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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智辩

    “乐将军可知你冤枉了周东太子,令公子并非周东所杀,周东擒拿了乐风之后,送回灵寿城中,原本是想让中山国王后善待,不想王后杀死了乐风并且煮成rou羹送到魏军营中。”周方至今想不通为何母后非要如此恶毒,每每想及此事,总是郁积在胸,“按照周东本意,他本想说服乐风,让他前去劝说乐将军收兵。”

    乐羊默然不语,心思闪动。他确实疑心周方身份,方才试探一剑险些要了周方性命,他有了几分懊悔,而当周方这番话说出之后,他心中的疑虑再次大起!

    若周方真是一介平民,怎会知道中山国王宫之事?即便周方不是周东,他也多半是中山国军中要员或是王公贵族。

    且再试探他一二再说,主意既定,乐羊呵呵一笑:“你怎知老夫冤枉了周东?个中缘由,你又怎会清楚!也罢,也不怕告诉你,反正木已成舟。周东兵败,非战之过,乃是中山国王后季月拒不发兵之故。”

    周方对母后拒不发兵之事早有猜测,虽未证实,却也能猜到大半,如今亲耳听到乐羊承认,心中还是不免一阵悲凉:“王后为何拒不发兵?她不怕周东兵败会危及中山国么?”

    “怎会不怕?季月又不傻,中山国若亡,她当哪门子王后?”乐羊迈步出了亭子,朝远处的假山走去,周方、乐城和乐旦紧随其后。周方身子依然虚弱,乐旦想要扶他一扶,被他摆手摇头婉拒了。

    乐城狠狠瞪了乐旦一眼。

    “季月不喜欢周东,借魏国入侵之际,让周东率军迎战,却又拒不发兵,是想借魏军之手除掉周东,好让她最喜爱的儿子周西上位。季月让中山国相国欧阳乐和老夫手下大将司马史串通,约定割让中山国三座城池为代价退兵。司马史假意应允,暗中却告知老夫一旦周东全军覆没,就直取灵寿灭掉中山。老夫不同意,君子一诺千金,怎能儿戏?既然司马史和欧阳乐有了约定,虽说老夫事先并不知道,也自当遵守。不料……”乐羊叹息一声,回身看了周方一眼,“我儿乐风惨死,还被煮成rou羹,三军将士士气高涨,老夫也只好顺势而为,一举灭掉了中山国。周方,你中山国本是鲜虞族人,世代以游牧为生,如今虽成为一方诸侯,受周天子册封,却终究还是蛮夷之族,多有母子相残之事。”

    周方胸中憋闷,母后如此对他,确实大悖人伦。更让他痛心的是,母后为除掉他一人,甘愿牺牲中山国数万将士,其心可诛!

    他站稳身形,抱拳一礼,肃然正形:“乐将军此言差矣,我中山国虽是鲜虞族人,却世代受周天子册封,秉承华夏之礼,推崇儒术,以华夏文化立国,本是华夏一支。倒是乐将军本来也是灵寿人,却以魏人自居,籍父其无后乎?”

    乐羊脸色大变,怒气大涨,右手抚剑,对周东怒目而视。

    “籍父其无后乎?”后面还有一句周方没有说出来,是有意为之,因为后面的一句话是“数典而忘其祖”,他是嘲讽乐羊忘本。

    周方毫无畏惧地回应乐羊杀意森然的目光,眼神平静而漠然。乐城想要喝斥周方,却被乐旦拦住。

    二人僵持片刻,乐羊心中暗暗惊奇,此子年纪不大,竟有如此见识,倒也少见,脸上怒气渐消,心想若是真的被一个小小的中山国平民激怒,也太有失身份没有城府了,他哈哈一笑:“周方所言极是,老夫受教了。鲜虞华夏本是一家,不论蛮夷戎狄,只要以华夏文化立国,就是华夏一支。”

    “不过中山国不是只有母子相残,还有父子相杀。”乐羊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周方脸上停留少许,见周方不动声色,就继续说道,“周方你可知道,季月借魏军之手除掉周东之后,中山国灭亡,中山国君臣逃入太行山深处。本该励精图治,季月却逼迫国君退位传位给周西。中山国君不肯,他认定周东未死,也得知周东战败是季月拒不发兵之故,想要废黜季月。季月唯恐失势,联合欧阳乐和周西,毒杀了国君,立周西为中山国君。”

    周方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若不是乐旦暗中扶了他一把,他肯定一头栽倒了。母后一心置他于死地,只是让他痛心而愤恨,而父王被毒杀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让他震惊当场。

    要不是硬撑着不肯让乐羊看出破绽,此时的他会仰天长啸发泄胸中的万千悲愤!他紧咬牙关,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内心汹涌如潮的悲痛,父王死了?父王竟然也被母后毒杀了?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周方的心在滴血,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太行山深处,当面质问母后,为何要下如此狠手?不就是一个中山国君之位,尽管拿去便是,何必杀害至亲骨rou。中山国本来弱小,还如此自相残杀,若不灭国,天理何在?

    乐羊察觉到了周东的异常,心中更加笃定周方必有来历,正要继续试探几句时,忽然下人来报,魏王宣他进宫有事相商。

    乐羊不敢怠慢,忙匆匆出府。临行前告知乐城,务必小心提防周方,周方此人,绝非平民。乐城大喜,再三在乐旦面前沾沾自喜,说他早就怀疑周方来历不明,乐旦和任公主还以为周方是好人,也幸亏爷爷慧眼识人,识破了周方的伪装。

    乐旦自是不信,和乐城争执半天,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正好魏任前来乐府,听了乐城所说周方在乐羊面前失态一事,也是心中疑惑,便和乐城、乐旦一起来到了周方房间。

    周方正在房间读书,他是在用读书来平息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悲痛。他再是太子,再曾经率领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毕竟年龄不及弱冠。被母后陷害,父王又惨遭毒手,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一口鲜血喷出,刚刚复员了几分的身子又遭受了重创。

    昏迷倒地之后不久,周方就又苏醒过来,他硬撑着起来,洗净地上血迹,又擦干净衣服上的血渍,他很清楚在乐羊面前被察觉到异常还可以躲过一时,若是让乐城和乐旦不再相信他,他就难逃一死了。他强忍巨痛,迅速整理好房间,努力平息了胸中的翻腾之意,静坐读书等候乐城和乐旦的到来。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乐羊私下肯定交待了乐城和乐旦什么。

    见除了乐城和乐旦之外,还有魏任一同来访,也好,今天索性就说个清楚。

    魏任一进房间就察觉到了不同,她嗅到了房间中残留的血腥气息,心中的疑虑就更加重了几分,当下也不绕弯:“周方,虽说我救你在先,你救我在后,但你舍命相救,也是于我有恩。养伤月余,你伤势也好了大半,乐府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你有何打算?”

    周东猜到了魏任对他也起了疑心,微一躬身:“多谢任公主、乐公子和乐小姐的救命收留之恩,在下在府上叨扰也有一些时日了,想要出去做些小本生意。”

    “你想做什么生意?”乐城才不信周方真的想走,顺势说道,“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你一些钱财,省得你没有本钱。”

    周方忙诚惶诚恐:“乐公子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

    “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非要赶周方哥哥走?”乐旦于心不忍,跳了出来,“你们不就是怀疑周方哥哥的来历吗?周方哥哥,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方顺水推舟,朝几人深鞠一躬:“亡国之人承蒙各位收留,本不该隐瞒来历,只是丧家之犬难免患得患失,唯恐走投无路。今日被乐将军察觉到在下并非平民,在下惶恐,请各位责罚。”

    “啊,你不是平民,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乐旦都快要哭了,她无助地拉住魏任的胳膊,“周方哥哥,你、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我们对你那么好,你太不应该了。”

    乐城的剑拨出了三寸有余,目光凛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任却一脸平静,目光若有所思。

    见火候差不多了,周方不敢抬头,故作胆怯状:“在下本是一名粮草商人,从燕国、齐国运送粮草到中山国、魏国。魏国和中山国交战时,在下的粮草车队正好路过,本想借机大赚一笔,不想被魏军抢劫一空,在下差点丧命,一路逃到了魏国。”

    各诸侯国之间多有商人来往不绝,并不禁商,只是粮草事关军事,虽未明文禁止,各国默认不许民间经商。周方粮草商人的身份,轻则会被盘查,重则会被当成细作,他隐瞒下来假装平民,倒是理由充分。

    乐城的剑推了回去,他信了三分:“当真?”

    魏任信了一分:“魏国也禁止民间经营粮草生意,但对粮草商人,也不会刁难,你为何非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