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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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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邦学堂虽然皇帝只巡幸了短短一下午,但给万邦学堂师生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毕竟学生们家里一开始只是看这里学费不多,还可赊欠,笔墨纸砚校袍又都免费,若学习成绩优异,又可获得奖学金,蠲免部分学费,听说闽州那边早就已建了,多是从军去了,因此抱着一丝希望把孩子送进来,这其中又以军户为最多,津海卫原本也大部分人都是军户出身。

    待进了学堂,感觉确实不太像个正经学堂,先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个个能写会画嘴皮子利索,脸一沉都很有威严,又都配有督学,也不敢造次。虽然心中也难免嘀咕怀疑教自己的老师们大概都不是什么正经秀才,只之前钦天监来过几位官员教过他们几堂天文学课,平日常驻的先生多是闽州学堂毕业的学生,因此虽然为着生计认真学着,但多少觉得自己这学堂与那科考正途能当官的不一样。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日日带着他们去港口看船,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制船要诀,时常为了方便穿着短打看着只像个普通渔民的陆先生,竟然是个极有名的忠臣的后人,是个能够被来巡阅的皇帝当场嘉赏的学者。

    他们在这一日亲眼看到了穿着龙袍的皇帝嘉赏他们的先生,亲自题了“忠节不磨”的匾额,而随驾而来的翰林院学士们则纷纷应诏写了许多那个“陆秀夫宰相”的诗,都由内侍收齐了,道是命人抄录后会送给陆先生一套。

    而陆先生在御驾离开后的数日,都不像从前一般遇到他们犯蠢就破口大骂,而是换了长衫,衣着不再似从前不修边幅,对他们也耐心细致了许多。不仅如此,凡是面圣过的先生们,人人全都面貌焕然一新,讲课比从前要认真许多,而言必称天子圣明,国家未来皆在我辈,天子对万邦学堂学生的寄望,都从先生嘴里反复传达到了学生这里。

    学生们看在眼里,口耳相传,第二日津海卫就已全都传开了,天子来了!天子巡阅海防,第一站就先去了万邦学堂!

    这一日津海卫的官宦人家、绅士全都应声而动,又忙着想要将自家的儿子女儿都送入万邦学堂,之前虽则也送,但多是家里的奴仆下人,当知道宗室贵女也来就读后,不少人心就已动了,知道天子巡阅后,立刻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心,全都各出关系去找张山长,无论如何,哪怕是没有遇上入学考试,先自费进去读也行!

    而在满城喧闹中,天子巡阅津海卫陆军营的消息也被传扬了出去,这一日天气晴暖,万里无云,从津海城到陆军营的崖关口路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百姓,观者如堵,便连路边的树上,山上都站满了人。其实近大营的山上早就戒严围上了不让人进,但远山上仍然站满了闻风而来的携儿带女的百姓,远远看着这边的兵马大营。

    阅武的校场上将台上已提前搭设好了鲜明绣着金龙的御幄,校场高高的装饰鸟羽的彩旗飘扬在搭好的阅武大门上,而阅武门旁则搭建了一座明黄色的八宝帐为天子行宫。

    津海卫陆军营官兵披戴着闪闪发光的金盔列队集合成方队,各营旌旗招展,盔甲耀目,刀枪如林,鸦雀无声,严阵以待。

    许莼骑着马,穿着一身明光铠提督戎服,率领骑兵二千名,在阅武门外伺候扈驾,文武官员身穿大红便服,悬带着扈从牙牌,也已提前到了校场伺候了。

    浩浩荡荡的御驾进入阅武门内,中军鸣炮三响,礼乐大兴,随君出巡的宫廷乐队与军乐营已奏起了《颂升平》,鼓声激越,黄钟大吕悠然浑厚,扈从官员们在阅武门外依序排列,迎接御驾。

    御驾至阅武门外时,谢翊下了辇,他今日穿着全套明黄色细鳞盔甲,彩绣云龙,腰间配着太阿刀,文武扈从官以及接受检阅的将官们身着戎服跪迎行了一拜礼,兵部尚书雷鸣、礼部尚书沈梦祯上前引导着谢翊进入了王帐内,恭请皇帝升座。

    谢翊坐下后,雷鸣上前奏请令各营整搠人马,谢翊便先一番嘉勉,赏赐各营酒饭,许莼带着各将官领赐谢恩后,便带着将官退回营地,整饬军容。

    雷鸣再次上前奏请皇帝登台阅阵,兵部尚书雷鸣、礼部尚书沈梦祯引导着谢翊出了王帐,谢翊登将台,升御幄,文武百官们也都依次在皇帝身侧侍立着,等候着大阅的开始。

    谢翊居高临下看下去,便看到了许莼正站在指挥台侧,身姿笔挺如枪,仪态沉稳,隐隐大将之风,心中不由有些骄傲,又有些心疼这大阅他要一直侍立在他身侧,以备他垂询。但这一次大阅,许莼必定准备了许久,无论如何也都得好好看了他献上的礼。

    作者有话说:

    注:禁脔(jinluán),禁是“禁止”。脔是“rou”的意思。禁止染指的rou,可以说是最美的rou,是皇家专享的。比喻某种珍美的、仅独自享有,不容别人染指的东西。典故源自晋元帝时,《世说新语·排调》上的记载。晋元帝,初为安东将军,镇建康,立为帝,史称东晋。  东晋建立初期,经济落后,物质贫乏。所食之物,量少质粗,达官贵人也难吃到rou,视猪rou为珍品。每得到一头猪,他们便割下猪项上的一块rou,送给晋元帝。  他们认为,猪项上的rou肥美异常,是珍膳中的极品,只有晋元帝才配品尝,群臣百官都不敢私自享用,被时人称为“禁脔”。  后世便以此比喻他人不得染指之物,或直接比喻珍美的馔肴。东晋孝武帝替自己的女儿求婿谢混。孝武帝死后,袁山松想让谢混作自己女婿,人戏说:“卿莫近禁脔。”宋代苏轼道:“尝项上之一脔,如嚼霜前之两螯。”  此处用禁脔,即为本意,珍贵的宝物,皇帝专属的宝物,代表的是皇帝此刻的独占欲,请勿联想发散其他延伸意。

    第195章 奇兵

    蓝色的天空犹如琉璃也似, 激越的号角声起,校场一侧立着十面巨大的皮鼓,有魁梧士兵手持巨锤, 重重敲打着皮面, 发出了急促激昂的鼓声。

    许莼昂然上前, 躬身弯腰向谢翊下拜:“禀陛下,津海卫陆军营已列阵就位, 恭请圣上阅阵!”

    谢翊起身,许莼从侍卫手里接过了谢翊的御马马缰,侍立在讲武台下, 等着谢翊下来, 亲自服侍着谢翊翻身上了马。方子兴带着一队龙骧卫侍卫, 着礼服衣甲在皇上前为导引骑兵。

    许莼骑着马跟在谢翊马后, 退了一个马头的距离。

    而后头武英公率领着随扈的武官们,也都翻身上马,紧随在谢翊后, 最后是龙骧卫的侍卫成翼状护卫。

    谢翊微微转头看了眼许莼,今日春风淡荡,日光明媚, 杏黄色的天子华盖在他们顶上遮着日光,八宝坠饰也在风中微微摇摆发出细碎的珠玉碰撞声。

    许莼今日一身明光铠分外英挺, 头盔顶上朱红缨子在风中微微摇着像一朵火焰,春光里双眸明亮如通透琉璃, 看到他转头, 也立刻紧紧盯着他, 仿佛怕遗漏了什么指令。

    谢翊对着他微微一笑, 看着那双猫儿眼带了些诧异和茫然, 这才施施然转头驱马向前。

    方子兴手里举着一杆黄龙大旗驱马在前导引,旗上点缀着羽毛,在风中猎猎招展,上边的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天子阅阵开始。

    所有营队都已列队在营帐前,风吹着衣衫和旗帜呼呼作响,所有人马都昂然站立,一动不动,军容肃穆,队列庄严。

    谢翊带着许莼向前从队列最左侧的前锋营开始检阅,一路向南检阅前锋营、护军营、健锐营、火器营、骁骑营、火炮营、辎重营等,徐徐骑马而行,许莼驱马紧紧跟在他后,看着九哥甲胄端严,披风猎猎,姿仪天出,心神早已为之所夺。

    虽然是万千将士之前,他眼中仿佛只得那一人,只驱着马跟着他,心道,努力了这许多年,我终于能有资格跟在九哥身旁了。

    阅阵前后一回,也不过是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便回到了讲武台,众臣继续恭立等着谢翊重新升了御座。阅阵完毕,该行阵了。

    号角再次响起,许莼伸手往下一挥,传令官见到立刻挥动黄旗,行阵演阵开始了。

    历来大阅,都是先阅射,众人以为要先看到靶子和弓箭手。却听到将官高呼:四象阵!

    四象阵?众人心道这是什么营?难道是骑兵?还是步兵?

    却听到整齐步伐中,臣们只看到一队步兵组成了一组大方阵向场中迅速行进,方阵横列纵列皆为十五人,整个方阵内有两百二十五名步兵,但步兵身上衣甲却分为两色。

    穿着赭黄色甲衣手里持着长矛的是矛兵,他们腰间佩着刀和弓弩,个个身材骁勇高大,他们与穿着宝蓝色甲衣的藤甲盾兵交错站位,藤甲兵手持大盾和长刀,保护着身旁的矛兵,列阵在方阵的最中央,最外列纵横皆为十人,共百人。

    在赭黄色方阵的外围,围着五行五列穿着赭红色衣甲的步兵,他们身背曲托线膛枪,腰间同样佩刀和弩。不仅如此,在黄红蓝的大方阵四角,额外又设了有四个小方阵,每个方阵横纵列皆为四人,共十六个手持曲托线膛枪披着赭红甲衣的枪兵。

    步兵随着旗号指挥cao演着阵法。只看到手里拿着盾、长矛,与手里拿着曲托线膛枪的士兵交相前进,一方举盾时,举矛的士兵、拿刀的士兵在前做刺杀、砍杀状。火枪营兵则同样与身侧兵士交替轮流做出瞄准火枪射击的样子。

    在火枪兵的后面,又有着数名黑甲士兵推着四辆三轮平板车,平板车上霍然是四架小型火炮,士兵们娴熟演示着装入炮弹的动作。

    这是步兵、枪兵和炮兵混合编营?此时随扈的官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正常大阅,都是先阅射,然后枪刀,马队,火器等,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混合编营演练的,但看得出cao演已久,士兵们配合默契cao练精熟,应着号声行进着过去了。

    谢翊看了眼武英公与雷鸣在交头接耳,问道:“武英公和雷爱卿在说什么?”

    方子静连忙躬身道:“臣是与雷尚书谈论这混合编队法的优劣。”

    谢翊道:“哦?朕也正疑惑,不如武英公说说看。优劣各何在?”

    方子静道:“从前对阵时,步兵营、火枪营、炮兵营各自为政,火器、弓箭兵齐射总有时间差,很容易被对方重骑兵一波冲溃阵型。”

    “临海侯这是缩小了每一营的人数,以精兵为主了,这是鸳鸯阵的改良。混编了步兵、火器营和炮兵营的兵士,每营从千人缩减为三百到四百人,此混编阵列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极优越。可以说若是两军对垒,一则能顶住对方骑兵的冲击,二则有枪兵和炮兵的掩护,骑兵还未冲到阵前就已被枪炮击溃。三则能够最大限度保住所有士兵性命。”

    “只是对每一营的营队指挥要求高了些。俗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编队要求营队将领必须能够娴熟掌握阵法,指挥兵士进退攻守,精准拿捏火器发射实际和炮击时机。因此这种编营法暂时还无法推广到各地驻军。”

    谢翊含笑道:“这不正是临海侯创办学堂的初衷吗?”

    武官们全都有些激动,毕竟当娴熟通晓三种兵种指挥,识字又骁勇的年轻将领开始率领这样精悍的营队,战场上将有多大的优势!

    四象阵演练后,兵士向一侧快速奔行下场。

    号笛声再次响起,将官高呼:先锋骁骑营!

    这次和着隐隐的马蹄声,大地震动着,骑兵队纵马前行,队伍整齐又充满了威慑力,整队奔驰而过,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无论是骑在马上的骑兵还是马,都披着漆黑的重甲,手中既持有长长的长枪,身上还背着火枪,在行进中跟着号令冲锋,斩杀,将背上的火枪拿下,对着远处的草垛上的靶枪射击,鼓声激越不绝,表示着射中了靶子。

    重骑兵延绵不绝、浩浩荡荡,连远处的百姓们都在欢呼着,演练过冲杀、分队包围、破围等阵型后,骑兵也下场了。

    接下来按理说应该到比试射箭、枪刀、火器等技术,从各营挑选精兵在皇帝面前比试。

    然而众臣却仍然听到隆隆的车轮声,觅声转头去看,却看到远处两台巨型连弩车开向前,只是从前看到的连弩车应当是牛马为畜力,此刻却有发动机冒着白汽,有兵士偶尔往里头添水铲煤。

    号令官高呼:“辎重攻城营为陛下cao演!”

    整队的步卒兵士簇拥着连弩车,开到正前方广场,在车上指挥小队长挥旗指挥下,连弩车向前发射了一轮弩箭,尽皆然后士兵们cao作着那连弩车的弩架向前翻下,露出了尖锐的一排排钢刃,向前翻滚着,竟然轻而易举在前方挖出了一道深壕!

    臣子们哗然,已有人忍不住看向谢翊:“陛下。”大阅从来没有这般在帝皇跟前大兴土木,往重里说,这是君前失仪了。

    谢翊伸出手臂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

    他太镇定自若了,臣子们转头看,却看到一旁的武英公袖手和雷鸣十分自在互相低声交谈着:“这个好,挖战壕方便多了,能省许多民夫。”

    “不仅省民夫,还有口粮、畜生的口粮也省了下来,只需要运煤就行了。”

    “造这个要不少银子吧。”

    “也不需要制太多。”

    看谢翊也不制止,臣子们议论声也越来越多。

    很快挖出来的土又被堆成了一座矮墙,然后又有后勤辎重兵手持着长梯冲锋麻利上前,不过须臾,很快搭起了高高的八座梯子楼,前后各四座。

    众人正不解其意,又听到传令官高呼:“健锐营为陛下cao演!”

    众人都精神一振,要知道健锐营是当之无愧的精兵,都可以一当十。

    只看到穿着黑甲镶蓝边的健锐营士兵飞速跑来,果然行进奔跑速度比一般人要迅疾许多,只看到他们身着甲衣,武器装备齐全,却轻灵如飞鸟迅捷似脱兔,奔到梯楼下,迅速攀爬,不过数息,便已能看到数百名健锐营士兵已都爬上了梯上。

    谢翊却一眼看到了为首举着旗的将军身型,正是之前夺了数个先登之功的霍士铎,许莼在津海卫认识的骁将,果然武艺惊人。

    只看到攀爬到那极高云梯处的健锐营士兵,忽然在那最高处毫不犹豫地终身一跃!

    这么高,怕不是要摔个粉身碎骨!观看演武的臣子们全都吓了一跳惊呼起来。

    然而只见那数名士兵忽然在空中展开了一把巨大的伞,又仿似纸鸢也似,飘飘荡荡向前飘去了一段,不慌不忙在空中掏出弓弩,发射出带着铁链的铁钩,挂到了前一派云梯上,然后接着风力和铁索,晃到了对面云梯之上,再攀爬到云梯底部,重新聚集成队。

    一时就连之前没怎么说话的文臣队伍此时都忍不住赞叹起来:“真勇士也!”

    “天降奇兵,不过如此!”“若再携带火器火、雷等,自天上扔在敌群中炸开,何贼能挡?”

    “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

    翰林院的学士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已有人成诗了,一边吟着“龙旗照耀六师威”之类的句子,与身旁学士们交流推敲着。

    而此次宫廷画院来的几位供奉画家,已正飞快地在另外一侧的长案下挥毫画下这奇妙的一幕。

    谢翊坐在最上头,看讲武台前骑在马上的许莼转头遥遥看向自己,他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却知道那双炯炯看过来的热情目光里,肯定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谢翊忍不住一个人在御座上微微笑了起来。

    这般优秀,晚上赏些什么好呢?这可难为朕了。

    作者有话说:

    另,元朝就已出现类似降落伞的纸质装置了,一般是宫廷杂耍艺人表演。

    第196章 闲子

    等回了行宫, 臣子们散了后,谢翊却没能和许莼用晚膳。

    许莼连甲衣都没脱,只和谢翊说了要去海港, 要准备明日的水师营演习事宜, 天色太晚了过去不方便。

    谢翊知道他极看重这一次大阅, 也没留他,只命苏槐给他打包点吃的, 怕他回去也不好好吃。

    许莼却只站在下边冲着谢翊笑:“还有件事儿需要央陛下同意。”

    谢翊听他忽然喊陛下就知道是国事,但又喜欢他满脸神采奕奕,看着自己喜悦又狡狯, 笑问:“说说看。”

    许莼却凑近过来瞧瞧在谢翊耳边说了。

    谢翊笑:“准卿所奏便是了。”心内却是知道他必是早就安排好了, 但这事关御体, 他必须得得到他的准许, 而这一番改动,少不得是因为前日在沈梦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要在文臣前把面子找回来了。

    许莼两眼笑弯, 晶亮又充满了不驯的野气:“那九哥我先走了,明儿我在海港迎御驾,九哥今晚好好歇着, 不可劳动龙体。”

    谢翊又被他一句话逗得只想笑,忍着道:“去罢, 倒还反过来叮嘱我呢,你仔细些。”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没真打定溪他们吧?是我的不是, 你莫要责怪他们。”

    许莼道:“没有, 但他们很惶恐, 九哥下次莫要考验我啦。”他凑近出其不意忽然突袭咬了谢翊耳朵一口, 然后飞快道:“臣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