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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 第61节

    原野受制于引爆器,硬生生止住脚步。

    “回答我……你杀了解扬,把他藏到了哪里?”

    冰冷的刀子架在热血流淌的脖颈处,近距离迎着唐柏若冰冻三尺的目光,冯小米双腿哆嗦,几乎无法自己站立。

    “不……不是我……”

    话音未落,他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整个水下一层。

    切片刀半个刀身都没入了他的肩膀,刺目的鲜血一涌而出,冯小米恐惧地哀嚎着,身体从墙壁上慢慢滑了下去。

    趁着所有人注意都被冯小米吸引,原野忽然一个蓄力,如闪电般射了出去,飞扑到向措手不及的解钧南。

    两人倒在地上,拳脚相斗,不分上下。解钧南高大的身躯反而还略胜一筹,但好景不长,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解钧南忽然面露痛苦,右手紧紧抓着胸口,趁此机会,原野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掌——

    一枚包裹着锡箔纸的糖果,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解钧南脸上的痛苦神色还未缓解,但他已经朝着愕然的原野笑了起来。

    另一边,真正的炸弹引爆器从唐柏若的手心里现出身影。

    “放弃挣扎吧,真正的引爆器,在我这里。”

    她拔出冯小米身体里的刀,用红色的刀尖指着他惨白的面孔。

    “我再问一次,你把他埋在了哪里?”

    冯小米哆哆嗦嗦着不回话,唐柏若调换了刀尖的角度,瞄准了同样的伤口正要再次刺下,冯小米吓破了胆,尖叫着说道:

    “埋在了他家的那棵三角梅下!”

    除了解钧南和唐柏若,其余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唐柏若低声问。

    “因为……还不是因为我爹!我爹说他死了爹很可怜,娘又是个傻的,想认他做干儿子,供他继续读书!”冯小米尖叫道,“我们家哪儿有钱供他啊!我自己都不够用!”

    “我去的时候,他胸口上已经插着刀了,不过还剩了一口气。高山遥已经逃走了,我心想……反正有高山遥顶锅,我就……我就……”他含含糊糊地说着,“后来,我等到了很晚高山遥都没回来处理尸体,我怕被人发现,牵连出我……我就回家偷出了去镇里卖菜的三轮车,把尸体连夜搬回了村子。我想……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我就干脆埋在了他家的三角梅下面。”

    唐柏若的眼中泪光晃动,她死死咬着嘴唇,牙齿上已经染有血迹。

    “你怎么敢!”

    一声悲怆如野兽的呐喊,唐柏若紧握在手中的切片刀扑通一声再次刺入冯小米的肩膀。

    鲜血飞溅,冯小米哀嚎着,带着肩膀上的切片刀一并在地上翻滚。

    唐柏若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了身体,她的脸上布满血和泪。

    她望着解忆和原野,绝望的声音颤抖着,哽咽着。

    “你告诉我……正义,到底在哪里?”

    第44章

    ◎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十六岁少年,拼尽全力去和活,也拼尽全力去死。◎

    “mama, 世界上真的有生活在水里的蜘蛛吗?”

    解忆刚被收养的那两年,唐柏若的工作还不是很忙,还有时间每天晚上睡前给她讲一个故事。

    今天晚上, 她讲的就是一种生活在水下的蜘蛛。

    “当然了。”

    唐柏若坐在床边, 身体依偎在枕头上,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被单下的解忆。

    “有一种蜘蛛,是其同类的唯一叛逆者。它背离了岸上, 长期生活在水中。”唐柏若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如同最上等的催眠曲,将解忆慢慢带入一个幻想中的世界。

    “这只蜘蛛, 它在水下怎么呼吸呀?”解忆努力和睡意做着抗争, 迷迷糊糊地问道。

    “银蛛的全身长着许多防水的绒毛, 当它浮上水岸的时候, 就会将气泡储存在腹部和绒毛间。当它们潜入水中的时候, 气泡会像水银球一样包裹住它的身体。”唐柏若温柔地说, “它和普通蜘蛛一样,也会吐丝结网。只不过,它结的网就像是一个钟型的‘家’, 银蛛筑的巢不仅可以储存氧气, 还能源源不断地从附近的水里吸取氧气。在家里,它就可以安稳无忧地生活。”

    “水族馆里……也有银蛛吗?”解忆的眼皮越垂越低。

    “水族馆不适合它生活。”唐柏若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低声说, “它只能生活在特定的水域,以猎杀水蚤和孑孓为生。”

    “……mama见过这种银蛛吗?”

    唐柏若回答了什么, 她已经听不清了。

    在母亲的陪伴下, 她沉入了香甜的梦想。

    小小的银蛛, 被她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直到今日, 母亲在那时的回答再次响起。

    “二十年前,我就是那只在水下捕猎的银蛛。”

    看着眼前年轻的唐柏若,以及她手里的那枚黑色炸弹引爆器,解忆终于明白,她为何会在之后漫长的二十年里,脸上不见一丝笑颜。

    解钧南一脚踢开身上的原野,艰难地翻过身,两手撑在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在高大的身量下,他的生命之火却奄奄一息。他带着感同身受的悲痛和爱怜,默不作声地望着对面的唐柏若。

    “我已经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事了,除了最后一件。”唐柏若直直地看着解忆,“你,究竟是谁?”

    解忆强忍着眼泪,任由窒息般的痛苦在她胸口里游荡。

    “二十岁的解忆,户籍信息上根本没有你的资料。”唐柏若问,“你到底是谁?”

    解忆咽下苦涩,缓缓开口道:

    “放弃复仇吧。”

    “我在问你是谁——”

    “放弃吧。”

    解忆朝唐柏若走了过去。

    “你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就引爆炸弹!”唐柏若威胁道。

    解忆停下脚步,悲切地目光望向站在悬崖边缘的母亲,坠落已经近在眼前。

    “我是因为你,请求你放弃复仇,而不是因为同情他们,所以请你放过这些渣滓。”解忆说,“我请求你放弃复仇,是因为我知道,按下那枚引爆器后,等待你的,是二十年的孤独与后悔。”

    “我不会后悔。”唐柏若冷笑道,“死人不会感到后悔。”

    “如果你没死呢?”解忆问,“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呢?”

    她终于明白,命运对唐柏若的惩罚。

    从水中维纳斯出去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接受命运的惩罚。

    她多么想随着解钧南一起离去,和解扬在地底重聚啊。但是她不得不活下去,不得不接受孤独的无期徒刑。

    “不可能。”唐柏若说,“我不会一个人独活。”

    “如果你发现自己怀孕了呢?”

    解忆再怎么忍耐,看到唐柏若惊愕的那一刹那,眼泪还是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她的心像是被一万只手拼命撕扯,最后碎成了无数齑粉。

    “我叫解忆。使出浑身解数的解,行思坐忆的忆。我出生在一年后的春天。”

    原野像被空中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傻了似的,呆滞地看着解忆。

    “福利院的院长说,我是一出生就被遗弃了。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院长说她是随便想的。我们福利院,从我到来之后多了许多社会援助。其中有个女人资助得最多,来得也最勤,每次,我都能注意到,她在悄悄看我,但从不与我说话,像是在有意疏远我。”

    解忆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在静默的玄关里说着年代久远的过去,对其他人来说遥远的未来,没有人出声打断她。

    “后来,在我八岁那年,我被这个女人收养了。她是个孤僻的物理学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中年的时候收养了我,但却从不与我过于亲近,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会表现得更加疏离冷淡。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是在掩盖一个秘密。”

    “掩盖一个立马能够推断出,水中维纳斯绑架谋杀案主使并非一人的秘密。”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解忆笑着,眼泪接二连三地从眼眶中滚出,眼泪让她的笑容变得惨烈,“因为他正在忍受的痛苦,二十年后,我也在日夜忍受。”

    解忆的手放上胸口。

    心跳还在,但却如此虚幻。

    2005年的她此时还在唐柏若的腹中,甚至还未成型。此时此刻以2025年模样站在这里的她,究竟是一抹游魂,还是梦蝶的庄周?

    “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年,你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且将这一过程录制下来,通过手机发送给我循环播放。你告诉我,意识可以改变世界,甚至过去。于是,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时,我以为回到过去,是因为你的意识,你在二十年前,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失去了和亲生女儿光明正大相认的机会,失去了一切你所能失去的,留给你的,只有孤独的牢笼。于是你后悔了,想要通过将我送回这个时候,改变历史。”

    “你在胡说什么……”唐柏若开口,她极力装作毫不动摇的样子。

    “但现在,我逐渐不这么认为了。”解忆说,“如果是因为你的意识在起作用,我应该回到更早的过去,还能改变解扬结局的时候。”

    “别说了!”

    听到解扬的名字,唐柏若怒喝着想要打断解忆的话。

    “我回到这里,是因为直到临终都还在祈求着你能获得幸福的解扬的意识。”

    解忆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向怔在原地的唐柏若哀求道:

    “银蛛的网不是为了猎杀,而是为了保护。”

    “真正杀死解扬的,不是高山遥,也不是冯小米,真正夺走他生命的,是解扬自己。”

    “这不可能!”唐柏若神色激动,断然道,“是高山遥先失手刺伤解扬,然后冯小米给了致命的一击。冯小米已经承认了,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狡辩?!”

    解忆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次抬起头来,坚定而无畏地迎着母亲的视线。

    “一个即将被霸凌者们带去山上的少年,为什么不带防身物品,而是特意带上了保温杯呢?”

    “别说了……”

    母亲的面孔忽然闪过一丝恐惧。

    而解钧南的脸上,则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悲戚和痛苦。

    “在距离解扬死亡不远的地方,为什么没有烟灰,却留下了打火机?”

    “别说了!我不想听!”唐柏若怒喝道。

    “你们两个这么聪明的人,难道都没有想过吗?还是想过了,但是无法接受?”

    一步一步的逼问让唐柏若无法逃避,她尖叫一声,解忆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唐柏若的腰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弯了,她扶着膝盖,急喘着气,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在酒红色的地毯上,洇出鲜红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