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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从来不走退路。” “鬼道绝路。” “做鬼不好,难道入轮回便好?换一个新壳一个新魂,却不再是今世之我,今世之事未毕,安求来世?而且,在我看来,做人不如当鬼。” “何至于此?” “确已至此,阁下有空劝我,不如问问上邪。” 上邪乃苍天,谁又能去问天意呢?接下来便无话可说了。辛六曾想问此人是谁又为何而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长久的沉默后,他感到结界散了,疼痛又涌上来,五脏衰竭,呼吸难当,他目无焦距地在黑暗中望了一阵,眼前漆茫一片,他瞳孔开始涣散,无意识问道:“歧云山的枫叶可红了?”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在最后关头,问这等无关紧要之事,怔了一下,才道:“半月前始有红叶,如今已是漫山红透。” 辛六遥想片刻那场景,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我死后能否葬到歧云山?” 那人默住了。 辛六苦笑道:“我竟忘了,邪体骨血不允外流,我就算金丹粉碎,元神寂灭,骨rou也要烈火焚尽,永世镇压,直至化作尘泥。”他顿了顿,长久的无话可说,末了轻轻地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什么都不必了。 他的呼吸渐渐变慢,那人一直保持着倾听的姿势,辛六并无意再与他交谈,那人却自顾自地道:“我来送送你。” 又道:“你想交代的,我知晓。” 再道:“陆冰释,放心罢。” 冰释是陆殊的表字,陆殊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号叫“鬼门魔王”,人称“陆鬼门”,他的表字冰释却是很少人叫了。 此刻,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一代魔王陆鬼门,已经毫无生气。人死灯灭,他的元神缓缓熄灭,目光似远似近地凝视着暗无天日的黑顶,寂灭的时刻,无声无息,他漆黑的眼底,亮光一闪,好似有星辰大海呼啸而过。 那一刻到来之时,他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娘亲,殊儿好累啊。”比叹息还轻的字句,随着寂灭的元神消散。 不可一世的陆鬼门,在受尽极刑之后,喊的不是痛,而是累。 第2章 非鬼 陆殊醒来之时,恨不得回铁窗中再关五十年。 他眼不能睁,手不能动,只能挺尸,默默地调息了几个周天……很好!果然!倒霉如他变鬼居然还是残疾,而且体内居然没有半点鬼息! 眼下自己犹如待宰的肥猪,对面一只恶兽。那恶兽涎水滴答,臭气熏天,陆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猜想那东西大致是食腐类野兽,他心中哀嚎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心口一震,一团天雷炸在脑海—— 他可能并不是鬼! 若是鬼,何必怕兽?! 桥归桥,路归路,鬼走阴路,兽走阳路,八杆子打不着。更何况对面是只爱吃rou的食腐兽! 陆殊暗暗掐自己,疼痛入rou——他娘的——他居然真的还是活人! “老天,你这样就过分了啊!我想活时,你要我生不如死;我要死时,你又让我求死不得!我就算造了十八辈子的孽,你也不能可着一世报应罢!”他心中一阵唉嗟,一边心思飞转地想着逃生之策。 食腐兽类,最凶残的有鬣狗、貂熊,更厉害者还有一种似鬣狗又似山虎的怪物,名曰鬣虎。若是鬣虎,以他rou、体凡胎加之四肢残疾,恐怕还不如安静躺尸活得久些。 左右都是死,坐以待弊不是他的风格。死在这么肮脏东西的嘴里,想想都觉恶心。时间分秒必争,陆殊又一个周天运行过去,正尝试着动动筋骨。忽然,那东西sao动起,要过来了! 人在最危险的时刻,恐惧往往会叫人本能的紧闭眼,然而陆殊没有,他极为镇定地张开了眼,与那东西对视!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陆殊脑海中七八道闪电霹雳噼啪打过,心中干嚎一声“天要亡我,真的是鬣虎!” 这一惊非同小可,陆殊瞪得眼比铜铃,那鬣虎大约没料到他居然还活过来了,被他瞪得得先是一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陆殊畜力已久,猛地跳起,双手一捞,抓了两把青草挡在胸前,往前用力推出。被扯断的青草汁液横流,那鬣虎被草味刺激得连连呲鼻,暴躁不甘地退后几步。 陆殊心中一喜,赌对了! 那鬣虎之所以不过来,是因害怕这种青草。他身上沾满了青草屑,衣衫之上还有用青草汁画的神秘符篆,才让这恶兽久久不动口。 算是因祸得福,若不是鬣虎吓走了其他猛兽,他早不知在昏迷中果了谁的腹。 事情环环相扣,显然有人刻意所为。 在这命悬一线之时,他来不及深思,左右瞧瞧,荒谷里许多藤蔓蜿蜒而上,心中已有逃生之计。 高处便是生机! 陆殊动了动四肢,适应刚苏醒的肢体,好在这筋骨尚能活动,方才四肢凝滞之感是他元神中带来的。 不幸中的万幸。 左右前后扫视一圈,十步之外一颗古树,古树巍峨苍天,上有藤蔓缠绕着向上。 只要跑到树下,往上便是活路,再细看树下的地面环境,这一看不得了! 只见古树下,一位白面少年倚树而坐,垂首侧颜,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若是死的,倒还好。那少年在他逃命的必经之路上,鬣虎中途发现那少年,定然会弃自己而选腐尸,他便能多一份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