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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妖 第69节

    感觉到屋中人目光,小石妖仰脸,冲她歪头笑,“阿筝,来陪我吃饭吧。”

    赫连筝抬手挥闭了窗户,直接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石妖不以为意,桌上碗碟吃得溜净,手帕抹抹嘴巴,院子里喊:“阿筝,我去戊定门找岚小召玩了,你去不去?”

    连喊了几声,屋里都没动静,石妖便甩甩手走了。

    玉筝交予她,赫连筝不用再施术探查储物镯,只需闭上眼睛,凝神片刻就能感觉到她的方位,果然是朝着戊定门方向去了。

    世上最憋屈的事莫过于此:你等着犯错的那一方醒悟忏悔,自己因此也受尽了煎熬折磨,可人家根本就没意识到哪里做错,照样好吃好睡。

    赫连筝那个气啊,气得胸口疼。

    小石妖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她往常偶尔也这么晚,赫连筝久等她不来,便会亲自出门去寻。

    这次没有,小石妖倒也不觉有甚,反正她认得回家的路,不用每次都要人接。

    进得房中,她发现赫连筝还坐在书案边写写写,歪个脑袋凑过去看,见人忙着,很识趣没有出声打扰,自己出去舀水洗脸洗脚。

    她现在已经很独立,不是特意想撒娇犯懒,并不是什么都得要人伺候。

    赫连筝等了她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只等来一句“我先睡了嗷”。

    浓墨滴落在宣纸,缓缓向四周晕开,赫连筝搁下笔,收了书卷,起身去后山沐浴。

    待回转房中,小石妖还没睡,坐在床上玩弟子们孝敬她的小玩具。

    赫连筝过来拿了自己的枕头便走,小石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你去哪呀。”

    赫连筝不答,枕头搁在外间竹榻上,和衣而卧。石妖追上去,挠头,“你想在这里睡呀。”

    赫连筝翻个身背对她。

    小石妖噘噘嘴,现在夜里有点冷了,竹榻又硬邦邦,不好睡,她要不要过来陪她呢?

    没犹豫多久,小石妖还是举了莲灯过来,在赫连筝身边躺下,还贴心给两个人盖上被子。

    赫连筝从始至终一动不动,从她进屋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小石妖躺了会儿,不老实,手伸过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朵边吹气,“阿筝,我们来那个。”

    她爬过去,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人肩窝,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赫连筝偏脸,横臂隔开她,“别碰我。”

    石妖不听,又去吻她的嘴唇,抓住人手往自己身上带,赫连筝用力推开她,“说了别碰我。”

    竹榻窄小,仅能容一人平躺,赫连筝这一推,直接把人家推到地上,她心中一跳,立即坐起来,小石妖双手撑地,不可置信看着她,“你为什么推我。”

    想拉她起来,想抱她,忆起幻境中悬崖边那幕,滔天的委屈再次席卷,赫连筝难以保持理智,“你为什么要丢掉我。”

    “我什么时候丢掉你了。”小石妖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

    莲灯映照下,她眸中泛起点点星亮,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可你就是丢掉我了,把我带到悬崖边,还要将我推下去,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小石妖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烦躁抓了把头发,“那是假的!是幻境!”

    赫连筝垂眸不语,即使知道是幻境,她还是感觉难过。

    她或许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希望她来哄哄她。

    可小石妖哪懂这个,她摆事实讲道理:“你自己跟我说,幻境是假的,不能当真,坚持本心就能通过试炼。现在你又这样说,你真是莫名其妙,不可芋头。”

    赫连筝:“幻境是假的,但我还是因此受伤害了。”

    小石妖围着她左看右看,“你哪里受伤,你不是好端端的,还在山门前劈了条大沟。”

    赫连筝抬起头,“所以你就一点错没有么。”

    小石妖:“我哪错了。”

    赫连筝:“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错。”

    小石妖大吼:“我根本没有错!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我!”

    她哪做错了?她没有错,是赫连筝自己有病,还拿她撒气。

    小石妖也觉得委屈,端起莲灯就要走,赫连筝想留住她,又拉不下面,抢声:“灯是我的。”

    小石妖端起灯盏的手松开,想想气不过,伸手一推,灯芯宝珠咕噜噜滚到竹榻上。

    她气冲冲回到卧房,往床上一滚,扯被蒙住头,大声喊:“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赫连筝跪坐在竹榻上,知道她夜里怕黑,想想还是把灯给她还回去。

    小石妖躲在被子里头,待她一走,立即翻身爬起来,扬手把灯丢到窗户外面。

    灯球滚到菜地里,失了灯座灵力供应,很快就熄灭了。

    赫连筝门口静立了片刻,连竹榻也不睡了,开门走出屋子,去闭关的石洞。

    听见门口动静,小石妖冲出去,赤足站在廊下,瞧见赫连筝远去的模糊背影,朝着她大声喊:“你走了就别回来!”

    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石妖用力关上门,提裙“咚咚”跑回卧房,跳上床蒙头睡觉。

    赫连筝,狗东西!王八蛋!小石妖越想越气,床上活鱼上岸一样死命扑腾。

    “气死了!”

    —

    这天夜里,没有下雨,小石妖却又开始做梦。

    这是第四个梦了。

    她清醒的时候,并不记得梦中的人和事,唯有入梦时,才能忆起前面几个梦的内容。

    她渐渐掌握了规律,发现梦是反着来的,第一个梦是她不小心从天上掉下去,第二个是被人发现逃跑,第三个是从石中苏醒,有许多人称她为小神女。

    反过来看,便是先从石中苏醒,再溜出宫殿,最后才逃跑。

    那么第四梦呢?应该是发生在苏醒之前,会是导致她沉睡的原因么?

    小石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白玉床上,这张床有小竹居的罗汉床五六个大,被褥是柔软的云朵,她半个身子都陷在云里,睡得浑身热烘烘、暖融融。

    几名小仙娥撩开纱帐走进来,伺候她梳洗,为她挽发穿衣。

    她不想被陌生人碰,欲挣脱她们,却发现自己不能张口说话,也不能反抗。

    咦,这是怎么回事,小石妖心里纳闷,难道又变成石头啦?可这次她是有手脚的呀。

    这一次,她变成了旁观者。

    身边的小仙娥都穿着一样的白裙子,梳一样的头,她分不清谁是谁,也记不住名字,十几个人进来围着她忙活,她头上的珠翠越来越多,身上的衣裳也越来越厚。

    上一次这么隆重,还是跟赫连筝成婚呢,小石妖心中暗喜,难道她在天上也跟阿筝成过婚么?

    说不定呢,从第一次在山上见阿筝,她便有一种四个箱子的感觉,阿筝兴许也是,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

    梦中的场景和人太过逼真,小石妖觉得,这或许是她已经遗忘的经历,第三梦的时候,朱雀不是说过她沉睡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么?还赶走那些叽叽喳喳的小仙娥,说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一定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忘记对于小石妖来说并不稀奇,她的脑子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记事,只在意当下的感受。

    所以,现在是第四梦了,狗日的赫连筝该出现了吧,再不出来她真的要发脾气了。

    小仙娥们终于为她穿戴好,她不能低头,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不过想来这身装扮应当是很华丽的,她脑袋上像顶了口大缸,死沉死沉的。

    小仙娥们搀扶着她走到大殿门口,迈出门槛,却不再继续送了,小石妖独自一人站在门前,听见身后传来隐隐的哭声。

    这个她知道,送嫁嘛。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她在李家村参加过两次婚礼,娘家人都是要送嫁的,送嫁是得哭。

    嗐,那就让她们哭去吧,小石妖满不在乎想。

    她只希望快点见到赫连筝,这个家伙不知道在天上做的什么官呢,排场还挺大,也不来接她,竟然要人家自己去找。

    小石妖迈步往前。

    鹊渚峰是耸立在天河上的一座孤峰,峰顶瑶仙台,是女娲娘娘曾经炼石补天的地方。

    上古时期,水火二神大战,天柱倾,天河泄,致人间水患。

    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渡,落入人间便能一捧化万倾。

    人间界生灵涂炭,女娲娘娘采石炼石,耗尽神力修补天隙,最后还余下一块补天石,这块补天石,便是后来住在仙宫里的小神女。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神女——妙璞元君。

    鹊渚峰镇压在天河与人间的交界处,也是当年被捅破的天隙之处,余下这块补天石的职责,便是每隔个万八千年的,献祭修补一次天隙。

    然而每补一次天,神石的力量便会减弱一分,补天石诞自上古,幽幽岁月,沧海桑田,天上人间已经没有足够的混沌灵气为它补充。

    星宿府的神仙们就想到一个办法,在人间修建女娲祠、娲皇宫,为神石收集愿力香火,补充它的力量。

    就这样,原本无智的神石,因听多了凡人的祈愿,吸收了足够的香火,慢慢修出人身。

    小神女拥有许多世俗的愿望,爱享受,贪吃、贪玩、贪睡,喜欢漂亮的宝石美玉,还十分调皮捣蛋。

    可谁叫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神女呢,天帝陛下也只能宠着她,封号妙璞元君,为她修建仙宫,分拨仙侍,尽力满足她的一切愿望,还指派了神官来管教她,整个星宿府都是她的后花园。

    大家都哄着她,惯着她。

    可她享受的诸多好处,只因着无尽的轮回献祭。

    每一次献祭,小神女散尽神力,都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死过了多少次。

    每一次,大家都告诉她,只是去玩玩,很快就能回来。

    这一天又来了,天真懵懂的小神女还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走出仙宫,发现地上铺着红毯,两侧簇拥着白玉的仙草,红玉的珊瑚,有许多身穿金甲足踏云靴的天兵,头顶还飘洒着花瓣。

    哇,她的婚礼这么大排场呀,小石妖心中得意。

    叫那什么筝睁开她的狗眼好好看看,她在天上的婚礼,可比在涤天宗隆重多了!

    那家伙肯定早就吓得腿软了吧,哈哈,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同她吵架发脾气。

    小石妖沿着红毯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尽头。

    她来到一座虹桥面前,低头看去,万丈高峰下,天河水如咆哮的猛兽,流争喧豗,激烈翻涌拍打着岩壁,卷起雪白的飞沫。

    她抬起头,看见更高更远的天昏暗着,黑云沉沉下压,像一张肃穆的脸庞,也像一双威严的眼睛,逼视着她。

    她忽然感到恐惧,无边的恐惧。

    她不受控制走上虹桥,前面朱雀站在虹桥正中迎接她,她没有看见赫连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