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杀了她。”楚王看着他,笑。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仿佛只剩下这一句话。 “那就让她什么都不会说。”楚王将目光投到一名画皮师身上。 “好啊。”面具上画着一尾毒蛇的画皮师随手甩出一根银针。 “不要!”谢书贤不顾一切的扑向胭脂,却追不上银针的轨迹。 那针刺穿胭脂的眉心,宛若一根银线,在她脑后拉的很长。 胭脂愣愣看着朝她跑来的谢书贤。 她的眼睛还记得初次相见,白色狐裘从他肩上落向她的肩膀,温柔的笑容宛若刺破夜空的光,强烈的灌进她的眼眸与心上,他给了她千金身价,她却没能给他一个旖旎的夜晚。因为亏欠,所以想要再次相见……只可惜,她已经渐渐看不见了。 她的耳朵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的声音很好听,宛若新雪初落,说不出的纯澈美丽。青楼里听不到这种声音,太过干净,太过真挚,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呼唤一个名字,那便是胭脂,胭脂,胭脂……只可惜,她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来是嗅觉,身体的五感正在迅速消逝,宛若遇到阳光而消融的雪…… 我不想死!胭脂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最后的声音。 她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老天爷对她的苛刻。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指天骂地,想要用哭泣的声音质问苍天,为何要给她这么一张丑脸,让她一生坎坷,受尽人间苦难与屈辱。 她忘不了轻蔑,忘不了男人们对她的伤害,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诅咒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想要质问他们,一张漂亮的脸,就真那么重要么?美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丑女做什么都只能得到白眼么? 她忘不了欺骗,忘不了谢书贤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忘不了他的只拾落影不忍摘,也忘不了他的那声,你有我,更忘不掉他曾承诺……“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人生之苦,酸甜苦辣咸,但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能回味一样。 胭脂睁大眼睛,一边流泪,一边颤巍巍的伸出手。 直到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轻蔑,忘不了欺骗……可也忘不了感谢。 沸腾的感情随着生命力一起消失,胭脂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找不准方向。 “夫君……”胭脂空洞的眼神寻找着谢书贤的脸。 “我在这,我在这……”谢书贤将自己的额头触在她的眉心,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心有千言万语,最后,胭脂选择说出的四个字是,“我……不怪你。” 胭脂生得卑微,所以要的也很卑微。 爱她,就不要抛弃她。骗她,就骗她一辈子。 人生对她而言只有无数的苦痛,就像一只被丢进泥巴里的包子,有无数人踩着那只包子过,而那偏偏是她最后的食物。 而谢书贤,就是藏在包子里的那枚蜜饯。 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是谎言也罢,是利用也罢,至少他将她爱到了最后,直至最后,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胭脂!”悲号震天,唤来初冬之雪。 白雪回旋,卷在谢书贤与胭脂身上。 楚王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去:“天气冷了,谢将军,你也早点回吧……人死不可复生,你该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想想你母亲吧,她很挂念你。” 谢书贤世代书香,名门凋零,如今只剩他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而得知他与胭脂之间的瓜葛后,楚王立刻将他的母亲接到党羽府中,然后令人找到谢书贤,对他下令。 楚王这是逼他忠孝两全。 全不顾他是否心肝俱裂。 无边黑夜,白雪呼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靴无声的出现在谢书贤身旁。 “不过是个无盐女,你何苦如此。”一个邪肆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我帮你把她原本的皮找来,绝对惊的你自插双目。” “那又如何?”谢书贤的嗓子已哑,初雪般的嗓音如今又破又难听,他搂着胭脂,呆呆的说,“年少轻狂,自然希望喜欢的人出生名门,雅通翰墨,娟秀可人,希望那人万般都好……可等到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哪里会管她的出生,相貌,文采?她丑,我也认了,她死,我恨不得跟她一起死……” 身旁那人沉默片刻,突然单膝点地,一根银针自胭脂头顶刺入。 谢书贤一见银针,两只眼睛都发红了,却在下一刻,听到了胭脂缓慢的呼吸声。 从无到有,从失到得,起死回生,谢书贤整个人呆在原地,双唇颤抖。 “只是帮她续一下命而已。”那人笑道,领口一圈黑色兽毛,落满白色雪花,脸上一张银色面具,掩不去他略带不羁与邪肆的笑容,不是云邪又是谁,只见他眼眸一转,宛若一头不怀好意的野兽,睥睨着谢书贤,笑道,“借某个人的话用一用,你总该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谢书贤反应的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就行了吧,通通把刀子放下,胭脂没有死哇。 本卷boss胭脂已推倒,马上进入下个副本,推小皇帝和师傅啊,双boss太有鸭梨了。 ★三花并蒂谁为尊 风雪如刀,割过狰狞的饕餮面具,云邪看着谢书贤一会,然后朝他伸出手。 “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我如今正在做的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一头咽喉被锁链扣住的野兽,“我甚至比你更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你阻止得了么?”谢书贤双目通红,望着眼前的那只手,“你跟我一样,都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云邪顺势将手搭在谢书贤的肩上,腰背一弯,微笑的嘴唇贴在他的耳畔,缓缓低语。 谢书贤听了一会,便神色凝重起来,听到最后,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望着云邪,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阻止不了画皮师,但我能阻止得了你的小皇帝。”云邪按着谢书贤的肩膀,缓缓支起身来,“作为交换,你愿不愿意帮我阻止那群老不死的?” 谢书贤看了他一会,又低头看了一会胭脂。 誓言还在,人已不在。 他还在,她却不在。 她浮沉一世,坎坷一生,这人世对她而言,如冬如夜,放眼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讥笑与冷眼,既如此,何不在她沉睡的时候,为她扫出朗朗乾坤。 谢书贤缓缓抬起头。 带着执笔之茧的手,按在云邪的手背上。 “决定了?”云邪笑。 谢书贤眼中透出一股坚毅之色,沉声道:“愿与君盟!” 画皮师宗门的秘密武器云邪,与楚国最年轻有为的将军谢书贤,便在这初冬之夜,击掌为盟,两枚棋子是否能左右战局,恐怕得一年之后才见分晓。 是的,一年。 东宫之中,一如既往的清冷,曾经百花争艳的园林,因为无人修剪,早已败落荒凉,唯有衰草凄凄肆无忌惮的猛涨。 楚子复面无表情的站在花园中,从地上抓起雪,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次又一次,直到将双手搓的疼痛难忍,如同握着一把银针,他才稍作停歇。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喃喃道:“肮脏……” 他又想起了刚刚的击掌为盟。 与他结盟的,乃是画皮师宗门的宗主。 那是一位老迈的画皮师,可是人老心不老,他从十多年前就在妒忌凤血歌,十年后他依旧妒忌凤血歌,只是十多年前他还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将凤血歌逐出宗门,十多年后他却已经奈何不了这位血都之主,楚国国师,越来越多的画皮师脱离宗门,加入凤血歌麾下,日渐凋零的画皮师宗门就像眼前的花园,逼得老宗主不得不派人找上他这个名存实亡的楚王…… 楚子复憎恨所有的画皮师。 可是他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画皮师的世界里,宗门凋敝,越来越多的画皮师只知道凤血歌之名,却不知道宗主是谁,而他也一样,越来越多的楚民只记得凤血歌的大恩大德,恩威并施,却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皇位坐着的那人了。 敌人的敌人,可以是盟友。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恶心。 楚子复缓缓跪在地上,抓起地上的雪,拼命洗手,直到双手冻到开裂,直到侍奉他的老太监再也看不下去了,哭着上前,心疼的用手帕裹住他的手指。 “皇上,您要珍重身体啊!”老太监将他的手放进衣里暖着,老泪爬满两颊,“您在,大楚才在,您若是出了那么一点事,这江山可就真的得改姓凤了!” 楚子复沉默了一会,才狠狠的说:“总有一天,孤要杀尽世上所有的画皮师!” “嘘!”老太监吓了一跳,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用身体挡着楚子复,心有余悸的四顾片刻,然后朝楚子复压低声音道,“皇上,小心隔墙有耳啊!” “这可是孤的皇宫!”楚子复突然生起气来,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全是暴虐之色,“孤在自己的皇宫里,却连话都不可以说一句么!” 老太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最后只好朝他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着头,直到前额染血,楚子复才慢慢冷静下来。 “起来吧。”他冷冷说。 那厢老太监千恩万谢的起身,而年幼的皇帝,早已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亭台楼阁林立,宫人侍卫来来往往,乃是奏折往来之地,整个皇宫最繁华之处。却不是他的东宫,而是国师 居处…… 一年。他对自己说。 这一年里,他依然会忍辱负重,直到凤血歌亡,直到血都与画皮师宗门拼的两败俱伤。 那一天,他会举起祖先武威王遗下的名剑水龙吟,披甲上阵,率领御林军与所有忠于王室之人,将画皮师杀个干干净净,为大楚扫出一片朗朗乾坤! 是的,只需一年。 凤血歌倚在太师椅上,微阖双目,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身旁宰相抱着一大堆奏折,嘴唇开开合合,而他却什么也没听见。 毒酒虽已逼出,但为此消耗的内力却一时半会恢复不来。 或许这毒酒本就不是为了杀他而来,而是为了消耗他的内力,削弱他的功力? 凤血歌微微一笑,看来,毒酒的药力最多只能保持个一年半载,而且拖的时间越长,他的功力恢复的越快。想要对他下手,则必须选在这一年当中,越快越好。 “国师?”宰相终于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我在想小艳骨的事。”凤血歌睁开眼睛,笑着看向他,“真没想到,小艳骨生性懒散,从小到大连只鸟都懒得养,居然会去养那么大一个男人。” “国师……”宰相欲言又止。 “更没想到,那男人长得居然和我一模一样……”凤血歌摸摸下巴,笑得很是诡异。 “国师……”宰相终于说,“您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大可一声令下,把那人给宰掉啊,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凤血歌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说。 宰相楞了一下,然后小心措辞道:“国师大人,难道您不是因为视若己出的徒弟,突然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给拐走,所以因爱生恨,恼羞成怒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