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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格俯身半跪,视线与外甥女等齐:“奴才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和惠公主理直气壮点要礼物:“四哥说西洋的琴师新造了一种乐器,名叫钢琴,舅舅帮我找了来,学会了我抚给皇玛嬷和阿玛听。” “钢琴啊?”四格茫然问道,“有图鉴么?我找传教士问一问。” “你舅舅多清闲,多少差使等着他去办,还要花费精神哄着你们兄妹玩儿。”寒苓问道,“永瑛出宫了不曾?还是留在宁寿宫与皇太后说话?” 和惠公主向舅舅扮个鬼脸,转身回母妃的话:“五婶来求皇玛嬷的恩典,是为大哥哥娶媳妇的事儿,皇玛嬷不准我旁听,打发大哥哥带我出去玩儿,方到毓庆宫,他跟四哥讲洋人的事儿,我嫌无聊,就自己跑回来了。” 四格直起身来:“您要没有旁的吩咐,弟弟便先行告退了。” 寒苓点了点头:“我请准皇上的意思,若有变故,打发张雷去内务府知会你。” 四格打千跪安:“嗻!” 寒苓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远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样光彩无忧。 过了皇贵妃千秋,紧随其后便是孝靖皇后生祭,月底应选的秀女入宫,和亲王福晋又托请寒苓为永瑛挑选侧室,加上三月初是九阿哥周岁,景仁宫久不得闲,不妨外头陡生变故:徽商洪安之妻叩阍自尽,原因是徽州知府逼索洪氏家传宝砚,洪安不愿贡献,坐以反清之罪流徙全家、抄没祖产,洪安死于流放途中,其妻没为官奴,负重忍辱,随主家辗转来至京师,得机至于宫门,递呈状纸后自戕而死,那方抄来的砚台,如今却是端端正正摆放在景仁宫的砚室之中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寒苓按着额头叹息不已,“我学针线、学医术、学厨艺,所耗锦缎皮毛、天材地宝数不胜数,虽然如此,都算有惠于亲、物有所值,独有收藏砚台一项原为一己私心,不意因此害人性命,这一室的砚台,数不清沾染了多少无辜官民的鲜血!” “主子,这是下头的贪官作孽,与您有什么相干?”成云宽慰道,“舅爷方才递话进来,万岁爷早有朱批明旨,言说‘地方文武广献名砚孝敬内廷,其心固然可嘉,若要因此劳民伤财断断不可,若为承朕之欢扰民于苦,进而损伤皇室声誉,朕必重治其罪!’徽州知府不但害民,更加欺君,娘娘要因此自责,奴才以为大可不必!” “杨贵妃爱吃荔枝,驿马疲于道路;宋徽宗醉心文学,花石纲劳民伤财;娴皇贵妃喜好砚台,砚藏雅士家破人亡!”寒苓叹了口气,“取金宝,传本宫懿旨,景仁宫茹素一月,裁撤宫例一年,将这一千两银子送往谭拓寺,交予方丈禅师为洪家夫妻隆重做一场祈福法事,自今而后,敢将砚台进献景仁宫,以毁谤罪论处——你都记下了?” “奴才记下了。”成云答应一声,既见寒苓并无他嘱,稍加踌躇后劝道,“主子,等万岁爷过来,您就别提这事儿了,免得万岁爷多想。” “嗯。”寒苓颇丧精神,“你们也留神,不要把阿哥格格的喜好外泄,一方砚台能出两条人命,赶明儿心血来潮观赏字画,岂不是要害得人家三族获罪吗?” 成云试探着问道:“主子,这方砚台——” 寒苓略不思索:“教四格送还给洪家后人,代我赔个不是罢!” 以外朝的处分来看,皇贵妃的自省自检行为明摆着有些小题大做。 经过彻查,弘历以反坐之罪处分涉事官吏,自安徽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共计十二人获罪,按情节不等,分处革职、罚俸、抄家、赐死之刑;受害的洪家后人遣返原籍,着地方出银,分以田宅房舍安置,洪妻遗身送回本家,特旨追封为“贞义安人”,准以五品诰封礼安葬祖茔,over! 和亲王府的八阿哥永璔是乾隆十年八月二十四日出生的,百日后吴扎库福晋带着他进宫请安,寒苓将永珏的手鼓拿来哄他,永珏自己玩儿的腻了,又见不得别人沾手,挣扎着非要拿回来不可,和王府大格格拿着铃铛哄他,永珏伸出爪子好悬没扔到永璔脸上,寒苓气得够呛,虎着脸就训儿子,总算被吴扎库福晋解劝说过,永珏不以为非,给自家额娘摆足了两日脸色才把这件事揭过去!不得不说,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有小心眼记仇的毛病,九个月大的儿子是如此,三十大几的老子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弘历自己说了:“地方官勒索民财固然不该,洪安宁舍身家不愿贡献方物以图明哲保身,可见心有愤懑,不服王化,以行观心,虽无反清之举、未必不生反清之心;又有其妻苏氏,既是蒙冤叩阍,朕自当明察秋毫、伸张做主,何以自戕宫门,辱及内廷声誉?分明自觉有罪,以死求怜、图荫子孙而已!虽然,朕德化百姓,仁爱牧民,仍赐封诰、房舍,成其贞烈之名!” 白话而言,乾隆爷是这样的观点:“明知道我喜欢砚台,地方官也上门问你要了,你倒好,给脸不要脸,宁愿家破人亡也不愿将砚台交出来,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道至理都丢在了一旁,以此可鉴,你心中对朝廷积蓄着很多不满,哪怕没有造反的行动,却未必没有造反的心思;还有你媳妇苏氏,当真以为自家冤屈,为什么在叩阍的同时在宫门口自杀?一定是清楚自家获罪并非完全出于无辜,希望用自己的死为儿孙留一个好的名声。我虽然洞悉到了其中的阴私鬼蜮,仍然处分了涉事官员,成全你的请求,让你有个贞洁烈妇的好名声,你的儿女也安置妥当,就算是我这个仁爱天子的德政善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