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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

    江采衣晋封辰妃,收到贺喜最多,却毫无喜气的,当属江烨为最。

    家经难念。

    再怎麽的苦,也只能自己隐隐的咽。

    侯府外,车水马龙,看似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然而江烨坐在庭院中,只觉得内力虚弱仿佛乌黑棉絮,一拳打过去都是虚飘飘的无力感。

    ……江家的事不足以为外人道,江采衣和江烨关系已经糟糕至极,可是这种内宅恩怨,外人却都不知道,只顾著前来恭贺奉承。

    在别人看来,江采衣可是一路青云直上,纷纷眼热的不得了。

    想想看,江家,是江采衣的母家。辰妃娘娘才十九岁,皇宠正盛,日後若是诞下皇长子,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尊贵无匹的境地,这时候还不赶紧跑快点来和江烨拉关系拜山头,傻的吧?

    於是,自打封辰妃的诏书下达的那日起,江烨府邸里面来来回回就没有断过前来谒见的大小官员,莫说朝臣们,就是各地藩属的皇商们也纷纷遣人上门,送贺礼的车队都能排到朱雀大街上去,这几天,江家的门房光是收引荐礼都忙不过来。

    如此热闹,江烨却只觉得可怕。

    别人不知道,江烨自己却不能装傻。江采衣晋封,这麽大的喜事,宫里只来了几个颁旨的女官内侍之外,江采衣本人并没有给江烨传过一句话,也就是说,江采衣本人没有一丁点和父亲和解的意思。

    慕容尚河以及世家那边的反应也很冷淡。

    慕容家的嫡女慕容千凤还关在参商殿,江采衣这边大张旗鼓的晋升,简直就是在活生生扎慕容尚河的心口。别说送礼了,慕容尚河连恭喜都没过说一句,只是在江烨兼任工部司郎中的那日皮笑rou不笑的哼道,“辰妃娘娘好本事。”

    什麽叫做两面不是人,江烨感受的彻底。

    慕容尚河在私下议事时,曾扬声对江烨冷笑,“江烨,前几日老夫代我家孙儿云鹤求娶你的次女,你却迟迟不给老夫答覆,是何用意?莫不是心大了,往宫里塞一个辰妃娘娘不够,还打算再塞一个?”

    江烨一肚子苦水,慕容尚河说是求娶,实际上就是纳江采茗为慕容云鹤的贵妾。因为不是正室,所以他一直拖著没有回答,而直到今日,情势所逼,他似乎不得不答应了。

    时至今日,江采茗没法进宫,也不能进宫了。

    江采茗被江采衣顶了恩宠,这件事虽然江采衣不占理,可是人家背後的靠山是皇帝,说到底,是沈络做事不地道。

    但,你能拿皇帝怎麽著?

    不能入宫也就罢了,江采茗作为侯府的贵女,原本也是不愁配个好亲事的。但是偏偏,当初御花园相看小宴的时候,江采茗被皇帝亲手点过,不能算落选,就这麽和皇帝沾上了那麽一星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虽然皇帝那边半点负责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对於江采茗自己的闺阁名声而言,总是有了一丝阴霾。

    江采茗,是皇帝点中了却又不要的女人。

    皇帝不要,世家子弟们就愿意要麽?想得美。

    那些百年簪缨的世家,不管内瓤腐败败落成什麽样,自视甚高的德性却毫不收敛。说白了,皇帝不要的女人,世族子弟也不屑接手。

    江采茗的亲事,简直是卡在江烨喉头的毒果子,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其一,帝都豪门,不论是寒门出身还是世族出身,只要超过一定品级,两家议亲的时候总是要上报天听的,皇帝肯定要过目。

    江烨如果给江采茗定亲,到时候该怎麽跟皇帝解释?哦,皇上,既然你看不上江采茗,我就把她嫁给别人了……万一皇上翻脸,十张嘴也说不清。

    其二,公门侯府自不必说,帝都里所有三品以上的人家,联姻的时候都要讲究个出身和清贵。

    江采茗的身份就太尴尬了,说好听点是侯府贵女,说不好听点,只是个旭阳百姓上位的草根罢了。

    江烨虽然有个侯爵位,但出身摆在那里,实在不能厚著脸皮装成百年簪缨世家,世族门第那里,决不可能接受江采茗的出身。

    寒门科举出身的人家吧,基本都是亲近丞相的一脉。江烨明摆著是世族派系的人,寒门清流也不愿意和江烨联姻。

    这,就是江采茗的现状:世家嫡妻没她的份,寒门府邸不伸手,高不成低不就。

    可是,即便如此,将江采茗嫁给慕容云鹤为妾,江烨还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首先,江采茗心里记挂著的人是沈络,就算把她硬是嫁给慕容云鹤也是一对怨偶。女儿这一辈子定然伤心死了不说,他江家的次嫡女,居然给人做妾,江烨只怕会沦为全帝都的笑话!

    ────慕容云鹤是慕容家的次嫡孙,但是,他和长孙慕容云烈不同,是帝都有名的纨!子弟。

    自小,慕容云鹤就被家里老太太给溺爱坏了,还没娶正妻的时候,就已经纳了数名侍妾,庶子女三人,其馀说不清道不明的通房丫头就更不不计其数了。

    帝都里凡是爱惜闺女的人家,都不愿意和慕容云鹤有什麽关系,而现在,慕容尚河居然提出让江烨把江采茗嫁给这麽一个恶心的家夥为妾。

    妾!

    长女已经做到辰妃,江家眼看著就蒸蒸日上、富贵泼天了,江烨却在这个时候把小女儿嫁给慕容家的废柴孙子当妾,整个帝都恐怕都会笑话江烨────想巴结慕容家想疯了吧?

    世族会更看不起江烨:真真给慕容家舔脚的奴才。

    寒门也会鄙视江烨:半点风骨也没有。

    至於皇帝……大概看热闹看的更兴致盎然吧?

    慕容尚河当然明白江烨将会陷於多麽为难的境地,但是,他依旧坚持这个提议。

    他就是故意逼迫江烨,用如此低的姿态,用彻底沦落方式,来向自己表达忠心!

    如果嫁了江采茗,江烨在帝都会从此名声尽毁,只能彻底沦为慕容家的附庸;而如果江烨不嫁江采茗,慕容家就会从此和江家离心离德。江烨一旦缺少慕容家的庇护和扶持,只会变成无根飘萍,谁也不待见他。

    这一招毒辣至极,逼得江烨再也摇摆含糊不得。

    反复权衡了一回,江烨只有答应慕容尚河的提议一条路可以走。

    只是,辰妃册封大礼就在跟前。在这样赤裸裸的对比下,把江采茗纳入慕容府也实在不太合适。

    於是,江烨只得和慕容尚河口头私定了此事,约定等到大猎过後,再将江采茗纳为慕容云鹤的二房。

    纳妾不比正经娶妻,三媒六聘、八人大轿十里红妆是统统没有的,可是到底也是个贵妾,洒扫热闹、齐宴宾客不能少。慕容尚河乐得给江烨这个面子,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他答应江烨,大猎过後就热热闹闹的办一场酒,把江采茗给纳进慕容府来。

    ******

    江采茗即将嫁入慕容家做妾这件事,只是江家和慕容家的私下口头协议。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两家都还没有外传。然而,在辰妃册封礼的这一天,却出现了江烨无法预料到的转折。

    勇毅侯府、仁嘉郡王府、左都御史几家,居然同时跟江烨表示了联姻之意。其中,仁德郡王居然以小儿子的正室之位相邀。

    江烨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江采衣这个辰妃的含金量有多高,分量有多重。

    ……居然惊动了这麽多高门贵府前来拉拢!

    拉拢江家,就是拉拢辰妃,这些人看似是在向江采茗求亲,实际上,都是来对辰妃示好的。

    就算江采茗在名誉上有值得商榷之处,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顶著全帝都豪门的非议和鄙视娶回江家的女儿,就是明晃晃的跟辰妃示好啊!

    和江家结姻亲,不就是和辰妃娘娘结姻亲麽?

    如果江采衣只是衣妃,大概没几个人会搭理她。再得宠又如何,不过是个背景单薄的小妃子罢了,什麽时候失宠还不知道呢,谁敢押宝给她?

    可是辰妃就不一样了,这位子,距离後位可只有半步。

    勇毅侯府、仁嘉郡王府、左都御史这几家,都是有官职、有爵位、有产业的一流高门。尤其是仁嘉郡王,人家可是皇帝的亲堂叔,是姓沈的,门第不可谓不高。

    仁嘉郡王这样放低姿态和一个户部尚书表示联姻的意愿,搁常人早就欣喜若狂了,但江烨半点欣喜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心跳如鼓头皮发麻:

    如果他拒绝了仁嘉郡王这样的人家,转头却把江采茗嫁给慕容云鹤做妾,还把这几家给得罪死?

    哦,我家儿子的正妻之位你看不上,却巴巴的要将女儿塞进慕容家当妾……看不起人是吧?

    仁嘉郡王若是这样被抽了脸面,仇还不知道要结多大呢。

    这样的人家,真不是江烨得罪的起的。

    然而,慕容尚河更不是江烨得罪的起的。

    江烨到了现在的地步,也才想明白皇帝挑这个时候晋封江采衣为辰妃是什麽用意。

    ……太毒了。

    江采衣一旦晋封辰妃,定然会有不少高门前来示好,而江采茗正好十八岁,示好的方式自然以议亲为主。

    江烨为了忠诚於慕容尚河,只能推掉所有亲事。

    如此,江家就会将这些高门府邸全部得罪光,单单江采茗的亲事,就能让江烨从此孑然一身、孤立无援,除了慕容家,朝里朝外都是仇。

    ******

    仁德郡王妃出身宁国侯府,是正经的豪门贵女,多年来一直很得郡王敬重,作为老牌贵族命妇,她十分不屑於江家这样的门第,更不愿意让儿子娶那麽个被皇帝舍弃的女人,几日来,也不知道向郡王抱怨了多少遍。

    盛夏时分,树脂的香味都被赤阳烤化了,云团团绵绵,酒沈沈蘼蘼。

    郡王妃不喜欢大红大绿繁杂富丽的摆设,只在紫黑檀木桌上白了几盏天蓝釉双龙耳瓶,清水里插著几枝冰白色的月桂,枝头细,花朵小,纸一般的洁白。

    郡王府一重一重月桂摇远空,波影白,花影融,十分阴凉。

    屋子里摆著冰,郡王妃的脸色却不好看,仄仄倚在窗前小榻上和仁嘉郡王小声说话。

    除了仁嘉郡王,室内还有懿德亲王家的小郡主沈梓熙。

    小郡主是沈家这一辈里头最小的女孩子,懿德亲王是先帝的庶弟,是沈络的叔叔。虽然是个王爷,懿德王爷却只有个名号,閒散的不行。

    自从沈络即位,亲王、藩王的权就基本上被沈络削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个爵位可以承袭三代之外,也就剩下些产业和皇室的赏赐可以依靠。

    封地没有,权势没有,官职也没有,倒是时间和富贵多到溢出来。

    反正就那麽几个王爷,皇家养得起,沈络宁肯给他们固定发工资,也不愿意他们插手朝廷的事。

    皇帝出手一向大方,给亲王、郡王们的赏赐向来很实在,下赐的封号也一个比一个高贵,除了皇室之外,帝都数一数二的皇亲,也就是懿德亲王和仁嘉郡王两家而已。

    懿德亲王有四五个儿子,女儿却只有一个,就是小郡主沈梓熙。

    沈家向来男孩多、女孩少,所以小郡主非常受宠,就连沈络这个做堂哥的,对沈梓熙也十分照拂。

    仁嘉郡王妃自己没有女儿,对这个表侄女疼爱的紧,时常叫来一起说话。

    小郡主有亲王爹爹,郡王叔叔,世子亲哥,皇帝堂哥,实在是尊贵无匹,走哪儿都是被人奉承的份,性子不骄纵简直就不可能,因此,她就算在表叔叔仁嘉郡王家里也随意的很,骨碌碌转著明豔的大眼睛听郡王和王妃说话。

    “今日,我已经将咱家兴儿的婚事提给江烨知道了,”仁嘉郡王难掩脸上笑意,拉过郡王妃的手缓缓轻拍,“也有其他几家打算和江烨议亲,但是论高、论贵,都属咱家为最,兴儿的婚事大约可以定下来了。”

    沈兴,是仁嘉郡王的第三子,年纪大约十八,和江采茗正好匹配。

    郡王妃一肚子不高兴。

    这几日cao心著儿子的婚事,她连脸颊的清瘦了几分,沈沈叹息,“王爷,兴儿是咱们最小的儿子,一向最受疼爱。咱家老大和老二都议了好亲,娶的是帝都最端庄清贵的女孩儿,轮到兴儿,却要他娶个晋侯的次嫡女,这算什麽事儿?”

    郡王知道王妃的心思,和缓的劝她,“你说什麽呢?晋侯这门亲可不比前几个儿子的差。江烨是二品户部尚书,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有爵位,能和他联姻,怎麽也不算亏待了兴儿。”

    郡王妃冷冷笑哼了一声,淡淡看著桌上雪白的月桂枝,拈了一朵在手里揉搓。

    说是揉搓,还不如说是掐拧,小郡主单从表婶的动作上看,就能知道表婶这会儿有多烦躁。

    “江烨的根底,帝都谁家不知道?晋老侯爷没有子息,才召他入江家做个便宜儿子袭了爵位,他原本可是个旭阳的贱民。”王妃脸色十分不好。

    郡王叹息,“晋侯原本的出身你就不要再提了,他现在好歹也是正经的侯爷。”

    郡王妃斜斜瞟了仁嘉郡王一眼,将手从郡王手中抽出来,拍了一拍桌面。郡王妃十分注意仪态,所以拍上桌面的声音不大,闷闷的带著丝绸滑动的响动。

    “不提,就没人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了麽?咱家可是郡王府,娶这麽个儿媳妇回来,没得让人笑话!”

    仁嘉郡王顿时神色一厉,“住口!话不要乱说!江家可不是只有江采茗一个女孩儿,那辰妃娘娘可是嫁给了皇上的!如果咱家娶个江采茗是笑话,那皇上娶辰妃娘娘难道不成了更大的笑话?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王妃气闷,“辰妃娘娘和江采茗能是一回事儿吗?辰妃是皇上捧上来的,又是嫡长女,名正言顺。可是这个江采茗呢?次女倒也罢了,还是皇上挑剩下的人!帝都里谁不知道,当初太液池相看小宴,皇上的指头是点了江采茗做昭仪的。可是阴差阳错,送进宫里的却是辰妃娘娘。如果皇上心里还记挂江采茗,就算恩宠辰妃娘娘,随後也会把江采茗接入宫里去,现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算是什麽?这麽不上不下的吊著,显然就是皇上不想要她了,皇上不要,就让咱家的兴儿接手麽?”

    盛夏的烈阳隔著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外头数枝香锦,和莺吹折。

    仁嘉郡王思忖了半响,面色阴晴不定。

    小郡主沈梓熙一身粉绿罗裙,手里端著红鸾小扇,五彩丝线勾著丁香双结,衔了一枚羊脂玉坠在扇底闪闪摇曳。

    沈梓熙倚著郡王妃的腿,正要说什麽,就见仁嘉郡王摆摆手。

    “你懂什麽?要不是江采茗有个遭圣上厌弃的名头,咱家还娶不来呢。”

    王妃大惊,“王爷,你糊涂了?咱家可是一品郡王府邸,怎麽可能连个尚书的小女儿都娶不来?”

    郡王点头,“咱家虽然是一品郡王,可是郡王爵位只会传给长子。兴儿排行第三,虽然也是咱们的嫡子,但是日後不会袭爵。皇上又不许亲王、郡王插手朝政,日後,我们能给兴儿谋个什麽职位呢?兴儿说起来是郡王府嫡子,可是嫁给他,面儿上好听,实惠并不多。”

    郡王看著王妃略略和缓的脸色,顿了顿,又开口,“再说江家。如今辰妃娘娘的风头你也看到了,皇宠顶天。照我看,几年之内是没有失宠可能的。皇上之所以封她为辰妃而非皇後,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诞育皇子罢了。一旦辰妃有孕,皇上定然会顺水推舟提出立後!届时,江采衣肚子里怀著皇长子,文武百官谁也拦不住皇上立後!”

    “江采衣一旦立後,江烨就是承恩公,正经的国丈、外戚!虽说国丈不能干政,但国丈的女婿却没有这个限制,到时候,兴儿和江采茗作为皇後娘家唯一的亲戚,皇後定然会多加照拂,兴儿谋个好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这麽好的姻亲,帝都大部分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呢。若不是江采茗名誉有损,哪里轮得到他来抢?

    郡王妃被仁嘉郡王说的很有些心动,却还是略有犹豫,“……王爷,你说咱们这样向辰妃娘娘示好,会不会得罪慕容家?”

    慕容家,和江采衣那可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呀。

    仁嘉郡王冷嗤,“向辰妃示好,就是向皇上示好,得罪慕容家又如何?”

    郡王紧紧盯著王妃的眼睛,黑眸比古井还要幽深,“咱们与其在皇上和世家之间摇摆不定,不如乾脆彻底站在皇上一边!若是顾及慕容家的想法,只会彻底变成两头摇摆的墙头草,皇上会待见咱们才怪。咱们王府本就没权势,要是连立场都不坚定的话,後头的子孙就没法活了!”

    “慕容家的确权势滔天,但咱们不用怕。北周世族,已经大不如前了,慕容尚河的权势被皇上和丞相联手打压,已经萎缩的越来越厉害。何况……”

    郡王深深一叹,“何况,江采衣一旦立後,慕容家就出不了皇後,这对世族的打击是致命的。”

    前朝,曾有个声名赫赫,根深蒂固的琅邪王氏家族。一连出了三朝五後,代代帝王都有王家血脉,这样!赫高贵的世家,最终不还是付之一炬,彻底被皇帝灭了个乾净麽?

    世族和皇权之间,一直是相互鼎立的关系,谁也强不过谁。但是现在的北周,以慕容家为首的世族却明显处於弱势,皇权眼看著一日日强盛,就是把世族往死里逼的架势。

    皇帝本身又是个极其强势的。

    别的不说,单看这次立辰妃,皇上硬是提拔了江采衣,而没世家贵女们任何事,就知道北周的後宫和内朝,已经完全掌握在皇上手中了。

    辰妃一立,慕容家将再无任何力量向内宫伸手,日後的皇子皇孙,怕是再也不会有慕容家的血脉了。

    一个出不了皇後的世族,最终只有灭亡一途。

    仁嘉郡王继续开导王妃,“江烨的出身全天下人都知道。江采衣虽是晋侯嫡女,但说白了,她只能算是旭阳寒门出身的百姓,根本不是正统世族。皇上立她为後,其实就是个信号────皇上要开始大肆提拔寒门出身的士子了!”

    “寒门难出贵子,就是因为大半官职都被世族把持著。虽然有科举,但贫寒出身的读书人没有门路,就算中了进士,也只能任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或者乾脆只能投靠世族做一条听人使唤的狗。这让天下读书人如何服气?学而优则仕,他人寒窗苦读十馀载,最终还不如世族出身的子弟们有实权,天下人早就心有不满了!”

    “江采衣算是寒门出身,皇上捧著她,就是捧著寒门士子。咱们这个时候和江家结亲,不仅仅是跟皇上表态,更是跟满朝文武表态────咱家也是愿意亲近寒门的!有咱们郡王府做表率,皇上怎麽会不龙心大悦?”

    “咱们能跟皇上效忠的机会不多,再不抓住这样的机会表示表示,等到皇上彻底拿稳了朝堂、诛灭世族,到时候就算想表示,也没机会表示了!”

    一席话说得郡王妃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连一丁点的不豫也没有了,“王爷说的是,那麽明日,妾就准备准备兴儿的帖子,送到江家去。”

    仁嘉郡王含笑点头,正打算赞王妃一句,一边儿的小郡主却咳了咳。

    “梓熙,你怎麽了?”郡王妃对这个漂亮的小郡主十分疼爱,看她指头压著喉咙,顿时关心的倾过身子去。

    小郡主将檀香小扇放去一边,伸手去桌上的鲜红釉印花云龙纹高足碗里捏了一颗沾满糖粉、腌的甜酸适度的梅子送进嘴里,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郡王和王妃的脸上来回转了转。

    “叔叔说的很有道理,”小郡主笑,她生的娇俏明媚,笑起来一双小小的梨涡十分动人,露出一排细白小牙。

    小郡主不喜欢太繁杂的装饰,只编了一双狄髻,插著一根细软银丝做成的枝头簪,缀著花骨朵样式的铃铛,铃铛心是桂圆大小的浑圆东珠,走步时花枝颤颤,流光皎皎,还有玲玲的细小声响。

    竹窗幽凉,郡王府的花草简单,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窗外地下,落了一片白绸覆地般的压压杏花,将青石草地尽数染白,清凉沁骨。

    小郡主依偎在郡王妃身边,咯吱咯吱的咬著梅子,“不过,婶婶,兴哥哥的婚事,侄女儿我倒有些不同意见。”

    仁嘉郡王乐了,“梓熙丫头,你才十五,就有什麽鬼念头?”

    郡王妃也笑吟吟的捏一捏小郡主娇嫩的小脸,指头戳一戳她的额头,“丫头,你也到议亲年纪了,赶紧先让你父王多cao心cao心你自个儿的亲事罢!”

    “是不是鬼念头,叔叔婶婶不妨先听听看。”小郡主说,头上的珍珠银铃铛随风摇晃,发出细细的响动,分外沁人心扉。

    “……侄女儿觉得,江采茗,恐怕不是兴哥哥的良配。”小郡主慢慢的,开口说到。

    仁嘉郡王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

    小郡主咬著酸甜梅子,很大胆的继续,“辰妃娘娘日後会当皇後不假,她生的皇子十有八九也会是太子,可是叔叔婶婶,你们只想著和江家结亲,却怎麽不想一想,那个江采茗心里在想些什麽?”

    郡王还不以为意,郡王妃却直起了身子。

    小郡主娓娓道来,“当初,要进宫的人本来是江采茗,可是辰妃娘娘硬是斜插了一杠子夺走她的恩宠,她心里能好受麽?她肯定对辰妃娘娘是有怨的。”

    如果没有江采衣,那麽如今的辰妃之位,皇宠圣恩,或许都会是江采茗的,她无端被陷害了,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

    更何况,小郡主很清楚,就算没有帝王这个身份,自家皇帝堂哥那雍容华贵的美貌,绝代风华的姿态,谁家闺女见了不倾心?

    那是北周最美的男人,最高贵的男人,最强大的男人啊!

    哪个女人不想嫁给他?

    那是无数贵族少女闺中一生的隐秘相思,是陌上春日闺中幻梦里才得一见的绝豔,这样的夫君被人夺了,江采茗还不把她jiejie恨到血rou骨里?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如果结的不是好,而是怨,岂不得不偿失?”小郡主眨眨眼睛,“婶婶想想,辰妃可是夺了自己meimei的恩宠!如果她和江采茗没有怨隙,怎麽会去夺自己meimei的富贵?”

    郡王妃喃喃,“咱们皇上长得实在太好,或许……或许是因为辰妃倾慕皇上,一时鬼迷心窍,夺了meimei的恩宠也不是不可能。”

    “婶婶呀!”小郡主叫,猛地站起来,头上的珍珠银铃都蹦蹦跳起来,叮叮咚咚一阵响,而她的声音比银铃还清脆好听,“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古都是不共戴天的!江采茗被辰妃夺了丈夫,怎麽会不恨!而辰妃当初又究竟是为了什麽冒著杀头的风险进宫,顶掉江采茗的恩宠?这里头的水太深,叔叔婶婶还是先弄清楚再说吧!”

    “辰妃如果真是那种鬼迷心窍、踩著meimei上位的女人,皇上哥哥怎麽会那麽宠爱她?皇上哥哥是什麽人,叔叔会不清楚麽?”

    沈络这个皇帝可不是哪个朝臣能降的住的,更不是哪个女人糊弄的了的,他不玩死别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谁敢玩弄他?他如此宠爱江采衣,必然有外人不知道的缘故,可不管是因为什麽,江采衣都绝对不可能只是个贪图富贵,唯利是图的女人!

    郡王妃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清醒。

    事情涉及她的爱子,女人总是会迸发出无比敏锐的直觉,“梓熙,你的意思是,江采衣和江采茗有仇!辰妃她,是为了打压江采茗才会故意顶掉她的恩宠?!”

    郡王妃一身冷汗。

    如果辰妃心里恨著这个meimei,那麽她家兴儿求娶江采茗,就不是在向辰妃示好,而是在结仇!

    马屁拍到马腿上去倒不算什麽,可如果结亲不成反倒成仇,这亏就吃大了!

    小郡主翻个白眼,“八九不离十。我听说,辰妃跟江采茗可不是一个娘生的,辰妃有没有把江采茗当成meimei还两说呢!”

    这下子,连仁嘉郡王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大手拢著手上的茶盏,目光似乎钉住了一样,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内宅之事,外人是怎麽说不清的。

    江采衣和江采茗血缘上是姐妹,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有多少姊妹之情实在不好说。

    的确啊,如果江采衣真把江采茗当meimei,那麽她得宠之後,为什麽不立刻进言,让皇上将meimei也接到宫里来?而是任她在宫外不尴不尬的晾著,连议个亲都困难重重?

    但是……

    仁嘉郡王捏捏眉心,“无论这姐妹俩关系如何,江烨终究还会是国丈,这门亲……”

    郡王妃这回却没有被郡王说服,一个劲摇头,抬手打断了丈夫的话,“不行不行!就像梓熙说的,这里头的水深著呢,不弄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莽撞!”

    事关她心爱小儿子的幸福,郡王妃如何如何也不愿意把小儿子的亲事就这麽糊里糊涂的牺牲出去!

    娶了江采茗,兴儿和郡王府肯定会遭到帝都中不少公侯的嘲笑,他们之所以愿意顶著这些非议求亲,不就是为了讨好辰妃和皇上麽?

    如果弄巧成拙,娶回来的就不是宝贝,而是祸根了!

    国丈的关系,攀不上就攀不上了,这险冒得也未免太大了些,不值得。

    “叔叔、婶婶,你们别急,”小郡主胸有成竹,伸过白嫩的手抚摸郡王妃激烈上下起伏的胸口,“求亲的帖子先别递去江家,只要没有帖子,口头上的事儿是不算的,何况江家也没答应咱家不是?”

    她伶俐的歪了歪头,“不久以後就是大猎,到时候辰妃娘娘在,江采茗也在,我去探一探她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