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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抬起头,这才看清楚骑在马上的人是谁。他松开按在腰上的手。 跟在李重山身后的亲卫小跑上前,都扶着腰间刀剑,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剑柄,只等李重山摆摆手,就把人拿下。但李重山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只是碰了碰被打的半边脸。 江逝水虽然清瘦,但是情急之下,那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就打在他的下颌上。 李重山捂着半边脸,牙齿划破了口腔,有淡淡的血腥味。江逝水仍是仰着头看他,他便朝他笑了一下。 他自己看不见。他笑的时候,只有另半边脸的唇角勾起,因为背对着光,更显得阴森诡谲。 日光从李重山身后照来,他原本就高大,再骑在马上,阴影就把江逝水整个都罩起来了。 江逝水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又觉得李重山笑得古怪,便后退一步,试图逃开。 而李重山仿佛并不在意,眼见着江逝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慌张害怕,变作如今的平静漠然,也没有任何表现。不论江逝水如何,他的目光总是随着江逝水,紧紧地将他锁住:“小公子,好久不见。” * 早先从驿站传来的消息是建威大将军的队伍还在路上,却不想他们提早过来了。朝廷带来的赈灾粮食也进了城,暂时放在江府的粮库里。 亲卫从随行的大夫那里拿来涂抹的药物。江逝水也让人去取了药,毕竟人是他打的,而今还是在淮阳的地界上。淮阳郡守闻讯也匆匆赶来。 李重山坐在粥棚里,随手将一罐药膏推到江逝水面前。 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的目光一刻不离江逝水,眼中燃着一股火,几乎使他的眼睛在发光。火光过盛,已经变作幽幽的青色。 江逝水被郡守暗中推了一把。他太年轻,许多事情不太明白,都要郡守指点,这回也一样。郡守年过半百,年轻时就在淮阳任职,对李重山曾在江府做家奴的事情也知晓几分。但他想得简单,他以为是李重山一时得志,要在江家人面前炫耀,所以要江逝水给他上药。 不过是上个药,也没有别的什么。 江逝水也是这么想的,他拿起药罐,打开盖子,用干净的帕子沾了一点,抹在李重山被打伤的脸上。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神色淡然,动作也很简单。李重山却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只在他的手下安安分分的。 抹好了药,叫风一吹,冷冰冰的。 李重山要看看粥棚与灾民,郡守与江逝水作陪。 他背着手,只扫了一眼别的东西,就放慢脚步,侧了侧脸。郡守再次会意,把江逝水往前一推,他便走到李重山身边去。郡守再朝撑伞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伞便被递到了江逝水面前。 李重山似是随口道:“我记得,我同江小公子,也是在这样的雪天遇见的。” 江逝水没有回答,离他远远的,撑着的伞,只在李重山头顶,他自己倒有半边身子是在外面的。素衣之上,凝了一层霜雪,清冷冷的。 他不说话,李重山自顾自道:“那时也是这样的粥棚……” 话才说了一本,忽然听闻哗啦一声响,江逝水的伞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翻。他道了一声失陪,转身就去捡伞。冬日风大,吹得油布伞一路跑,江逝水也一路追过去,不要别人帮忙。 李重山眯着眼睛,看着他跑出去老远。方才风来时,江逝水刻意将伞往后倾,又松了手。他不想听他说话。 * 不想听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二人确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遇见的。 江氏是淮阳望族,每年冬天都会在城外设置粥棚,救济百姓。李重山当时还是个小乞丐,抱着个破碗,在粥棚外等待施舍。他那时生得矮小,淹没在人堆里,被人推来搡去。底下空气不畅,他只觉着头脑发昏。 眼前一阵发黑的时候,他听见有个男孩子急得带了哭腔:“你们要把他给憋死了,他要死了……” 偏偏人群里吵杂一片,没人听他说话。最后还是江府的家丁过来,让人群散开。 小乞丐躺在雪地里,目光涣散。而后有个穿着红衣裳的男孩子跑过来,凑到他眼前:“你还好吗?” 他的眼里有了神。 当时的江家家主,也就是江逝水的父亲,让人把乞丐带下去,又让人给他舀了一碗满满的米粥。小乞丐缓过来之后,捧起碗,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看见江小公子随父亲登上马车,要离开了。 他丢下碗就去追,偏偏赶车的人没有察觉,他也一句话都没说,就那样默默地跟着跑,一路跟到江府门前。途中摔了几下,疼得没有知觉。 最后还是江小公子发现了他,他板着脸道:“你怎么不喊一声呀?”他转过头,又对赶车的车夫道:“他追了一路,你怎么也没发现呀?” 江老爷再差人拿了一些吃的,要让他走。小乞丐没接,只是看着江小公子的衣角。 江小公子对父亲说:“爹,他连人堆都挤不进去,这些东西给了他,他还没出江府,就会被抢走的。” “逝水以为呢?” “把他留下来吧。”江小公子看了一眼车夫,“他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还是把他交给你吧。” 车夫并不把这小娃娃刻意板起脸的训斥放在心上,笑着问道:“等他长大了,也给小公子做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