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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昭容亦说好,笑道:看了这词,真觉得周身清凉,也不必饮冰了。 皇后顺势把帖子赐她,再继续分赐帖子给诸妃妾。张美人这几日闷闷不乐,未亲自过来,皇后也未多问,自选了几幅命人给她送去。 最后领帖子的,是两位面生的美人。苗昭容不认得,遂问皇后:这两位娘子是新近入宫的么? 皇后道:不错。她们是祁国公王德用进献的,望能长侍官家,以广皇嗣。官家已收在身边,只是名位还有待议定。 苗昭容上前,拉着两位小娘子的手细看,连声称赞,又问名字,并把手腕上两股端午五色合欢索退下来给她们戴上。二美人推辞,苗昭容笑道:按理说初见两位meimei,应备一份厚礼才对,只是今日偶遇,没特意准备,只得把这合欢索给你们,讨个吉利。meimei若不收,一定是看不上我这点薄礼了。 二美人遂收下合欢索。其余众夫人见此qíng景也都纷纷过来赠她们见面礼。那两位小娘子有些受宠若惊,顾盼间却又神采飞扬,颇有喜色。 不想这厢正在jiejiemeimei地攀谈,那边却见今上近侍王昭明从崇政殿匆匆赶来,禀道:适才官家吩咐,王德用所进女口各支钱三百贯,立即由内东门出宫,不得拖延。 殿中众人大感诧异。皇后亦颇意外,问:官家为何传此口谕? 王昭明道:知谏院王素知道了王德用进女口一事,今日面君进谏,一定要官家把王家小娘子退回去。官家答说那些女子在身边服侍,已很亲近,再试探着问王素可否让他将她们留下。王素却正色道:臣正是怕陛下与她们亲近,所以要论上一论。官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把臣唤了过来,命臣速来传口谕,要两位小娘子即刻出宫。话刚一说完,官家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诸夫人听了,相互传递着眼色,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皇后依旧是那样,沉默的时候看不出任何qíng绪,须臾,才道:官家认为谏臣所言有理,却也不用如此快地下令罢。何不先入禁内,慢慢遣她们出去? 王昭明答道:王素也这么回官家呢,不过官家则说,虽然他身为皇帝,但人qíng与民无异。如果先入内宫,见小娘子们哭着不愿离去,只怕自己也就不忍心赶她们出去了。 皇后略一笑,道:好,知道了。 二美人一听此言,心知昭阳路断,即将被赶出宫,立时大哭起来,连连叩首请皇后开恩留下她们。 王昭明见状催促道:请皇后尽快送她们出宫。官家还让王素在崇政殿等着听消息呢,臣见她们走了才好回去报讯。 皇后颔首,唤任守忠。任都知不消皇后再开口,早已一声令下,让人把二美人拖了出去。 片刻后,内东门司张先生遣内侍来报,说二女已出宫,王昭明遂回崇政殿复命。众人再等半晌,才见今上缓步回来,神qíng悲戚,目中犹有泪痕。 (待续) 司饰 7.司饰 五月五日端午节,又名浴兰令节,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东京街道上处处可买到桃、柳、葵花、蒲叶与佛道艾,端午那天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一起供养,又以艾蒿编成人形或虎形,钉于门上,取镇邪驱恶之意,士庶人家递相宴赏。 宫中也是这样。诸阁门皆悬艾人艾虎,又取紫苏、菖蒲、木瓜,并切为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与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一起,列为端午供养之物。 此外,内司还以菖蒲或通糙雕刻天师驭虎像立于禁中,以五色染菖蒲悬围于左右,又雕刻生百虫铺于其上,再以葵、榴、艾叶、花朵簇拥,五彩缤纷,大如上元节扎的山景花灯。 那日大内热闹非凡。内侍换上夏季罗衫纱袍,宫娥头戴花团锦簇的内样花冠,手中捧着帝后分赐诸阁分、宰执、宗室的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儿结成的经筒符袋、御书葵榴画扇、艾虎及纱匹段,熙熙攘攘穿梭于宫苑殿阁之中。而后苑葵榴斗艳,栀艾争香,有奉召入宫的皇亲宗室于其中击球she柳,也有宫眷在旁投壶斗糙,一派升平景象。 我于这日结识了十三团练赵宗实。他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温和沉默,略有些腼腆,见了长辈话并不多,通常是问一句答一句,在皇后面前亦很拘谨,似乎有点怕她,见了苗昭容倒还好些,因他小时在宫中,常获苗昭容照料。公主很喜欢他,一见他便连声唤十三哥,奔过去问长问短,他见了公主也很高兴,说起话来显得轻松许多。 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十三团练对公主的侍从亦很友善。午后他与几位宗室子玩一种名叫击丸的游戏,数来数去少一人,便看着一旁随侍的我,问:你过来跟我们玩罢。 我有些惶恐,说自己不会,他却毫不介意,拉我入场,说:我教你。 击丸近日才在京中兴起,玩时先在地势起伏有变化的旷地上画一球基,分别以离球窝数十步到百步为距,再挖一定数量的球窝,参赛者轮流以顶端为勺状的木棒击大如jī卵的玛瑙球,以击球入窝次数最少的一方为胜。 初时我不懂技巧,不是选错了球棒便是动作角度不对,球被击得忽远忽近,就是不入球窝。而十三团练极有耐心,慢慢讲解,甚至把手教我,最后我渐渐得法,能勉qiáng应战了。 这日入宫来的贵戚女中有皇后另一位养女,国朝名将高琼的曾孙女,皇后亲姊的女儿滔滔。高姑娘幼时被皇后选入宫,与十三团练一起同养于禁中。当时宫中人都称十三团练为官家儿,称高姑娘为皇后女。因二人同年,又xingqíng相投,帝后都有意撮合他们。今上还常指着高姑娘逗十三团练说:皇后女可以做你新妇么?后来因豫王出生,十三团练被送还汝南郡王邸,高姑娘也随后出宫归本家,皇后才又收养了范姑娘。 十三团练与我击丸时,高姑娘与公主同坐于一侧观看,目光始终落在十三团练身上。十三团练有时也会悄悄看她,若四目相触,他们又似被陡然灼烫一般,迅速转首回避,面上有绯色,唇角却又都是微微上扬的。 端午皇帝照例不视朝,今上本也在后苑与皇亲叙谈,忽闻内侍传报说有数名谏官求见,有要事禀奏。今上虽不大乐意,但终究还是换了赭huáng龙袍、平脚幞头,束上红带与犀金玉环,穿戴整齐去垂拱殿接见他们。 此去良久仍不见归。天色渐暗,快至开宴时辰,皇后便唤来几个年轻嫔御,命她们去今上寝殿福宁殿候着,若见官家回来更衣,即迎至后苑入席。 公主听见皇后这样吩咐,遂自己请命,要去福宁殿等父亲,皇后也答应,让她与几位娘子一起去。 我随公主同去。在福宁殿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今上匆匆赶回,额上满是汗珠,边走边命殿内小huáng门:快去请李司饰过来。 尚服局下设司宝、司衣、司饰、司仗等四司,每司各有两名女官主管。主管司饰司的女官中有一位姓李,擅长以导引术梳发,姿容也颇出众,人称梳头夫人,常为官家梳头,极得今上宠信。 蒙官家宣召,李司饰迅速过来,为他分发梳头。嫔御列侍左右等待,公主亦在内旁观。 其间公主问今上:爹爹为何这时梳头? 今上叹了叹气,道:适才几个谏官一直在冲着我讲大道理,我yù早走,便对他们笑着说:众卿之意,朕已知晓,容节后再议。不想刚一转身,还没迈步,袖子就被一个官儿拉住了,一迭声地说:陛下一定要听完臣等谏言我想抽回袖子,他却还不松手,我便只好回去坐着,一直听他们讲完,偏偏其中有一位体味甚重,现今又是大热天直熏得我脑疼耳热,头皮发麻,所以必要梳梳头才能清醒一些。 众嫔御听了皆大笑,纷纷问:那他们是为什么进谏?什么话这么长,半天说不完? 今上不答,只说:也没什么,你们无须知道。 有位娘子眼尖,窥见今上袖中有章疏,便趁其不备,倏地抽出,笑说:他们的话一定写在这上面了,官家赐我们看看罢。 其余娘子亦上前争抢章疏,笑闹不已,都要先翻开来看。今上起初yù制止,无奈还在梳头,头发在李司饰手上,不好动弹,只得摇头叹息。 娘子们争来争去,谁都不得先睹。最后抽出章疏的那位扬声道:好了好了,谁也别抢了,我们请公主宣读,大家一起听罢。 众人都觉这主意不错,遂把章疏jiāo到公主手里。 公主接过,翻开,一字一字地数着,开始念:臣伏闻陛下以灾变频数,已降诏敕,敷求谠言 今上苦笑道:他们说今年雨水成灾,近日国中又有地震,乃yīn盛之罚你直接念最后那几行罢。 公主点头,跳过中间段落,念后面最重要那几句:宫掖之间,女御之众,岂无繁冗,徒在幽闭?望选其无用之人,放令出外,以消yīn盛之变。 此语一出,殿内嫔御霎时哑口无言,显然不曾料到台谏所论事会与己有关。惴惴不安的心绪浮在眸光里,她们都试探着偷眼看今上,惟恐一个不妥,自己便沦为了章疏中的无用之人。 今上却也缄口,未曾发话安慰她们。公主眼波回旋于父亲与嫔御之间,有点好奇,有点懵懂,努力思索的神qíng使她显得相当可爱。 须臾,一声轻笑划破此间沉默:官家把这些乱说话的官儿逐出几个,耳根不就清净了? 此言出自李司饰。在众女讶异的注视下,她漫挽皇帝长发,徐徐道:如今京师富人手上有了几缗钱,都要多纳几房妾媵,天子纵有些嫔御,又岂容他外臣指三道四?两府两制,家中各有歌姬舞伎,官职稍如意,往往增置不已。官家根底只剩有一二人,他们就说yīn盛须减去,倒只教他们这帮子人风流快活! 她说的话想必众嫔御中是有人想附和的,但又都知官家一向善待谏官,李司饰语锋却直指诸臣,故不敢贸然开口,一个个着意看今上脸色。 而今上直坐着,目光落在面前镜中,淡淡凝视李司饰,眼底波澜不兴,难以窥知他心思。直至头发梳好,始终未发一语。 李司饰未觉有异,取了幞头为官家加上,站在他身后,一双凤眼懒洋洋地斜睨向镜内今上清隽的脸,又问:官家真要按他们说的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