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少童何人?
东宫侍卫已经将杨广护卫下山了,杨元庆走出白玉塔,缓缓走到院门口,百余名侍卫正在清理尸体,身着紫袍柳述已自杀身亡,尸体靠放在大门立柱旁。 另外,在大门立柱旁还有十二具尸体,十二名侍卫,他们全部都死了,其实最后应该还活下三人,但他们此时也死了。 杨元庆望着最后三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你叹息什么?”宇文成都出现在他身后。 “没什么!” 杨元庆的目光又转到了柳述身上,掩饰住了自己对最后三名侍卫的心痛。 “我叹息柳述执迷不悟,他已经位极人臣,却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发动宫廷政变,就算成功,他又能得到什么?”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为了权力,他是希望大隋王朝走向另一个方向,或许杨勇能实现他的家国理想。” 宇文成都又淡淡一笑道:“宫廷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比,如果今天不是他们死,那明天死的就是我们,你不要有任何内疚。” 杨元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倒不是因为谁死谁活,他经历太多的杀戮,对死亡早已看淡,就算杨勇被满门抄斩,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杨元庆已知道杨广并不是历史上那样昏庸,他会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但杨元庆还是在无意中发现了杨广狠毒的一面。 杨广把最后三名幸存的侍卫杀了,就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落难时的狼狈模样,杨广在白玉塔内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他胆小怕死的一面被侍卫们看到了。 杨元庆又想到杨广问他要什么封赏,杨广若真想给自己封赏,他有必要问吗? 杨广压根就不想给自己任何封赏,当然,这并不是杨广吝啬,而是杨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杨元庆有救驾之功。 杨广那样问自己,其实是他在给自己出了一个生死之题。 应该是自己答案正确,杨广才没有杀自己,就是因为在最后关头,他回答不要任何封赏,只想要将来的一个劝谏。 正是这个回答,杨广才饶过了自己一命,所以最后杨广脸上才会出现一丝会心的笑意。 ‘元庆,你的救驾之恩,我会铭记于心。’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杨广给他的奖赏。 这一刻,杨元庆才深深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 杨元庆心中很烦乱,也对杨广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他只想离开这个纷乱之地,杨元庆叹了口气,对宇文成都道:“请你转告我祖父,我先回京城。” 宇文成都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便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等我回来后,我请你喝酒。”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宇文成都凝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他的背影竟是如此孤寂、落寞,宇文成都心中非常能理解杨元庆的失落,立下如此大的救驾功劳,最后却险些丧命,谁会不失落呢? ......... 皇帝杨坚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天晚上,太子杨广在数百重臣的拥戴下,在仁寿宫登基为帝,正式开启了他的帝王生涯。 虽然登基为帝,但他的杨广之位还并不稳,为防止杨勇余党玉石俱焚,对白天发生的宫廷政变,杨广秘而不宣,只推说宫廷侍卫因琐事发生内讧,驸马柳述不幸在内讧中被杀。 这样,除了杨素、宇文述等少数心腹大臣外,其余大臣并不知道仁寿宫曾发生过惊天政变。 尽管杨广不想把政变之事扩大,但他还是密令宇文述连夜毒杀前太子杨勇,并派心腹侍卫入京,杀死杨勇所有的儿子,斩草除根。 杨广又下令封锁圣上已崩、他已登基消息,同时以杨坚的名义下达诏书,任命杨素之弟杨约为京城留守,速去京城掌握京中兵马,控制住京城局势。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疲惫不堪的杨素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回到山脚自己的馆舍,走到门口,杨素却看见他的长子玄感正站着门口等候。 “玄感,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杨玄感晚上也参加了杨广的登基,他已从父亲口中得知了政变之事。 杨玄感已经下山好一会儿,在等父亲回来,他连忙上前扶住父亲,“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杨素点点头,“进屋去说吧!” 父子二人进了房间,杨素靠坐在软榻上,杨玄感又给父亲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他。 “坐下吧!”杨素指了指身边。 杨玄感在开皇十九年后,因父亲的功劳而封为大将军,他几个弟弟也封为上仪同,杨玄感也算是朝廷重臣,他眉头一皱,低声道:“刚才我看见父亲和宇文述争执,是为什么?” “没什么大事。” 杨素淡淡一笑道:“就是关于这次政变参与者的处置,宇文述希望彻底清查,一个不漏地铲除,我则担心影响太多,建议圣上不了了之。” “父亲,你认为圣上会不了了之吗?” 杨素摇摇头,“圣上的心机很深,他不会放过这些人,不过他会用别的借口下手,凡是支持前太子杨勇之人,迟早一个都逃不掉。” 停一下,杨素又道:“今天元庆护驾之事,你知道吗?” “原来是元庆!” 杨玄感万分惊讶,他连忙道:“我有所耳闻,听说圣上被一个年轻军官所救,就没有想到会是元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杨素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父子之间关系很淡,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吗?” 杨玄感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也叹了口气道:“是我从前对他太冷淡了,从小不闻不问,没有尽到父亲之职。” “是你对他抱有偏见,认为他是庶子,今天圣上也对我说,元庆是天姿骄凤,是我孙辈中第一人,你可明白圣上对他的看重?” 杨玄感心中也有几分懊悔,他惭愧道:“我也想挽回,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杨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们毕竟是父子,血脉亲情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只要你用心去待他,他自然会认你为父亲,另外,元庆护驾之事,圣上严禁外传,你我知道就行了.” 杨玄感默默点了点头,他决定抽一个空,带元庆去弘农族祖看一看。 ........ 杨元庆并没有参加杨广的登基典礼,以他现在偏将的军职,他还没有资格列殿,他当天下午便离开了仁寿宫,返回京城。 次日中午,杨元庆抵达了咸阳,虽然他已不再想救杨广之事,但始终高兴不起来,一郁郁寡欢。 咸阳是京兆府的大县,离京城不远,虽不像京城那样壮丽繁华,但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城中各大酒肆都顾盈门,生意火爆,杨元庆走到一家叫‘三鲜馆’的酒肆前,一名伙计热情地迎了出来。 “军爷,小店有现宰的羊rou鹿rou,有一尺长的鲫鱼,有上好的塞外奶酒。” 杨元庆眉头一皱,“别的酒有没有?” “有京城的郎官清,还有西域的蒲桃酒。” 蒲桃酒就是后来的葡萄酒,此时还没有大规模传入内地,只有一些西域商人带来,价格昂贵,杨元庆只喝过甘蔗酒和龙膏酒之类,还从未喝过蒲桃酒,他便点点头,“给我找个靠窗的位子。” “好嘞!军爷楼上请,二楼靠窗位置一只!” 杨元庆拎着他的长槊和马袋,将马匹交给伙计,又摸出一把钱赏给伙计,伙计千恩万谢牵马去了。 杨元庆自己走上二楼,二楼摆二十几张坐榻,坐满了人,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大多是身穿长袍的男子,头戴纱帽或者幞头,脱了鞋盘坐在榻上,也有头戴帷帽的女子,还有几名乐女,怀抱乐器坐在墙边,等候召唤。 在旁边还有两间单独的雅室,其中一间门口站着五六名大汉,威风凛凛,里面像是有大户人家在吃饭. 另一名伙计将他引到靠窗的一张小坐榻前,坐榻上有一张桌子,坐榻不宽,只能容三四人就坐,背后就是雅室,隐隐传来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军爷,这里正好没人,你就坐这里吧!” 杨元庆点点,靠窗坐下,把他的马槊放在一旁,对伙计道:“来一壶蒲桃酒,三张胡饼,三斤酱羊rou,就这么多。” “人请稍侯,马上就来。” 片刻,一名侍女端来了酒壶,蒲桃酒很昂贵,这一壶酒就要十吊钱,经历一场血战后,杨元庆需要用好酒来犒劳自己,他倒了一杯酒,又不由想起昨天发生的恶战,就像做梦一样,他不由苦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这是马槊吗?”旁边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孩声音。 杨元庆回头,见旁边站着一个男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壮实,容貌俊秀,身着一袭白缎锦袍,头戴小金冠,脚穿乌皮靴,一看便是官宦人家子弟,他指着杨元庆的马槊,目光十分好奇。 杨元庆的马槊用皮袋着槊头,只露槊杆,一般人还看不出来,这小男孩却颇有几分眼力。 杨元庆便笑道:“你怎么看出这是马槊?” “我师傅也有一支,但比你这支细,也要短一点。” 小男孩说着,便伸手去拿这支马槊,杨元庆也不拦他,他看得出这小男孩已开始筑基,但无论如何,他拿不动自己的马槊。 “二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爹爹给你说过,不准乱动别人的东西!” 杨元庆一回头,见就是隔壁雅室里的人,是一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官员常服,头戴纱帽,颌下三缕黑须。 小男孩明显很害怕父亲,吓得不敢再搬杨元庆的长槊,男子走上前向杨元庆拱拱手歉然道:“犬子无礼,请这位将军见谅!” “无妨!” 杨元庆拍了拍小男孩结实的小肩膀笑道:“令郎年纪虽小,却虎虎生威,我很是喜欢。” 他又问男孩,“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是长孙晟,你认识吗?” 杨元庆恍然大悟,原来是长孙晟的徒弟,难怪能认识自己的马槊,他便笑着摘下长槊上的皮套,“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根马槊,不同一般的马槊。” 那中年男子一眼看见长槊,不由一愣,又看了一眼杨元庆,迟疑着问:“你是.....鱼俱罗将军的什么人?” 这支长槊便是鱼俱罗送给自己,原来此人见过,杨元庆便起身行礼笑道:“他是我师傅,也是我顶头上司,请问阁下贵姓?” “我便是陇州刺史李渊,你师傅没给你说过吗?” ‘李渊!’ 杨元庆愣住了,他看了看身旁男孩子,男孩正目光清亮地仰头望他,难道,这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