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页

    继国缘一是在他面前死去的。在此之前，黑死牟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也坚信着只要有继国缘一活着的一天，他就不会从内心的苦海中走出来。可当继国缘一真正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仍旧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

    有些时候黑死牟在闭目冥想的时候，还经常能“看见”他。

    有些时候是小孩的样子，总是跟在他后面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有些时候是老了的模样，满脸的皱纹分明是苍老衰败的象征，却犹如巅峰时期一样强大。

    有些时候，他就像是他现在所“看见”的，是青年的模样。一张和他有着九分相似的面孔，一对如湖泊般平静却仿佛什么也倒映不进去的眼睛。

    一开始在冥想时见到继国缘一，黑死牟还会慌张、会愤怒，会感到恐惧或是憎恶，憎恶着继国缘一的同时，也憎恶着无法释怀过往的自己。但时间久了，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甚至还会和这个幻影交流，就当是在锻炼自己的心境。

    黑死牟看着那个他以为的幻影，平静道：“你又来了，缘一。”

    然而并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继国缘一：“……”又？

    不明真相隐去身形的围观群众十六：“诶？缘一你原来已经来看过他了吗？”

    顺便继国缘一的哥哥长得还蛮酷的嘛，六只眼睛可还行。

    在地狱待了千百年以至于审美有点被带歪的十六夜十六，觉得黑死牟这个画风非常适合地狱，就是和时透有一郎一点也不像。

    继国缘一本人也对黑死牟的话感到疑惑：“兄长之前见过我吗？”

    黑死牟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但好在黑死牟至少还算可以交流，看情绪也挺稳定。至少上一个被十六拉入梦境的鬼一见到了继国缘一，就浑身颤抖畏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十六在心里如此感慨着，并习惯性嘲讽了一下鬼舞辻无惨。然后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单手支撑着下巴，安静看着这一对命途多舛的兄弟的再遇。

    一个是鬼，而另一个则是亡灵。

    黑死牟没有解释什么，好在继国缘一也并不在意这一点。他摘下自己的佩刀放在一边，然后在黑死牟的面前坐下，抬眸对上黑死牟的三对眼睛。所有的情绪被滴水不漏的深藏在心底，表情如水一样平淡，眼睛更是清澈干净到几乎什么也不能在其中被看见。

    黑死牟厌恶着他这个看上去几乎没有感情的弟弟，完全不像是人类该拥有的样子。

    “兄长，我心中有一个疑惑不解。”

    “什么疑惑？”

    继国缘一慢慢开口：“我想问，你是否也曾后悔过舍弃人类的身份，变成鬼。”

    黑死牟闻言，回答得没有迟疑：“不曾。”

    对于黑死牟毫不客气的回答，继国缘一看上去并没有生气恼怒的意思，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继续问道：“那您变成鬼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黑死牟说：“我是武士，变成鬼自然是为了追求剑技的永存与强大。”

    片刻的沉默之后，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继国缘一轻声问道：“可是兄长连人类都不是了，还能算是武士吗？”

    黑死牟：“……”

    十六直接一个手滑，原本托着下巴的手没有支撑住自己的脑袋，差点儿没顺着力道来一个前滚翻。

    继国缘一真的是来和兄弟和好的吗？对自家兄弟说话这么狠真的好吗？

    十六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猜到为什么继国兄弟俩关系不和睦了。

    而那边分外耿直的继国缘一仿佛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一样对已经开始蹦出青筋来了的黑死牟说：“兄长不曾后悔，但我却是后悔了。”

    黑死牟深吸一口气，总觉得今天的这个幻影过于真实，真实得让他有点儿想杀个弟弟祭天。他在心底默念几遍这只是个幻影而已不值得他生气，并告诉自己倘若连缘一的幻影都不能面对，那他又如何能做到真正超越他呢？

    不生气不生气，平常心平常心。

    冷静下来的黑死牟六个眼睛各个都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继国缘一，就连说话的时候也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像一只炸毛的猫：“你后悔什么？”

    继国缘一实话实说：“后悔当初没有成功杀了你。”

    黑死牟：“……”

    十六：“……”完了，这兄弟俩多半没救了。

    在继国缘一看来，杀死他变成鬼的兄长是为了他好，避免他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背负着无尽的苦痛愈行愈远，以至于到了最后就真的就回不了头了。

    但这在黑死牟看来，就是继国缘一这小子果然想大义灭亲。都愿意放过那个早年跟在无惨身边的女鬼珠世了，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变成鬼的他。

    黑死牟气急反笑，同时冷冷道：“你既然厌恶着我，那又何必一直带着我给你的短笛。”

    继国缘一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厌恶过你，兄长。你给我的短笛，我也一直都很珍惜的保管着。”

    十六挑起眉梢，心想继国缘一还不算完全没救。

    然后她就听到继国缘一说：“我只是为你所做出的选择感到悲哀罢了。”

    “真是可怜啊，兄长。”

    “只可惜我无能，没能亲手断送你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