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无尽_15
本书总字数为:769256个 释道,“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你相信我吗?” “信。”暮色听闻心疼的拉起周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摩挲着。 “我和他辩白,我和他争论。”周偈的声音里有微不可见的恨意,“我吵我闹我指责我诛心,我甚至跪下来求他,都没有用。你说……”绝望取代了恨意,“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的?” “殿下……”暮色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握紧周偈的手,周偈却看向了窗外纷飞的大雪,大雪中裹挟的是天家的无情。 武兴三十二年腊月,武兴帝下旨于川北道以北建阿拿国,封漠族窝什台部首领为阿拿王,统领漠族族众;封乎耶伊为世子,赐婚奉川翁主。 武兴三十三年六月,奉川翁主按公主仪制出嫁,队列车马绵延数里。都城百姓沿街观礼,无不艳羡翁主娇奢,权贵滔天。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所有的荣耀和风光,都是用血泪换来的。 惜缘坐在车内,紧咬着自己的绢帕,无声的哭泣,却强忍着不去看一眼纵马行在一旁的锐儿。惜缘不知道,若是看了,她还会不会有勇气走出慎王府,走出都城。 眼看着就要到城门,送亲的队伍按制于此止步,再往后,就是惜缘一个人的路途了。 “惜缘……”锐儿在车窗外低声轻唤,“真的不再看我一眼吗?” 惜缘泪如雨下,在车内猛摇着头。 “那……”锐儿的心亦如刀割,“你保重,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往后的日子,就让小澈陪你吧。”锐儿从自己的肩头捧下雀鸟,轻轻放到柳芽的手心里,嘱咐道,“好生照顾翁主。” 柳芽抹了抹脸上的泪,郑重的点了点头。 仪官唱喝,所有送亲之人拜别翁主。锐儿看着队列车马渐渐驶出城门,将他心底唯一的牵挂带走,留下了深可达骨的伤口。锐儿小心翼翼的呼出满心痛楚,正要转身,却发现刚走了几步的车驾突然停了。锐儿的心立时一顿,强压的不舍刹那间涌出,几步奔到惜缘车驾旁,却是看到周偈正在一侧。 “恂王?”仪官见到周偈也是大惊,忙伏身在地,为难的说,“尊长不送嫁,恂王怎么在这里?这……这不合规矩啊。” 周偈死瞪了仪官一眼,甩过来一句“本王就是规矩。”直吓得仪官再不敢多言,趴在地上不住的发抖。 锐儿忧心惜缘无法应对,忙迎上去,挡在周偈身前,躬身行礼道:“锐儿见过恂王,不知恂王何故在此。今日是翁主出嫁,按制不可下车,还请恂王恕翁主不能施礼之罪。” “你不用紧张,本王只是来和奉川说句话。”周偈用手里的马鞭推开锐儿,对着车窗说道,“惜缘,你不要怕,叔父来就是要告诉你,你不是没有人庇护的孩子。叔父虽然没能留住你,但若你嫁过去过得不顺心,叔父就踏平阿拿国,宰了乎耶伊,接你回家。” 周偈的语气是罕见的温柔,但是说的却是如此狠戾的内容,意外的是惜缘竟然没有被吓到,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奉川谢过叔父。” 周偈听闻没再说话,只挥挥手。仪官见状,忙不迭的招呼车马重新启程。周偈看着惜缘的车驾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却听到锐儿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只希望恂王不要忘了今日之诺。” 第44章 44. 权宜之计 烈日高悬,蝉鸣聒噪,半妖昏昏沉沉。暮色在书房陪着周偈,开始还像模像样的又是研墨又是铺纸,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手支头的迷糊,好几次不小心睡着了,头垂下来差点儿撞到笔洗。周偈看着他瞌睡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柔声说道:“昨夜是不是值卫了?要是真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嗯。”暮色迷迷糊糊间应了一句,竟然当真伏在案上睡起了觉。 周偈被他的实在逗乐了,一时起了捉狭的心,饱蘸浓墨的在暮色脸上画起了猫胡子,暮色竟然毫无察觉。周偈见状,索性又在额头上添了个王字,正忍笑间忽听门响,一个人走了进来。周偈怕吵醒暮色,忙以指压唇向来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看见走进来的是恂王妃沈氏。 门响还是吵醒了暮色,暮色一个激灵醒过来,见是沈氏,吓得不轻,忙大惊失色的伏地。 “哎!喂!”周偈想阻止暮色却没来得及,暮色的一张花脸被沈氏看了个正着,周偈的心里是各种尴尬和恼羞,面上还得维持着一张冷脸,不悦的问,“你来做什么?”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沈氏看见了暮色脸上的墨迹,顿时不快,阴阳怪气的说,“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殿下竟然还有闲暇和常随调情。” “好意外啊。”周偈也阴阳怪气的怼了回去,“没想到竟然从端庄的王妃嘴里听到‘调情’二字,看来怀平公府的讲席真是博古通今,涉猎甚广啊。”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沈氏的脸霎时就红了,但周偈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直截了当的怒道,“出去。” 沈氏被噎得够呛,急促的喘了一口气,语气中的火气也不小:“我是来和殿下商议中元节诸事的。” “不想听。”周偈的回答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这点儿内府破事也要来烦本王,那养着你和吴长安是吃白饭的吗?”周偈压根不在乎沈氏的感受,说完又补了一刀,“快出去!” 沈氏气得浑身都在抖,却不敢真和周偈造次,死瞪了暮色一眼,转身出去了。 “没事找事,有病!”周偈在沈氏出去后丢了这么一句。 暮色却被瞪得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抬起一张花猫脸,踌躇着问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和王妃说话呢?” 周偈险些就乐出了声,被沈氏搅坏的情绪立马烟消云散,都没有追究暮色如此无礼的责问,心情颇好的反问:“这样有何不妥吗?” “这样总觉得王妃有些可怜。”暮色不解的说,“王妃又没做错什么。” “错还是有的。”周偈意味深长的说,“她逾越了。”见暮色满脸的困惑更甚,周偈耐心的解释道,“虽是父皇指婚,但她若安分守己,本王不是不能以礼相待,也不是不能疼宠她,但她却妄图了她不该想的东西。” “什么东西?” 周偈轻笑一声,吐出两个字:“皇权。” 暮色顿时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凑到周偈身侧,压低声音问:“难道殿下的皇权都不能满足她?” 周偈没有回答,只在纸上写了一个“梁”字,说:“如今的朝堂是这些人的,怀平公若想平分秋色,只能倚仗我。” “为什么?” “原因很多。”周偈今日的耐心十分充足,当下给暮色解释起了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怀平公的族妹入宫多年,沈氏一族原本是指望她能母凭子贵的,谁知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所出,也未能争得圣心,一直都被梁昭仪踩在脚下,连带着朝堂上的沈族也处处受制于梁族。怀平公与梁司徒同为世袭大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寄希望于我。” “那他们希望殿下为他们做什么?”暮色似懂非懂,“他们又能帮殿下什么?” “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权势,让他们可以更好的掌控朝堂,反过来,这些我也会有。” “殿下可以掌控朝堂?”暮色竟露出一丝欣喜,“那岂不是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吗?” “不好。”周偈摇摇头,低声说道,“这天下间只有一个皇帝,只有他才能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人都要在他的皇权下安分守己,谁要是过头了,谁就要倒霉,比如说杨氏。”未成想周偈竟提到自己的母族,暮色又一次惊得张大了嘴,周偈却笑着说,“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如此乖张无常,父皇却能一直容忍我至今?” “因为皇帝宠爱殿下。” “自古天家无情,只有君臣,哪有什么父慈子孝。”周偈的言语中有深藏的哀伤,“父皇之所以容忍我是因为父皇知道,我不党不私,脾气又差,和满朝上下关系都不好,所以他不在乎我的那些胡作非为,因为不管我怎么作妖也危及不到他的皇权。” “原来如此。”暮色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殿下之前的那些做法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殿下果然高明。” “高明你个头啊!”周偈十分无语暮色毫无来由的称赞,苦笑着说,“只不过是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毕竟那时候我人小势单,也只能如此保护自己了。” “哦……”暮色突然有些心疼,看向周偈的神色十分温柔,“辛苦殿下了。” “并不辛苦。”周偈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后来我发现,这样活着其实很爽。” “这样啊,殿下觉得好就好。”暮色见周偈并未伤怀往事,放心的冲着周偈笑了笑,说,“那殿下以后就还这样吧。” “不行了。”周偈看着暮色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笑脸,忍不住伸手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随后正色道,“那都是不经事时的做法,那时候的我一人平安全家平安,可是现在不是了。我有了要权衡考量的东西,也有了更多要依附我而生存的人,我的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了。”周偈见暮色好像被自己的话吓到,又弹了他的额头一下,笑着说,“怎么了?这就吓傻了?暮色常随不是答应要和本王共同对敌,还答应要保护好本王吗?” “是,我肯定会保护殿下的。”暮色摸着自己的额头,略有些羞愧的说,“我只是有点儿跟不上殿下的想法,没听得太明白。” “嘁!”周偈厌弃一声,骂道,“小傻子!” 暮色冲着周偈嘿嘿笑了起来,引逗着周偈也跟着笑。笑到一半,暮色突然止住,一个翻身竟从窗口跃了出去,未曾落地就在空中一个转身,轻点廊柱飞上了屋顶。 周偈大惊,以为大白天的竟有刺客,刚要出声招呼王府内的护卫,就见暮色又一个翻身已经从屋顶翻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偈急忙问。 “飞来只雀鹰。”暮色从背后拿出手,手上正抓着一只胡乱挣扎的雀鹰。 周偈见到,只愣了一瞬,立刻回手关上了窗,才又问:“可是有人在监视王府?” “应该不是。”暮色将雀鹰举到眼前,盯着雀鹰的小圆眼,半天后才压低声音对周偈说,“是阳明君长的雀鹰。” “杨煊?”周偈十分诧异,见暮色肯定的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确定是他的雀鹰?” “阳明君长给殿下传了灵犀。”暮色一字一句的复述,“传暮色转呈偈儿,朝堂中眼线甚多,切不可再私传信件。偈儿如有想为之事皆可放开手脚去做,我定会暗中相助。至于七弦君,偈儿不必过多在意,也不可再做接触。如有关于界灵殿及半妖之事,偈儿可寻恰当时机问苏晟。望偈儿务必警醒,凡事量力而为,切要保护好自己。” 周偈听闻沉默许久,方对暮色说:“我知道了。”稍顿,又指着雀鹰问,“用此传的灵犀可有泄露的可能?” “没有。”暮色肯定的说,“灵犀是每个人自己才知道的独白,只有被传信之人确定的收信之人才能读出。” “那就好。”周偈点点头,又说,“即使如此,也不能留其在恂王府。” “明白。”暮色向着周偈保证道,“暮色这就处理掉,绝对不会留下痕迹。”说着竟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慢着。”周偈难以置信的看着暮色,问,“你要干什么?” “处理掉啊。”暮色不解,“阳明君长不是也让殿下要警醒吗?这个东西留着就是把柄啊。” “那也不至于就弄死啊,这东西可能大有用处的。”周偈略一沉吟,心里有了算计,吩咐道,“你去把它送给锐儿,就说是我特意找舅父要来的。” “啊?”暮色彻底不明白了,“那,那不就是暴露了?” “无妨,我自有我的用意,若万一猜错,我也自有应对之策,你只管送去。”周偈又叮嘱道,“送的时候小心点,莫让其他人发觉,懂了吗?” “懂了,殿下放心。”暮色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回来。”周偈却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何吩咐?”暮色毕恭毕敬的问。 “那个……”周偈忍住笑,说,“先把脸洗了。” 暮色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第45章 45. 山远万里 “柳芽,今日是不是重阳了?”惜缘坐在窗前,一边喂着雀鸟一边问。 “是。”柳芽端着一碟奶糕,为难的和惜缘说,“翁主,阿拿国没有桂花,做不了桂花糕,柳芽做了奶糕,翁主将就一下吧。” “难为你了。”惜缘没有吃,歉疚的看着柳芽说,“可我不大喜欢奶膻味,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柳芽摇摇头,将奶糕放在了几案上,说:“那就放在这应应景吧。” “好。”惜缘向着柳芽笑了一下,转回头继续喂着雀鸟,柳芽看着惜缘落寞的身影,心疼得叹了口气。 一阵寒风自门口卷进来一个人,惜缘回身见是乎耶伊,大惊之下手里的雀鸟食碟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怎么了?”乎耶伊满脸的笑容顷刻间变成了愕然,走上前将惜缘强拉进怀里,问,“我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惜缘嘴上说着“没有”,但身上却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那你抖什么?”乎耶伊抱起惜缘,“难道是冷?” “嗯。”惜缘胡乱应承着。 乎耶伊伸手探进惜缘的衣服里,吓得惜缘一个激灵,一声惊呼愣是在最后时刻死死扼在喉咙里。乎耶伊冷眼看着惜缘的反应,微不可见的阴笑一下,手在惜缘的衣服里放肆的左摸右摸了半天,才说:“这穿得也不少啊。” “回世子。”柳芽不忍惜缘被辱,忙跪下来开口,“翁主体弱不耐寒冷,请世子恕罪。” “怕冷也是罪过了?”乎耶伊嗤笑一声,厌弃道,“你们真是麻烦,动不动就下跪恕罪,跟奴隶们一个德行。”乎耶伊抚着惜缘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恐惧,笑着说,“若是怕冷那不如晚上跟我睡,我来暖你,可好啊?” 惜缘彻底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一张脸惨白到没有血色。柳芽心疼不已,向着乎耶伊拜伏,哀求道:“翁主年幼尚不能侍寝,还请世子恕罪。” “又恕罪,烦死了。”乎耶伊怒道,“我只说同睡又没说一定要做什么,瞧你紧张的。你家翁主将要十四,葵水都来过了还年幼?那你们的皇帝嫁她过来干什么?给我当摆设啊?!” “请世子恕罪。”柳芽徒劳的解释着,“翁主尚未知人事,侍寝也只会惹世子不悦,还请世子再宽限一些时日,翁主……” “闭嘴!真是坏兴致。”乎耶伊不厌其烦,松手放开惜缘,见惜缘脚软得直接瘫在地上,乎耶伊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快感,看着自己摸过惜缘的手,故作无趣道,“罢了,反正也没什么手感,想想也是没意思。来人!”乎耶伊唤来自己的随从,吩咐道,“告诉厨房,多给世子妃做些顺口的饭菜,等养胖一些我再来。”说完还用手捏了捏惜缘的脸,才心满意足的轻笑着离开。 柳芽等着乎耶伊彻底离开,奔过来将惜缘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翁主别怕,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惜缘战战兢兢的看着柳芽,好一会儿后才小声哭了出来。 锐儿用手指轻轻捋着雀鹰胸前的绒毛,随后放纵自身灵力,看不见的妖法自锐儿内府弥散,慢慢将雀鹰围拢。雀鹰突然停下正在啄羽毛的喙,瞪着一双圆眼好奇的看着锐儿。 “你真的是从皇陵来?”锐儿问,却未见开口。 “恂王决定把你给我的时候可有什么交待?” “试探我?我有什么好试探的,我的心思只有那一两个,谁都知道。” “不过,还是要谢谢恂王。虽然他没说需要我回报什么,但你此次去了阿拿国,记得帮我留意几件事。”锐儿将一颗坚果喂给雀鹰,说,“谢了。” 雀鹰吞下坚果,轻轻啄了啄锐儿的手掌心。锐儿笑了起来,拿过信囊绑在了雀鹰腿上,又割下自己几根棕红色的头发系在雀鹰的脖子上,才打开窗子,对雀鹰说:“去吧,路上小心。” 雀鹰抖了抖羽毛,展翅而飞,不一会儿就融进了无边的夜色中。轻巧的掠过神见之森的银杏红枫,再往北,秋色减衰,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冷的北风。 阿拿国的冬天来得竟这样早,十月刚至就已经滴水成冰,可无论怎样的严寒都抵挡不住心内的恐惧。惜缘一声不吭的倚在床边,任由柳芽为她擦拭着嘴边的血迹。 今日乎耶伊又来了,变本加厉的一番挑逗,似乎对于占有惜缘他更乐于看到惜缘对他的恐惧。他一面温柔的说着情话,一面试探着怎样才能让惜缘更加颤抖。这一次,乎耶伊的手伸得更深,触碰到了惜缘反抗的底线。看着惜缘徒劳的挣扎,乎耶伊的兴致难得的高涨,竟强吻了惜缘。惜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下意识的狠咬一口。乎耶伊彻底怒了,反手给了惜缘一掌,摔门而去。 “翁主……”柳芽强忍着眼泪,小心翼翼为惜缘整好凌乱的外衣,问,“翁主还有哪里不适,让柳芽看一看。” 惜缘沉默着摇了摇头,看着正在窗边上下跳跃的雀鸟,轻声唤道:“小澈,过来。” 雀鸟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应,仍在窗边上窜下跳,还不时的用自己小小的喙去啄窗棂。柳芽好生诧异,走过去查看,却看到窗外正有个黑影子也在啄着窗棂。柳芽犹豫一下打开窗,一只雀鹰裹着风雪闯进屋,落在了几案上。 “这……”柳芽发现了雀鹰脖子上的棕红色头发,心内一动,又看到雀鹰腿上的信囊,忙试探着伸手去拿。雀鹰好似明白柳芽的意图,竟还十分懂事的抬起自己的腿。柳芽倒出信,只看了一眼,就拿到惜缘面前,满脸喜色的说,“翁主,是锐儿的信。” 惜缘失神的双眸立刻有了神采,忙抢过信,迫不及待的读起来。 “惜缘……”锐儿心底最温柔的情愫穿过严寒风雪直抵惜缘心里,“我十分想你,你是否也在思念我?” 只一句话,就让惜缘泣不成声。 “阿拿国苦寒,吃穿用度不及帝都,惜缘独自在那,要照顾好自己。惜缘说过,自己长大了,即使不再有人为你遮风挡雨,惜缘也要自己疼宠自己。要是吃不好睡不好变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千里相隔虽不能得见,但幸有雀鹰传思,我在帝都等着雀鹰带回惜缘的只言片语,以慰思念。切切。” 惜缘一字一句读完锐儿的来信,泪如雨下。哭过后提笔给锐儿回信,却全是宽心之言,自己平日受过的苛待困苦只字未提。 雀鹰顶风冒雪的翻过阿拿山连绵起伏的雪山、了无生机的荒原,带着惜缘无尽的相思飞回了慎王府。 锐儿将早就准备好的坚果rou粒喂给雀鹰,看着它狼吞虎咽的吞下肚,又伸手帮它梳理着有些散乱的羽毛。许久后,见雀鹰终于和缓了精神,才亦如之前用“百物私语”询问。 “翁主受伤了?为什么?” “乎耶伊竟然动手打她!”锐儿的愤怒连雀鹰都感受到了,“你看到了?那乎耶伊有没有看到你?” “原来是小澈告诉你的啊。” “翁主写信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哭?” “哎……”锐儿的手边放着惜缘满是欢言的回信,“她这样岂不是让我更加牵挂。” “你说,下一封信我该写什么?” 惜缘忍着手腕上的刺痛,一字一歇的写着回信。 “翁主……”柳芽心疼的劝道,“待手好了再写吧。” “不行。”惜缘停了笔,倒抽一口冷气,又写,“雀鹰往来时间的长短锐儿是知道的,若是迟了,他会担心的。” “可是翁主,你的手。” “只是皮rou的瘀伤,没有伤及骨头。”惜缘咬着牙说,“不碍事的。” 一封信几十个字,惜缘写写停停用了半饷,写完后看了一眼,发现有几笔歪歪扭扭十分难看,毫不犹豫的撕碎,又拿过一张纸重新写。 柳芽无法,只得偷偷抹着眼泪,等惜缘写好,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囊,刚系到雀鹰腿上,就听见门响。惜缘大惊,柳芽反应奇快,开窗将雀鹰扔了出去,关窗回身跪伏在地口呼“见过世子”。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的做完,乎耶伊才踏进来一只脚。 “小美人。”乎耶伊似乎喝了酒,心情甚好,直接将惜缘揽进怀里,一边掐着惜缘的腰一边说,“好像真的胖了一点,好!好!”乎耶伊开心的吩咐随从,“传我的命令,厨房的人都有赏!”乎耶伊又看向伏地的柳芽,“你也有赏,起来吧。” “谢世子。”柳芽起身,快速瞟了一眼窗外,见雀鹰缩着身体蹲在窗棂上,不细看竟然察觉不到。雀鸟也十分通人性的老老实实站在笔架上望天,没有看向窗外一眼。柳芽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走上前试图从乎耶伊怀里拉过惜缘,嘴上说,“请世子恕罪,让婢子为世子更衣吧,屋外寒冷屋内温暖,若是出了汗,仔细一会儿吹风头疼。” “走开!”乎耶伊却不买柳芽的帐,挥手推开她,对着惜缘说,“我要世子妃来帮我更衣。”惜缘无法,只得战战兢兢的伸手去脱乎耶伊的外衣,好不容易脱下来,乎耶伊又变本加厉的说,“我还热,接着脱啊。” 惜缘又伸手去解腰封,两只手自乎耶伊腰侧向后,刚刚是一个环抱住乎耶伊的姿势。乎耶伊心内触动,伸手捉住惜缘的手腕。惜缘的手腕之前就被乎耶伊弄伤,现在突然吃疼,惜缘没忍住,轻哼一声,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乎耶伊,眼里竟噙满了泪水。 乎耶伊心里的弦毫无征兆的被拨动,抄手抱起惜缘扔到床里。柳芽大惊,忙跑上前,却被乎耶伊的随从十分“体贴”的拖出了房。 窗外的雀鹰展翅,飞进了风雪中。 第46章 46. 半妖遗世 暮色站在门边,眼睛虽看着书案前静默无声的周偈,耳朵却听着四面八方的细微响动。忽察觉一丝风乱,暮色立刻了然,对着周偈说了句“锐儿来了”就要开门,却被周偈喝止。 “小心!”周偈担心的说,“搞不好一开门又是一大团的枯树叶。” “不会的。”暮色冲着周偈笑笑,随手拉开了门,锐儿正站在门外。 “锐儿见过恂王。”锐儿走进屋,躬身行礼。 “呦,这次眼睛好使了。”周偈阴阳怪气的说,“竟认出本王了。” 锐儿略有些无语,道:“今日是寒食节,锐儿猜恂王一定会来这。” 周偈不爽的翻翻眼睛,问:“那你来这的目的也是如此了?” “锐儿是来谢恂王赐雀鹰之恩的。” “不用谢。”周偈的态度十分冷漠,“你我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锐儿明白。”锐儿看向周偈,“恂王想让锐儿做什么,锐儿定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别!”周偈忙拒绝着,“张嘴闭嘴生生死死的,我可用不起。” “那……”锐儿换了说法,“日后恂王若有能用到锐儿的地方,锐儿一定竭尽全力。” “嗯,我先收着。”周偈点点头,仍旧看着书案后的空空,好似不经意的问,“惜缘可好?” “不好。”锐儿直截了当的把惜缘受过的苛辱讲了一遍,语气却平静得不正常,“翁主的回信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困苦一个人扛了。” “她一个十四岁的弱女子能扛什么?”周偈怒道,“该死的乎耶伊,早晚我要宰了他!” 锐儿却没有一丝愤怒,只有冷过数九寒风的声音:“恂王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 “当然。”周偈没有退缩,迎上锐儿灼灼的目光,略一沉吟,开口道,“此事……” “锐儿明白。”锐儿却打断周偈,微行一礼后跃墙而去。 “他……”暮色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走了?” “大概……”周偈却似乎明白了锐儿的用意,“是怕言灵吧。” 锐儿走在都城交错纵横的小巷里,从一条小巷转到另一条小巷,却始终摆脱不掉身后的影子,唯一能改变的只是影子的长短。春风从一个巷底溜出来撩拨一下锐儿又溜进另一个巷底,留下一串嘻笑声,仿佛在嘲笑锐儿的无用,竟然连个影子都奈何不了。春风还吹散了头顶的薄云,让拴住锐儿的影子更加清晰。 “这该死的言灵啊!”锐儿的恨意又一次从心底升起,化作无数利剑,穿过茫茫雪原和绵延冰山,射入乎耶伊的心口。 锐儿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锐儿竟停在了花街口。望着淹没在脂腻氤氲中的那片竹林,锐儿仿佛看到了不为人知的入口,可以通往锐儿想去的任何地方。 锐儿抬脚走进了花街,亦如前次来时一般,有女子言笑欢欢的凑过来,笑着拉他的手。锐儿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坚定的往花街最深处走去。“鱼陶馆”三个字仿佛对锐儿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指引着锐儿穿过百花芬芳的荆棘之路,抵达圣殿。 依旧是茂竹流水,简素雅致,锐儿没等门口引客的童子招呼,自己就往里面走。谁知刚迈步就觉察到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同时而至的还有熟悉的簌簌叶响。锐儿下意识的拔地而起,躲过万叶落的攻击,落地后没有停顿,立刻出剑刺向一团飘忽的白色。凭感觉锐儿知道是刺中了,但却没能阻止白色的去势,一团白色仍如轻雾般瞬间飘出去好远。锐儿没有丝毫犹豫,提剑跟上。待追出花街闪到一条小巷中时,锐儿才开口:“你受伤了,别跑了。” 百奈闻言停下,捂着自己的右腿怒道:“死红毛鬼出手还是这么狠。” “这要怪你自己学艺不精。”锐儿走上前,强抬起百奈的腿,直接把裙子内衬撕了下来。 “你干什么?”百奈更加愤怒,无奈腿在锐儿手里挣扎不能,只得顺势坐了下来,任由锐儿用内衬裹好自己的伤。 “好了。”锐儿放下百奈的腿,问道,“怎样?” “不怎样!”百奈就差露出獠牙了,“都被你看光了。” “谁稀罕!”锐儿鄙夷道,“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那能一样吗?”百奈恼羞成怒开始诛心,“难不成你的翁主现在和小时候也一样?” “白瞎子你是找打吗?”锐儿说着就要拔剑。 “说实话还不爱听了。”百奈丝毫不惧,死瞪了他一眼,道,“说,你刚才是不是想去找七弦君?” “跟你无关。”锐儿十分冷漠。 “都说了他的酬劳你付不起,你怎么就不听呢?” “你怎么知道我付不起?”锐儿不服气的反问。 “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锐儿果然愣了一下,随后一连串的问:“他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七弦君?” 百奈没有回答锐儿的问题,先说:“我知道你养了雀鹰和翁主传信,而且你最近很反常,是不是翁主那边出事了?” 慎王府不光有锐儿自己的阵法,同样也有百奈的。锐儿毫不意外百奈会知道雀鹰的存在,但是他并不想回答百奈的问题。 百奈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不是都跟你说了,你一个半妖不应该与常人有任何瓜葛,无端生情绝没有善终,更会害了旁人,你到底怎么回事,就不能克制一下?” “我……”锐儿放任了自己的内心,自暴自弃道,“做不到。” “哎……”百奈的叹息更加无奈,拉着锐儿的手费力的站起来,倚着他低声说道,“走,我带你去见个人。”说完还示意锐儿背她。 锐儿无法,硬着头皮抱起百奈,百奈搂着锐儿的脖子,指着花街上一家挂着最高红灯的妓馆,媚笑着说:“奴家是那里的头牌,郎君若是想听奴家唱曲儿,就去那里。” 锐儿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把百奈扔出去的冲动,抱着她又走回了花街。百奈一路上都在挑逗着锐儿,媚俗得不可一世。锐儿感觉出来她正在用百媚幻生掩人耳目,配合着也□□几声,却是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更加不理解旁边的男人们为什么一个个如同丢了魂般的看着百奈。 百奈引着锐儿进了后院的花室,刚一进去锐儿就觉察到阵法的存在,不由得心内一惊,可看着百奈轻松的神色,锐儿也只好不动声色的继续往里走,但全身却是戒备的。刚绕过一株繁茂的杜鹃,就在树后看到一个让人震惊的身影。 “苏总师?”锐儿实在难以理解,“你怎么在这?” 苏晟见到锐儿却没有意外,看着百奈的狼狈样子先嘲笑道:“凭你的轻功竟然还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