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琉璃终于抬起头,绝丽的小脸满是泪水,双眼更是肿胀如桃子。 梦中傅之曜的折辱没有压垮她,沈安对她和娘的放弃却让她濒临崩溃。 自她做了这场预示性的噩梦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沈茂这个爹,刻意忘掉梦中关于沈安的所作所为,可昨日书房一见,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表现得与往常无异。 爹虽责骂了她,可她能感觉得出来爹其实是疼她,宠她的。 一想到现实中疼爱她的爹,有朝一日会变成梦中那个射杀亲女的无情父亲,她就哽得难受。 人们常说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可她知道,她的梦境就是现实。 “小姐,小姐,你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奴婢真的很担心。”绿琦看着沈琉璃无声哭泣的模样,真的有些慌了手脚,“不管小姐遇到了任何棘手的事,侯爷和夫人肯定有办法,我去请夫人过来。” 说完,绿琦转身就往外跑。 “回来。”沈琉璃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声音微冷。 绿琦下意识缩回了脚:“小姐?” 沈琉璃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坏,动辄辱骂折打,可当她身陷险境时,你如何能做到舍命相救?” 救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究竟是何心境? 绿琦想了想,老实回道:“奴婢不知。” “如果我非要你回答呢?”沈琉璃态度强硬,当梦境中场景再现,她突然很想知道,一个自己经常打骂的丫鬟,究竟是以何心态,能以弱小的身躯拼死抱住歹人纵身跳下悬崖? “可是,可是,奴婢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小姐你叫奴婢如何作答?”绿琦急得快要哭了。 沈琉璃蹙了蹙眉:“如果是我遇到危险呢?” 绿琦不假思索道:“奴婢就算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小姐出事。” “为何?” “因为你是小姐,奴婢该救!” 沈琉璃同绿琦杠上了:“可我打过你,骂过你。” “但小姐现在对奴婢很好。” 沈琉璃:“……”怎么感觉这丫头缺心眼? 没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琉璃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备水,我要沐浴。” “是。” 绿琦看了看疲惫的沈琉璃,虽不知沈琉璃为何有此一问,可觉得自己的回答应是没错的,便彻底放下心来。 其实,她心底还有另一个答案。 救一个对自己很坏的人,可能是不得不救吧。 因着噩梦,因着沈茂,因着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琉璃很是焉巴了几天,但她天性带着几分乐观,不至于一直颓废消沉下去。 陡然闲下来,几天没去给傅之曜松松筋骨,沈琉璃很不适应,觉得手有些痒。 对于自己爱抽人的毛病,她也很无语,陋习一旦养成,很难戒掉的。 正好也想瞅瞅傅之曜在做甚,没有她在跟前鞭笞,想来应是极痛快的。 一脚踏出花溪院,沈琉璃看着通往各个方向的青石小道,忽然懵圈了。 傅之曜住哪儿来着? 马厩,柴房,下人屋,猪圈…… 娘的,好像都住过? * 傅之曜自被放出地牢后,便呆在后院一处柴房里。 因着沈琉璃没有特别吩咐,管事的人依旧按照以前的规矩行事,让傅之曜每日劈柴挑水,干不完活儿就不给饭吃,干完了就给三个干瘪的窝窝头,连口汤水都莫得。 累了一天,总算将柴劈完了,水缸也挑满了。 傅之曜坐在柴垛上,盯着手上黑不溜秋的窝窝头,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硬得差点蹦掉一颗牙。 相比较而言,牢饭也算是珍馐佳肴了。 傅之曜扯了扯嘴角,扬手将窝窝头扔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黑洞口。 爬出来的老鼠试着咬了几口,便又钻回了老鼠洞。 难吃得连老鼠都嫌弃。 傅之曜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发了会儿呆,抬头看了一眼隐匿树梢后的弯月,去柴房拿了只水瓢和一套干净的白衣,而后将水瓢扔到了水缸里,白衣则放在旁边的柴堆上。 柴房里有洗澡用的木桶,但被老鼠啃了个洞,会漏水,到时清扫地上的水渍亦是件麻烦事。 已至初夏,天气回暖,即使在屋外洗浴,也不会觉得太冷。何况,他本就是用冷水洗澡,有区别吗? 云隙中投射出几缕银色月色,将小院里男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腰间,松了腰带,径直脱了外衣、里衣,赤/裸着遍布各种可怖伤疤的上半身. 最后褪去外裤,只余一条短小的亵裤。 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哗啦啦从头顶淋下。 一瓢又一瓢。 傅之曜身体孱弱,哪受得了冷水冲洗,冷的牙齿直打颤,他依旧麻木地舀起一瓢又一瓢的水,似乎在用这些水冲刷掉那些泯灭在rou/体里的伤疤以及刻印在骨子里的耻辱。 沈琉璃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对于傅之曜用冷水洗澡这件事的愠怒,盖过了面对男人赤身裸/体的尴尬和羞恼。 她站在小院门口,怒道:“傅之曜,你做什么,哪有人用冷水洗澡的,你是不是傻?” 傅之曜动作未停,仿佛没有听到沈琉璃说话,也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抖着手又舀了一瓢水当头淋下,近乎于自虐。 墨色长发湿哒哒地粘在裸背上,俊美无双的脸如魔似仙,发梢的水珠成串地顺着脸颊,滑落至锁骨、胸腹以及后背沟壑丛生的疤痕缝隙里隐没,竟奇迹般地勾勒出了几分轻狂的妖异感。 清辉月光下,如喋血而生仰月而嘶的孤狼。 即使眼前的男人依旧羸弱不堪,可他身上的气势像极了黑化后的大暴君,令她心悸和胆颤。 沈琉璃怯怯地往后缩了两步,抬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他自己作死,她有何可担心的。 方才一瞬间,心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正待她转身离去之时,身后传来哐当的水瓢落地声。 沈琉璃回头,就见傅之曜倒在了地上。 他面色扭曲,痛苦地闷哼出声,似野兽的低吟。 沈琉璃深吸一口气,尽量忽视美男裸/体带给她的视觉刺激,指着傅之曜的鼻子,恨声骂道:“傅之曜,你要不要点脸,光着身子躺在地上,你丢的是你自己的脸,还是本大小姐的脸?” 人,没反应。 沈琉璃转眸扫见柴堆上的白衣,喋喋不休地继续骂道:“疯子,你好歹蔽个体?污了本小姐的眼,信不信本小姐将……将你送到男风馆去……” 还是没反应。 沈琉璃犹豫再三,抬手虚蒙着双眼,朝傅之曜走去。 这可是个没穿衣服的男人,虽然挂着他夫君的名头,但每走一步,皆是胆战心惊。 她伸手拿起那套干净的白衣,抬脚踢了踢傅之曜的腿:“疯子,快起来,给本小姐将衣服穿……” 一只手猛然袭上了沈琉璃的脚踝。 沈琉璃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傅之曜的手搂上她的细腰,翻身跨/坐在了她身上。 他盯着她,眸底一片赤红,赤色的光令人胆寒。 “你?放肆!” 沈琉璃惊愕地瞪大了双眸,被他这大胆的动作震得全然忘记了反抗。 第26章 疯魔 傅之曜抓起她的右手, 摁在自己凹凸不平的胸膛上,他赤着眸子死死盯着沈琉璃白皙光滑的脸,咬牙切齿的声音, 似从牙齿缝里挤出: “沈琉璃!” 他恨声地直呼其名, 而非温和恭谨地称她大小姐。 他带着她的手,在自己坑洼的皮肤上游/走, 一字字,磨牙允血般吐道:“你数数, 我身上无数道伤, 有多少是拜你所赐?又有多少屈辱, 是出自你的手笔?” 葱根般的玉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柔软手心触摸到的是如老树皮般烙手的痂痕,鲜少有完好的皮肤, 随着手的移动,每触到一处伤疤,沈琉璃的心便跟着一颤。 每一道都是他日后报复她的根源。 白嫩细滑的小手, 男人骇人可怖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刺激。 沈琉璃缩了缩手, 却被傅之曜抓得更紧。 少女的手白得晃眼, 触之光滑无痕, 唯有虎口处残有微小的薄茧, 这可能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瑕疵。 清辉月色下,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骑/坐在一个少女身上, 落在旁人眼中, 大致是与暧/昧风月之事联系在一起,世风日下,伤风败俗之类的吧。 可沈琉璃并没有羞愤欲死的感觉, 也并没有被傅之曜故意羞辱的恼怒,有的只是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惊。 虽然,梦中她见过他的身体,也感受过这具遍布伤痕的身体带给她的折/辱和挞伐,可对于现实中的自己而言,总有一种雾里看花镜花水月像是旁观他人人生的错觉。 远没有设身处地带给她的震/动更甚。 对于如今的傅之曜来说,她是刽子手,是施虐者,是他痛苦的深渊,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自己的杰作,她竟莫名地生出一抹愧疚,感觉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本该万劫不复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可也从未真正觉得自己就是坏人,对她而言,杀人不眨眼、满手沾满血腥方能称之为坏人,而她除了打骂人,双手也沾过鲜血,可却从未亲手沾染过人命。 然而,面对傅之曜绝世无双的脸,与糟粕一样无从下手的身躯,沈琉璃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坏人,坏透了。 这个男人本该是风光霁月,关山雪般惊才绝艳的美男子,羡煞世间人的眼,抚琴弄诗,就如那日牢房读书的清雅,令人高山仰止,又或者出仕为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尽显男儿的盛世风流。 不该是现在跌落泥潭任人践踏,也不该是未来那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暴君。 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沈琉璃能做的就是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量让仇恨埋的浅一点,再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