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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一响,承铎带着一身寒风进来,身上挟裹着酒气。茶茶坐直了,不知他怎么突然回来。承铎笑道:我喝醉了。茶茶倒了一碗guntang的奶茶捧给他。承铎仍是笑:我不想吃这个解酒。 那他想吃什么解酒?茶茶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承铎对忽兰一抬下巴,目光指点着帐门口:你出去。忽兰走到帐口,放下帐帘时,只来得及看到承铎将茶茶抱到了一旁散乱在地的靠垫上。 忽兰默默地沿着寨栏逛,走到大帐后面一丈来远,似乎听见什么声音。远远的又听不真切。她走进两步,再近两步,隐约听见些响动。忽兰害怕,连忙跑开去,心里却一阵紧张。那个恶人莫不是在欺负jiejie?她一想到这个,远远地钻到一个帐篷角,担心起茶茶来。 过了好久,承铎出来去远了,忽兰挨进帐去。茶茶仍懒懒地半倚在那靠垫上,脸色有些绯红,眼神却带着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jiejie,忽兰唤了一声。茶茶抬头看着她,一向清丽的脸庞却是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神qíng让忽兰都觉得莫名的沉醉了。 * 中军帐里酒意也有些阑珊。东方酒有些过了,便避了出来,chuī着冷风散步。低沉的乌云,在夜色下却显得发白,隐隐地压在天边,看不见一个星星。平野像一条永没有终点的路,伸向远方。他想起承锦说那尽头的地方是天涯,微微笑了。姑娘,天地是没有涯的,我寻找过。没有。 也许是乘着些酒意,东方想骑了马到那平野上看看。他不想惊动到旁人,绕到大营西北偏僻的一个马厩去。等他慢慢走近时,马似乎都睡着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东方也减了兴致,不想打扰了这马的休息。 忽然厩边一个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先生? 东方凑前一看,正是钉子。他手脚都缚在木桩上,一见了东方,震天地叫起来:先生啊!真的是你啊!救我啊!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哲义如鬼魅般闻声而至:东方大人,这怎么 东方拉开厩门道:先把他放出来。 主子吩咐了关着他。 你先放了他,我跟你主子说。 哲义解开绳索,钉子哭得一塌糊涂。 东方对哲义道:没事了,你去吧。回头歉意地看了钉子道:真对不住,我来了燕州一直忙乱得很,没顾得上你,让你吃苦了。他把钉子抱了起来,往自己帐子去。钉子坐在他手臂上,抽泣个不住,断断续续道:他他不是人把我关在这里胡人来了,又走了没吃的冷得我快死了 他见着东方就像有了底气,连承铎也骂起来了。直到东方用毯子把他裹上,端了热水给他喝时,钉子才止住了哭,时不时地抽一下。东方歉然道:我上次还欠着你奖励呢,这下更欠得多了。你说怎么办吧。 钉子想了想,小声道:我害怕。 东方笑道:你怕什么?那个不是人的家伙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钉子低了一回头,方嗫嚅道:先生,我听他们议论,说七王呃,七王要来这里了? 这些将军们走了,大约他就该到了。你认识他? 嗯。钉子抖了抖。 东方眼神刹那间深邃起来:你怎么认得他? * 夜静如常,岁月川流。中军大帐,酒宴已散了。赵定一却扶着桌子环顾军帐,举了空杯,望虚空道:皇上,臣敬你。赵隼在旁轻劝道:爷爷,先帝去世已八年了。言未已,赵定一一阵酒劲上来,扶着桌子便呕吐起来。赵隼递了帕子给他,赵定一却站起来,望着地上,痛声道:唉,都吐了。可惜了我的马jīròu啊!赵隼扶着他,一阵好笑,又一阵心酸。 快乐与悲伤总是容易相随,便如热闹之后才更能衬托寂寞空旷。这个夜晚,有人在谈笑,有人在回忆,有人在述说机密,有人在爱意缠绵。 承铎曾以为,破胡是当务之急,一切别事可以暂不顾及。然而破胡之后,将来之事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到来。人的一生要做多少事,谁也不知道。既然不可奢望无事,那还是抓紧时间做一zuoai做的事吧。 第三十三章 爱人 第二天一大早,承铎才走到中军帐,就看见东方又坐在了那里,看天望地,貌甚无聊。 承铎不由叹道:早知留下承锦来,免得你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倒像在抓我的岗。 东方笑道:正是来抓你的岗,给你点正事做。他说完一招手,帐角站着的钉子怯生生地挨了过来,站在东方旁边。 东方指承铎道:你别怕这个大恶人,昨晚怎么跟我说的,就怎么跟他说一遍。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钉子望了承铎一眼,见他抄了手站在那里正等着自己说,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低声道:我是个孤儿,跟漆乔乡的万大爷住。前年遇到兵灾,全乡死光光。我被人抓了去,选来选去说我机灵,就让个师傅教我拳脚工夫,天天挨打骂。去年冬天又打仗,我趁乱就跑了。跑出来在雪地上就遇见你了。 完了?承铎问。 东方轻笑道:还没到最jīng彩的部分。 师傅叫我们钉子,说今后让我盯住谁我就要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上去,还说做这一行得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为了今后不被人抓住,现在就要多挨打骂。我们一群七个小孩,一年以后只剩下三个,其余四个都死了。一个当面活剐了,一个喂狗了,一个试毒死了,一个自己跳崖了。 就这些?承铎又问。 东方莞尔一笑:关键的一点来了。 师傅的主子也是个恶人,大恶人的主子是个将军,将军的主子是个王爷。师傅要我们每天早中晚跪在门前发三遍誓,要誓死效忠七王爷。我问师傅什么是王爷,他说就是皇帝的弟弟。钉子咽了口口水,自己说:完了。 承铎沉吟不语,似乎并不吃惊,也不生气,仍是抄着手道:你说七王把你们抓来训练,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做钉子好盯梢别人? 钉子嗫嚅道:师傅说起码要训练个十年八年才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去做钉子 东方仍是笑道:他弄这么多钉子来,无非是因为手里只有锤子罢了。 承铎点点头:去年救你的时候就疑心了,因为你问我是不是也是皇帝的弟弟。只不过后来西营的废马棚子失了火,你就不见了。没想到果然是的。 钉子听他提起这一茬,忙假笑道:呵呵,呵呵,意外,我我怕烧着了我,就跑开了去,一不小心跑远了点,就走远了。 承铎并不纠缠,只问:你本来叫什么? 我本来姓王,没名字。 我看就叫王有才好了,这名字挺衬你的,兼且凑趣。承铎笑笑,去吧,这次别跑了,要跑的话也不要烧我的马厩。 东方道:他不用跑了,我留下他给我跟班了。 钉子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趴下磕头道:是。站起来跑出帐去。出了中军帐,跑到木栅栏边时,忍不住就地翻了两个跟头。好不容易站稳,看见一丈来远站着个女子,十三四岁的样子,梳着两条辫子,额前的头发微微有些散乱了,抱着一个竹编簸箕看着他。 钉子心里高兴,忍不住就凑了过去说:喂,你是谁啊? 那女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见他过来就往后退了退,转身要走。钉子看出她是个胡人,指指自己说:王有才。他笑得一片灿烂。那女子学着他话音念了一遍,漾起一抹笑意,也指着自己说:忽兰。王有才也学着胡语的调子念了一遍,忽兰忍不住笑得更深了。 王有才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忽兰说:你的名字真难听。 王有才说:我在这里一直都跟马住在一起,今天终于可以睡帐篷了。 忽兰说:不过我看你跟头翻得还好。 两人各自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却也不介意对方说了什么,竟聊得十分惬意。 昨天宴饮的诸多将领正在校练场上点兵,各回驻地。承铎换了铠甲,盔缨上的穗子迎风飘着,站在点将台上,意态矜贵,举止轩昂,足以令各路大将相形见绌。 王有才遥遥看着校场上的qíng景,突然往前一冲,望天喊道:老天爷,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大将军,带着骑兵打仗! 忽兰看着那些人,虽不知道他喊的什么,却被他最真诚的豪气所感染,也跑过去,对着天空大声道:喀拉昆仑神!总有一天我要让糙原最雄健的骑兵做我的护卫,让世上的人都不敢欺rǔ我! 她喊完,深吸了口气。两人趴在木栅栏上面面相觑,王有才咧着嘴笑,忽兰却沉默地看着他。 * 送走各驻地的将领,杨酉林已整好了西营兵马。承铎过去看了一番,牵了马来,对杨酉林道:出来走走。杨酉林便也上了马,两人一前一后骑马到了燕州大营所倚的丘塬上。 承铎指了远处起伏的山脉道:崎元关靠北,地接云州,西可直击云州大营,南可回援燕州,北有喀拉昆仑山的大木林可以栖身。你的步兵都留给赵隼,只带五万骑兵,方圆二百里,需在你控制之内。燕州现有的粮糙,你分六成去。我那里的马匹,你也带去。 杨酉林道:大将军要占住崎元关,莫非是为了对付 承铎打断他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你在崎元关站稳,我这里便可无事。 是。 承铎忽然转过头来笑道:你是不是喜欢明姬那小姑娘? 杨酉林踌躇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承铎见他面赧,失笑道:那你还把她认做妹子? 杨酉林总算是端正了脸色,率然道:她说做妹子便做妹子好了,就算做一辈子妹子也没什么。 承铎笑笑:杨酉林。 在。 军人有仗打有功立时,升迁便快。当初你跟着我不到两年,擢升为上将军,这是你军功应得。然而我对你的期望不止于此。今后没有仗打时,但愿你也能守功克忠,勉励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