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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病卒后,大主从此不御华服、簪花饰,平日着意抚育驸马诸子,常诫他们以忠义自守,因此,从皇帝至满朝士大夫,无不盛赞其贤德,今上更每以她为例,教导公主守法度,戒骄矜,将来宜备尽妇道,爱重夫君,以为天下女子典范。 这次刚一听说她病况,今上即遣勾当御药院张茂则带太医前往大主宅诊视,自皇后、贵妃、公主以下,皆至其第候问,进拜用家人礼,皇后亲自奉药茗以进大主,态度恭谨宛若大主子妇。 太医回奏说大主病势不妙,今上当即车驾临幸大主宅。此时大主病重,已不能视物,今上大悲,含泪上前亲舐姑母双目,左右人等见状皆掩泪感泣。 今上后来转顾大主子孙,问他们有何愿望,意在为其加官晋爵,大主却在病榻上告诫其子:岂可借母亲之病而向官家邀赏?今上又赐白金三千两,大主亦坚辞不受。 回宫之后,今上下令募天下良医,承诺若能治愈大主即授以官。并赐大主宅御书金字:大悲千手眼菩萨。又命公主手抄经书百卷为大主祈福但这些举措都未能延续大主生命。数日后,魏国大长公主薨,今上亲临其宅第哭奠,辍视朝五日,追封大主为齐国大长公主,谥号议定为献穆。 为表哀思,今上甚至还下诏命乾元节罢乐,宰臣皆反对,说圣诞罢乐大不吉,今上才不再坚持。 因大主薨逝,四月中的乾元节也不像往年那样热闹,虽然礼仪程序一样不差,但皇帝神色萧索,其余人亦不好如以往那般喜气洋洋、笑逐颜开。 天子诞节,按例是宰臣率文武百僚列班于紫宸殿下,拜舞称贺,然后宰臣捧觞入殿敬贺皇帝万寿。礼毕,皇帝赐百官茶汤,随后移驾入禁中,那时皇后已率众命妇于福宁殿内外恭候。待皇帝入殿,命妇拜而称贺,宰臣夫人亦有捧觞入殿向皇帝贺寿之殊荣,且要以红罗销金须帕系天子臂上,以表祝福。此后夫人再拜退出,燕坐于殿廊之左,随即乐声起,开御筵。 这日行捧觞之礼的宰臣夫人是文彦博夫人。捧觞祝酒之后,有内臣奉上红罗销金须帕,文彦博夫人接过,依仪系于今上臂上。待她系好后,今上向她提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这罗帕,可是灯笼锦裁的? 文夫人先是一愣,旋即面红耳赤,欠身道:臣妾惶恐 今上微微一笑,和颜道:无妨,夫人请入席。 文夫人拜谢,低首退去。 此后开宴,每行一盏酒皆有笙琶歌舞及杂剧曲子助兴,但今上看得意兴阑珊,侧首对皇后道:献穆公主仙逝未久,再听这些教坊舞曲,总觉得过于喧嚣。 皇后建议说:或暂停合奏,单命一二人chuī奏箫笛,如此,既有乐声,亦不至于太喧嚣。 箫笛今上沉吟,似想起了什么,他开始展颜浅笑,记得有一年乾元节,曹郎亦曾在殿上以龙笛chuī奏《清平乐》,杜姑娘以箜篌相和。笛声清越悠扬如竹下风,箜篌空灵清冷如冰川水,两种乐声时分时合,配合默契,甚是悦耳,真有余音绕梁之感。 皇后亦微笑道:那时臣妾弟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现在已不便上殿为陛下演奏。何况,此间亦再难觅杜姑娘 今上颔首,怅然道:是啊,如今想来,惟可感叹此曲只应天下有了。 一旁侍立的入内都知张惟吉听见,含笑轻声道:曹郎虽不便再上殿,但他家大公子如今年纪也不大,刚满十四而已,若于殿上演奏,或许亦不致太失礼元旦宴集中,皇后命臣送膳食给在外等候的曹公子,臣在后苑找到他时,见他正坐在一块山石上chuī笛,那笛声听上去倒比教坊乐工chuī奏的清灵呢。 公主照例坐在帝后近处,一听提到曹评,她双眸便如阳映照下的碧湖水,光采熠熠,顾盼生辉。此刻越发关注今上表qíng,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待他反应。 今上对这建议也有几分兴趣,遂问皇后:评哥今日入宫了么? 皇后答道:来了,现随他父亲燕坐于紫宸殿下。 今上即命立于他身侧的任守忠差人去请曹评,想了想,又问张惟吉:教坊中的女子,谁的箜篌弹得最好? 张惟吉道:仙韶副使卢颖娘的箜篌曲尚可一听。 于是今上命人于殿中设箜篌,宣卢颖娘入内,稍后与曹评合奏。 须臾,有内臣将教坊箜篌移至大殿一隅。那箜篌高三尺许,形如半边木梳,黑漆镂花金装画为饰,张二十五弦,下有台座。 卢颖娘与曹评先后入殿,朝帝后施礼,领命奏《清平乐》后,二人退至一旁,低声议妥乐章配合细节,然后各自归位。卢颖娘跪于箜篌之后,低首敛眉,jiāo手准备擘弦,而曹评接过御赐的横八孔龙笛,一手持了微笑着立于殿中,未先chuī奏,静待箜篌声起。 静默片刻后,卢颖娘十指一旋,一串如美玉相击、雪山流泉的乐音随即响起,《清平乐》这支被教坊笙琶奏过多次的曲子,此时经箜篌演绎,听来格外清婉出尘,仿若云外天声。 曹评待她奏完一段,才从容引笛至唇边。箜篌声暂停,另一脉宛如被清风拂起的悦耳旋律随之袅袅浮升于大殿空中,像金shòu口中逸出的淡淡一缕凌水香,那乐音仿佛带着清晨花木味,宁和舒缓地漫漫延伸,迂回舞动着,着意聆听之下,会觉得心思亦随之飘浮在云端。 一叠奏罢,二人开始合奏,箜篌笛声jiāo织迭现,似芙蓉泣露,香兰迎风,听者皆屏息静听,时而如触和风细雨,时而若沐冷月幽光。 而且,不仅乐音动人,奏乐的这两人也是极美的。曹评风仪自不必多言,那卢颖娘也只十六七光景,身姿窈窕,青山远黛,眉目含qíng。曹评按笛间隙屡次转而顾她,而她也几番偷眼看曹评,与其目光相触,便有绯色上脸。 不过这qíng景令公主蹙然不乐,到最后索xing转首不再看曹评,低目抿唇,颇有几分怒意。 一曲奏毕,今上笑赞:评哥小小年纪,竟把你父亲的绝技都学了大半。与颖娘这一曲奏得不错,有些空山凝云的意思。 殿中众嫔御皆随之称赞,惟公主一言不发。其间曹评多次看她,像是等待与她示意,但她始终冷面端坐着,目视前方,倔qiáng地不肯再看他一眼。 此后一连数日,都不见她再提曹评或与其相关的事,直到有一天,她信步走到瑶津池边,惘然举目看远处烟柳,半晌后,忽然转身对我说:我想学箜篌。 御史 1.御史 我把公主的意思转告了苗淑仪,她对此一哂:她能好好学么?肯定是胡乱学两天后就抛在脑后,再也不碰了。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向皇后提了这事,于是皇后命人选了位善于弹奏箜篌的老乐师向公主授课。而结果大出苗淑仪意料,自从开始学习后,公主无一日不练习,且视为最重要的事,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箜篌上,因此,数月后她已弹得似模似样了。 初时,公主对音准不甚敏感,有次独自练习时,我在旁略作提醒,说有几根弦似乎未调好,她便一点点调试,让我帮她听。后来每次练习之前都要先让我确认音准,我为求方便,就找了支笛子,学了基本音阶,她调弦时chuī相应的音给她参考。公主对这种校音法很满意,又兴致勃勃地建议我学chuī笛子,以便将来给她伴奏。 我知道她很期待有一天能与曹评合奏,在此之前或许会把我作为练习的对象。就我而言,这样的初衷并不令人愉快,但还是接纳了她的建议,向乐师学习chuī笛。 只要她开心就好。 今上对公主的箜篌技艺很感兴趣,几次三番想看公主演奏,但公主一直不答应,若练习时今上忽然驾到,她也会立即停止,不让父亲听见她不成熟的乐曲。 等女儿自觉弹得略可入耳了,就会请爹爹来听的。她对今上说。 皇祐三年八月,苗淑仪生日那天,在母亲要求下,公主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在仪凤阁午宴后为父亲演奏箜篌。 但那天直等到正午,仍不见今上驾临。几个过来向苗淑仪贺寿的娘子等得久了,都左右相顾,颇为疑惑。最后俞充仪忍不住说出来:莫不是散朝后又被宁华殿请去了罢? 苗淑仪勉qiáng笑道:昨日官家答应要来看公主弹箜篌的纵不给我这点面子,女儿的事他还是会在意的。 尽管这样说着,她看上去也不甚放心,还是唤来了张承照,让他去这日今上视朝的垂拱殿看看。少顷,张承照回来,说官家仍在殿内与群臣议事。 苗淑仪松了口气,笑对诸娘子说:不知那些官儿又不许官家做什么事,拖了这许久。 张承照接话道:臣见张贵妃遣了个小huáng门在垂拱殿屏风后候着,恐怕今日所议之事与她娘家有关。 娘子们当即jiāo换了个眼色。 难不成,她又唆摆着官家升她伯父的官,今日又害得官家在殿上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唾沫?俞充仪随后说。 听得众娘子都笑了起来。 张贵妃从伯父张尧佐此前被任命为三司使,掌财政大权,诸臣大为不满,言官因此屡次上疏。去年八月,侍御史知杂事何郯以侍奉年老母亲为由,自请出知汉州。临行前上疏弹劾张尧佐,说他骤被宠用,只缘后宫之亲,不是真有才能。三司使位高权重,再往上升,便是二府宰执之位。何郯指出,用张尧佐至三司使,已是预政事,若进处二府,必将难平天下之议。最后他劝今上以社稷为重,对张尧佐应像对李用和那样,仅以富贵处之,而不假以权,勿因宠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今上遂有了罢张尧佐三司使之意,张贵妃窥知他意思,便又代伯父讨官,想让今上封张尧佐做宣徽使。 宣徽使也是个极重要的官职,位于枢密使之下,枢密副使之上,总领内诸司、殿前三班及内侍之名籍、迁补、纠劾等事务。还掌郊祀、朝会、宴享供帐之仪,内、外进贡名物,也是由宣徽院检视。这是个位尊俸高的美差,而且可以借总领内诸司的机会gān涉宫中事,这也是张贵妃极力劝今上封她伯父做宣徽使的原因。 后来今上终于应允。宣布迁官诏令那天,张贵妃直送他至大殿门前,抚着他背千叮万嘱: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今上亦连声答应,在殿上宣布罢张尧佐三司使之职,改封他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和同群牧制置使。不想刚一降旨,即激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