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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求取悦公主,他表现出了无限诚意,但有时会弄巧成拙。 某日公主qíng绪不佳,闭于阁中不愿出门,李玮入内问安时小心翼翼地建议她去花园散心,公主懒洋洋地应道:这园子就那么点大,每个角落都走遍了,有什么好看的? 李玮想想,道:前日我去宜苑,见附近有一大片荒地,比咱们这园子大三倍有余。回头我去打听打听,看这地是谁的,索xing买了来,再建一个有亭台楼榭的大花园,以供公主游乐。 公主道:罢了,当初修这公主宅都大费工时呢,若园子再大上三倍,买地和建房子都要花许多钱,劳民伤财的,还是省省罢。 不妨事,李玮立即应道:我不缺这个钱。 或许他是无心,但这话我听着尚觉刺耳,更遑论公主。公主微蹙着眉头凝视他半晌,最后漠然回了一句:好,你自己看着办罢。 李玮似乎并未意识到他令公主不快的原因所在,继续以他最不欠缺的财力频频为公主献礼。见公主常习翰墨,很快又送来一批文房用具:玛瑙砚、牙管笔、金砚匣和玉镇纸。 真是恨不得连墨都用金银来做。看着这堆熠熠生辉的礼品,公主不无鄙夷地说。 不久之后,李玮又送了一块名墨给公主,虽然不是金银做的,但同样未摆脱弄巧成拙的命运。 冬至那天,天子照例要受百官朝贺,京中所有有官衔的官员都要穿戴簪缨朝服入宫参加朝会,庄重如大礼祭祀,这个仪式称为排冬仗。排冬仗结束后,皇帝会宴请群臣,并赏赐新衣礼品。 驸马都尉李玮亦入宫参加了朝会,其后的宴会刚罢,他便兴冲冲地赶了回来出席家宴,一进门即取出一段廷珪墨双手呈给公主:公主,这是官家今日赏赐的。上次我便想寻一段古墨给公主,但没找到合适的,如今恰好补上。 歙州李廷珪是南唐制墨名家,其墨能削木,坠沟中经月不坏,且有异香,一向为士大夫所推崇,而且由李廷珪亲自制造的李墨已越来越少,宫中所存也不多,故世人莫不以获赐廷珪墨为荣。现在李玮奉上的这段呈双脊龙样,上有廷珪二字,确是李廷珪当年进贡的珍品。 公主接过看了看,不置可否,但问李玮:爹爹赐你的就是这块? 那倒不是。李玮如实作答:官家赐我的原本是另一块,从上面刻着的名字来看,那墨工也姓李,叫李超,大概是李廷珪的后人罢 哦,公主不动声色地再问他:那你怎么又拿了廷珪墨回来? 后来我发现身边学士们获赐的都是廷珪墨,可能廷珪墨存世不多,官家一向礼眷文士,所以赐给学士们。李玮解释道:我向邻座的蔡君谟蔡学士借他的廷珪墨来观赏,他大概看出我喜欢,便主动提出跟我jiāo换 公主不由冷笑:于是你用李超墨换了廷珪墨? 李玮点头,不忘称赞蔡襄:蔡学士竟肯割爱,真是慷慨。当然,我不能白领了他这人qíng,日后会再备些礼送给他。 公主无话可说,将廷珪墨搁在桌上,推回李玮面前,然后起身,默默离去。 她的反应自然不是李玮所预料到的,这令他茫然失措,站起目送公主远去后才转头看我,惴惴不安地问:梁先生,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思忖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都尉,李超是李廷珪的父亲。 李玮愕然,呆若木jī。而一直旁观的杨夫人此时对这古墨亦有了兴趣,开口问我:梁先生,那这墨是李超制的贵还是他儿子制的贵? 我回答:世人喜爱收藏古墨,制墨世家的jīng品,年代愈久远,存世量愈稀少,便会愈贵重。 杨夫人顿时火冒三丈,一戳她儿子额头,斥道:你这败家子,竟拿个好东西去换了个便宜货!这般不会做生意,再多十倍的家底也会被你败光,难怪公主看不上你! 书画 8.书画 每年正旦前,帝后会赐新年礼品予宗室戚里,这年岁末,公主早早嘱咐我,务必作好准备,在外选购一些宫中没有的清玩雅趣之物以备还礼。 杨夫人知道此事后过来对公主说:公主驸马的礼品是作一份子送进宫的,不如便jiāo给驸马去采办。尚公主之后,他还没什么机会向官家、娘娘略表孝心,现在他亲自去备上一份厚礼,也是应该的。 公主道:怀吉昔日在宫中常侍帝后,很清楚他们的喜好,礼品由他来采办更合适。 杨夫人不悦,道:驸马是官家女婿,难道选择礼品的眼光会不如下人?往年国舅宅的礼品他也备过好几次,没见官家不喜欢。 见公主幡然变色,我立即先开口道:国舅夫人言之有理,礼品由驸马亲自采办,足可见公主驸马孝心,官家见了会更喜欢。 梁都监也在旁附议称善,力劝公主接纳杨夫人建议,公主最后只好勉qiáng答应。 李玮的态度倒是远比其母谦和。出门采购之前,先来征求我的意见,问买什么样的礼品比较合适。 我告诉他:宫中不缺奇珍异宝,帝后平日尚俭,也不爱奢华器物,但都很喜欢翰墨丹青。都尉若能进呈几幅书画jīng品,他们必会欣然接受。 李玮依言而行,十数日后,带回了六幅书画,jiāo给我与公主过目。 我展开一一看了,然后默默递与公主,公主先看其中售价最高的一幅王羲之尺牍,玩味须臾,忽然眉头轻颦,侧目扫了扫李玮。 李玮一惊,惶惶然转顾我,像是在问我:这字有何不妥么? 我向他友善地微笑,道:都尉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余下的杂事不妨jiāo给怀吉来做。 待他走后,公主抛下手中尺牍,颇有怒色:这傻兔子又当了一回冤大头,花重金买了幅摹本回来。 那时白茂先亦伺候在侧,闻言拾起尺牍仔细端详,然后请教公主:公主因何确定是摹本? 公主道:王右军少年时写字多用紫纸,中年以后多用麻纸,又用张永义制纸,而这幅尺牍虽jīng心做旧过,仍可看出是竹纸涂蜡。国朝以来士人才以竹纸写字,晋人尺牍用竹纸,必是赝品。 语罢,她又问我:其余那几卷,可也有伪作? 我从李玮送来的书画中拣出两卷jiāo予公主。 公主先看一幅归于张萱名下的宫苑士女图,琢磨片刻,觉出了其中破绽。 这女子穿的裙子从质感和花纹上看,是荷池缬绢,这是国朝才有的布料。她指着画中人说。 我颔首,又一指画上一内臣模样的人,道:张萱是唐代玄宗朝时人,那时内臣戴的是圜头宫样巾子,而这画中人头上却戴漆纱缠裹的幞头,这是唐末才出现的样式。 白茂先亦轻轻走近,看了看这幅画,道:梁先生跟我提起过张萱,说他画女子尤喜以朱色晕染其耳根,而且他擅画婴儿,既得童稚形貌,又有活泼神采。而这幅画中这两个特点都没有,侍女所抱的婴儿面目老成,只像是把成人的面目缩小了 他略一顾他,他立即垂首噤声,公主见了对我道:小白又没说错,你何必阻止他说下去?这画确是后人托名伪作的,连小白都能看出来,可叹李玮还懵懂不知。 她叹息摆首,又展开另一幅据说是五代著名山水画家李成所绘的《读碑窠石图》,这次沉吟良久,仍未发现可疑之处,于是问我:此图置境幽娄,气韵潇洒,笔势颖脱,画树石先勾后染,清澹明润,饶有韵致,的确是李成笔法。绢本设色,亦无异常之处。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是伪作呢? 我答道:此画仿制者比诸前两位,显然敬业多了,摹本惟妙惟肖,连刻画图记名字,都几可乱真。但也正因为摹者敬业,所以他遵守了制造赝品高手的一项原则:在摹本中故意留下一点破绽,以供识者分辨。这图中的破绽在碑石之上。原作残碑侧面有一行隐约可见的细微字迹王晓人物,李成树石,这是李成的署名,说明画中人物是邀其友人王晓所绘。而如今这幅画中却无这行字,因此臣断定是摹本。 那你又如何得知原本上有那行字?公主追问。 我告诉她此间缘故:几年前裴承制从民间访求得此画原本,已藏入秘阁,臣亦曾见过。 公主搁下图卷,举目凝思,意极惆怅。须臾,又是一声叹息:李玮坐拥金山,见识却不如你们这些内臣,重金购得六幅书画,竟有一半是伪作。想想后半生必须与他系于一处,顿觉活着也无甚趣味。 我默然,最后这样开导她:但驸马待公主很真诚,人是极好的。 她淡淡笑笑,换了个话题:怀吉,看来还须烦劳你外出,去寻些能入眼的书画献给爹爹和孃孃了。 我欠身领命,她又露出一丝忧虑之色,道:只是如今所剩时间不多了,你此前又很少在坊间行走,知道应在哪里寻访么? 我应道:公主无须多虑,臣知道该去何处。 雅集 9.雅集 次日我带白茂先离开公主宅,直往崔白居处。 此时崔白已成誉满京师的画家,颇受士大夫赏识,常与文人墨客过从雅集,他的居所也从昔日那狭窄陋巷搬到了相国寺附近的风景佳胜处。 我按路人的指示找到崔宅,叩门数下后,门嘎地开了,一个十余岁的小孩自内探首出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元瑜,来客是谁?我听见里面传来崔白的声音。 于是我朝那孩子自报姓名,请他代为传报。 那孩子点点头,跑了回去,少顷,崔白亲自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我长揖,口中连声道:许久不见,怀吉别来无恙? 寒暄之后,他引我入内,我记挂着购画之事,一壁走,一壁跟崔白简单叙述了缘由,问他可愿选几幅新作给我进呈帝后。他听了笑道:我原是为画院所弃之人,岂敢再进呈涂鸦之作以供御赏?不过说来也巧,我正与两位好友在园中饮茶赏画,相与切磋,他们画艺倒都不俗,亦有新作在此,你且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便请他们取几幅给你罢。 正想再问他这二位友人是谁,却见曲廊一转,他已引我进至后院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