那么,公主我迟疑着,只想问何时能见到公主。 皇后自然明了,答道:官家已向公主承诺会召你回来,让她回公主宅中去了,至于何时让你们见面,我们会再商议。 我再次道谢。她随后命邓都知带我出去。在我退至门边将yù转身时,她又唤住了我,吩咐道:这次你能回来,秋和也出了不少力。明天你先去看看她。 当我见到秋和时,为她的模样暗暗吃了一惊。一年不见,她已可用形容枯槁来描述。额上勒着一道乌绒抹子倚在病榻上,未施脂粉的脸上连嘴唇都是青白的,单薄得像个纸糊的人儿,完全没有刚生过孩子的妇人的丰腴。而且,她眼周有浓重的深色,一双原本十分清澈美丽的眸子黯淡无光,仿若gān涸的泉眼,大概是睡眠不好,且常常垂泪所致。 这日京兆郡君高氏入宫问安,亦来探望秋和。我入内拜访秋和时,两人正相对闲话家常。看见我,秋和显得很惊喜,勉力支撑着坐起来,连声唤身边侍女请我坐,又命她阁分的提举官赵继宠为我布茶,完全没把我当卑贱的内臣,倒像是招待一名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令我有些不安,欠身连连道谢,却不敢按她的意思,在她面前坐下。秋和再促我坐,最后京兆郡君也含笑相劝:我们都与梁先生相识多年,且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先生无须如此客套,还是坐下慢慢叙谈罢。 我这才坐下,与她们相对寒暄,有京兆郡君在场,我们谈的也大抵不过是西京生活与旅途见闻,语意轻松得仿佛我只是奉命去西京补外一年而已,她们都没涉及我遭贬逐的来龙去脉,也没一句提及公主。 少顷,有幼儿啼声从外面传来,然后一位rǔ母抱了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入内,对秋和道:娘子,十一公主又醒了。 那女孩就是之和的第二个女儿,皇十一女永寿公主了。我立即起身,向永寿公主施礼。秋和笑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何必这么多礼。一边笑着,一边从rǔ母怀中把永寿公主抱过来,微笑着轻声对她说:朱朱,你昨晚醒了好几回,天亮才睡着,怎么又醒了,莫非知道有贵客要来么? 她笑而指我,永寿公主闻声转头打量我。她的肤质得到了秋和的遗传,使她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同和田玉jīng雕细琢成的小人儿,一双酷似秋和的美目犹带泪痕,见我在看她,她有立即埋首往母亲怀里躲,那娇怯怯的模样真是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我离京之时今上尚未给她取闺名,宫中人都顺着皇后的叫法称她主主,现在秋和唤她朱朱,想必这便是永寿公主的名字了。 十一公主的闺名很好听。我含笑道。 是么?秋和与京兆郡君相视而笑,然后又向我说明,说起来,这名字还是京兆郡君家的四哥取的呢。 这四哥指的是京兆郡君与十三团练的第四子仲恪。京兆郡君旋即微笑对我道:我家那小子没大没小,不知尊卑,这样胡乱唤姑姑,好在官家与董娘子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见我有些不解,秋和便细细解释:去年初冬时十一公主病得很重,京兆郡君带着几位哥儿姐儿来看她,仲恪听见皇后唤公主作主主,一时听岔了,就很高兴地指着自己穿的猪头鞋不住地唤猪猪,猪猪。说来也怪,本来十一公主一直在昏睡,听见他这样唤便睁开了眼睛,后来病也渐渐好了。官家很高兴,就说寻常百姓家习惯给孩子取个贱名,以求好养活,看来是有道理的,不如就叫十一公主猪猪罢。皇后听了笑说,猪猪这名字虽然听起来很亲切,但用来当女孩子闺名毕竟不太好,不如还用这音,但换一个字,改成朱红的朱,还这样唤,但写出来又是吉利的字,就两全其美了。官家欣然接纳,从此后我们便叫十一公主朱朱了,而官家也特许仲恪唤朱朱的名字 她话音未落,即有一位五六岁的男孩似踏着风火轮一般从外面冲进来,脑袋上的头发剃去了大半,仅留额头上一小撮,穿着一身丝质衣裤,内着齐膝长襦,外罩一件长袖短衫,两袖鼓鼓的,袖口又被他反手捏住,使袖子看起来很像两个大袋子,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东西。 京兆郡君一见便斥道:四哥,你莽莽撞撞的,瞎跑什么呢!别惊到了董娘子和十一公主。 仲恪奔到秋和与永寿公主面前止步,侧首对母亲说:先前我去跟菀jiejie玩,见她刚蒸好一匣子香料,说是在帐中用的,闻了可以睡得很好。不是说朱朱最近晚上老是惊醒么?我就请菀jiejie点了一炉,让我熏了满满两袖子,给朱朱带来。怕时间长了香会溜走,所以我才要跑快一点呀! 他说的菀jiejie是指皇后几年前收养的养女,真宗朝参知政事冯拯的孙女冯菀儿。这姑娘兰心蕙质,平时也跟秋知一样,喜欢调制脂粉香料。 仲恪解释完,也不再听母亲嗔怪,朝着永寿公主散开了袖口,且两臂不停地大挥大舞,力图使公主尽可能多地闻到他带来的香。 那香味有沉香的清雅,却又另带一种水果的甜香,闻起来确实令人心神安恬,颇感愉悦。 嗯,这香味不错,是用鹅梨汁和沉香蒸的。秋和很快分辨出,笑对仲恪道,四哥,谢谢你。 仲恪摇摇头:不用谢,只要朱朱喜欢就好。然后又很关切地问永寿公主,好闻吗? 永寿公主抿嘴笑了笑,轻轻颔首。 那你想睡觉了么?仲恪两眼圆睁,急于确认这香料的奇效。 室内的大人都笑了起来。京兆郡君一拍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笑道:才闻一下就想让人家睡着,你道这是迷魂药呢! 仲恪抚抚母亲所拍之处,亦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又伸手去掏腰带上系的锦囊,摸出一对白玉雕成的玉猪,塞到永寿公主怀中,道:这是爹爹给我的,送给你了。 这对玉猪看起来应是汉古物,集圆雕、yīn刻、浅浮雕为一体,圆滚滚的,十分肥硕,尾巴上卷贴在臀上,四肢屈伸,作奔跑状,表qíng生动,憨态可掬。 永寿公主嘴角含笑,不住抚摩玉猪,似乎也很喜欢。 京兆郡君打量着仲恪,忽然问他:你缨络上的虎头锁片呢? 我们闻声看去,果然发现仲恪脖子上的缨络下面空空如也,所坠之物不见了。 哦,我摘下来搁在菀jiejie那里了。仲恪说,又指着永寿公主手中的玉猪道,朱朱是猪猪呀,猪是怕虎的,所以我不能带着虎头锁片来见她。 听了这话,秋和只是笑,京兆郡君则又把仲恪的手打下,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这样胡乱唤十一姑! 仲恪不悦道:十一姑本来就叫猪猪嘛,翁翁许我这样唤她的。说罢,又朝着永寿公主连声唤道:猪猪猪猪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