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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他有许多妃妾,但是到了君王迷失神志的关头,竟没有一个嫔妃肯劝谏,除了他的元妻,大概谁也不会待他这样恳切。 “朕这几日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哭,是那几个新选进来的嫔妃么?” 皇帝处置了一批南内的嫔妃,当然要再补偿给上皇一些,他略皱了眉头:“是她们吵到阿耶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在病人的眼前忧愁,这些嫔妃也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突然自己的夫主眼见就要西行,大概要吓得魂不附体。 帐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要是朕真有那么一日,二郎,你不要叫皇后苛待她们,按照惯例送到佛寺里出家就是。” 皇帝默然无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好。 “其实朕这些时日常常梦见你阿娘,她从前都是隔着一条河,不和朕说话的,近来却开口了。” “阿娘同您说些什么了?” 苍老的雄鹰终于也失去了孔武有力的臂膀,展露出他软弱可欺的一面:“你阿娘说二郎很好,论做帝王的天分,你兄长远不如你,朕不该纠结前朝的灾祸而必要立嫡立长,偏心你阿兄,导致你们兄弟失和。” “你阿娘还说,这辈子并不后悔嫁给我,能生下你们几个有志气的孩子,是她的福气。” 这种话像是太穆皇后能说得出来的,她从小就是一个脑后生了反骨的女子,她的母亲出身大周皇室,太穆皇后与周帝亲近,幼时便瞧不起前朝的皇帝,恨不能手刃逆贼,为舅舅报仇。 然而在皇帝看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或许也是阿耶心里的话。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很出色的人物,但既生瑜何生亮,他们这样的人同样看上了一把交椅,必然会争得头破血流。 “阿耶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么?”圣上轻声询问道:“我和皇后近来商议要为阿耶再起一座比太极宫更加富丽的行宫,等您病好了再搬过去。” 皇帝本来是要计划再起两座行宫,一座建在皇后幼年居住的洛阳城,另一座建在长安附近供上皇游乐,只有他和皇后年年出来避暑,上皇安居南内,不要说臣子怎么说,皇帝自己偶尔也觉得看不过去。 上皇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否能活到入住行宫的那一日,但儿子有这份孝心总是好的,“朕听说二郎的新妇最近有意叫宫里住着的宗亲女子到吐蕃去做王后,有这回事么?” 圣上应了一声是,“我也只是叫皇后留心,也未必就要赐婚。” “不要叫太极宫东门那几位县主和亲塞外,你与温氏更要好生相待平阳的子女,你小时候平阳是最疼你的,比待你阿兄还要好。其他的事朕就是想管也没有什么心力了。” 太极宫之东,住着的正是圣上阿兄的妻女,皇帝杀了东宫所有嫡出和庶出的男丁,但仍留下了太子妃和阿兄的女儿们,只是因为她们不再是太子的女儿,所以从郡主降为了县主。平阳是最疼爱皇帝的嫡亲姊姊,圣上以后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 他们说到的,都是太穆皇后一脉所出的骨rou嫡亲,至于其他庶子庶女,那是皇帝和皇后作为宗族之首的职责,只要吩咐宫人精心照料,在两位天子的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去吧,同皇后到九成宫去避一避暑,她比你小许多岁,初登后位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朕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要仙去,你这样守着又有什么意思?” 皇帝与自己的父亲说完了话,也该要出去安抚众人,处理之后的事情,南内的僧人和方士不能一下全都要打要杀,得顾全皇室的体面,想一个合理的借口为父亲开脱,显出上皇的及时悔改和妖僧惑君的过错。 “二郎,你能成为天下的共主,朕也很高兴。”上皇费力地撑起了身子,目送儿子远去。 皇帝接受诸国拥立成为圣可汗的宴会上,也曾邀了父亲同去,那是他统治时期所没有的恢宏气象,但能在合眼之前亲自见证王朝自圣上这一代而崛起,他亦与有荣焉。 “异日史官记述,朕这个开国之君的名头恐怕也要被你的功绩掩盖。” 圣上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这所药味浓重的寝殿。 …… 温嘉姝察觉到道长从出来以后很是有些不对,还召了侍奉南内的太医来问询,但道长一路上心事重重,却又不肯对她言明,她自己也品出一些满城风雨欲来之感。 当晚两人都暂时失去了云雨的心思,沐浴洗漱过后挨在一处说话,温嘉姝散了头发倚在郎君的膝上,“道长,上皇的病还好吗?” “不妨什么事,阿姝不用忧心。”圣上牵过温嘉姝的手,也觉得自己这个神情或许太难看,会叫她不安,“太医说是服用了一些成瘾的长生药物,像是五石散一般,一时戒不掉,才会如此难受。” 补药的配料圣上教人查过了,是天竺王室贵族的一些常见补药,没有什么妨碍。 上皇再怎么好色,也还是惜命的,后宫没有赵合德这样的宠妃叫他留恋,皇帝送了改过方子的慎恤胶也只是偶尔服用,尽兴就好。 但叫人成了瘾的东西就不一样,即使上皇那时并没有临幸的心思,也会心痒难耐,想要服药舒坦,服用越多,戒掉越难。 一滴精,十滴血。一来二去,上皇年迈的身子就有些熬不住了,被补药一激,虚不受补,难免会大病一场,但太医说将养些日子应该也能下床走动,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