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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敌国郡主后 第20节

    清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明湘秘密豢养的部曲。

    明湘被她的母妃抚养长大、言传身教,她的母妃柳饮冰心思缜密,深谙狡兔三窟未雨绸缪的道理。哪怕居于宫中,兢兢业业扮演着时不时神智时常的武安王妃,她都能够下定狠心卷入夺位这滩浑水,试着为母女二人挣出一条后路来。

    明湘也同样学到了这一点。

    鸾仪卫虽然由她掌握,但归根结底,鸾仪卫服从的是明湘背后的皇帝,而非湘平郡主本人。整个鸾仪卫里,真正谈得上绝对忠于明湘,能将她的命令放在皇帝之前的,其实只有风曲和雪醅两位统领。

    所以鸾仪卫对于明湘来说,一直都只是耳目。在鸾仪卫设立之后,她立刻借组建鸾仪卫之机,暗中培养起了‘清酌’。

    这才是真正绝对忠于明湘的势力,也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风曲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深刻的讶异来。但他没有多问,温声道:“微臣领命。”

    明湘手腕一翻,一枚白玉小印出现在她的掌心。

    风曲接了小印,明湘道:“快去快回,你离京期间皇上问起你,我纵然能遮掩你的去向,却也不能隐瞒太久,大年初一祭庙前必然要召你奏对面君,待传了我的话,你就先行赶回来。”

    “郡主放心。”风曲再度行礼,“微臣这就动身。”

    明湘望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夜色,点头:“你轻骑离京,当心安全。”

    风曲的身影鬼魅般没入了黑夜之中,转眼间消失无踪。

    直到风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明湘才收回投向夜色里的目光。

    她抱着怀中手炉,敛眉低目,若有所思。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十八载未见,此心依旧否?”

    信纸已经在她怀中的手炉里化成了灰,上面的每一个字却仿佛烙在了明湘心底。

    她执掌北晋暗探机构鸾仪卫数年,深谙此道。

    当埋下的暗探失联已久,不得不派出暗使重新试图接回联系时,由于暗探失联时有可能已经叛变,必须多番试探,极为小心。

    通常来讲,第一步,传去唤醒暗号,但不透露更多消息,暗使潜在暗中秘密观察暗探接收暗号后的动向,判断其是否叛变。如果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疑点,那么就可以开启第二步。

    第二步,再次传去唤醒暗号,约对方秘密会面,附上地址时间。大部分情况下,前去联系暗探的暗使不会轻易现身,而是会让暗探扑空,自己隐匿在周遭查看是否有埋伏,以进一步确认对方是否叛变。

    许多心思谨慎的暗使,甚至会将这一步重复两到三次。

    如果经过以上两步试探,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那么第三步,就是传去真正的会面地址,和暗探面谈,从而了解暗探失联期间所作所为,重新建立起联系。

    现在明湘收到的这张信纸,无疑是采莲司对她进行的第一步试探。

    南北两朝隔江对峙多年,彼此视对方如寇仇。采莲司不可能不知道湘平郡主一手组建起他们的最大对手鸾仪卫,手握重权,根本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地成为采莲司手中棋子,却还是做出了这次试探。

    看来策反北晋湘平郡主,对他们的诱惑确实很大。

    明湘下意识在小几上叩了叩指节,发出笃笃轻响。

    时间够了。

    既然采莲司甘冒奇险来试探她,那么只要她不做出过激的反应,数日之后,采莲司就会试着进行第二次试探。

    两次试探的时间不会隔得太短,这是因为前来联系的暗线需要时间监视动向,并做出判断的缘故。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年末之前的几日,他们应该不会再度出现。而最晚在大年初一之前,清酌就能接到风曲传去的钧令,秘密入京。

    到那时,明湘将亲自去皇帝面前请罪。多年姐弟情谊,加上扶立之功,明湘有自信,衡思纵然再怎么惊怒失态,也不会将事情做绝。

    但人心难测,明湘相信皇帝不会将事做绝,却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到那时,清酌就是明湘用于保命的最后筹码!

    所以她要先等清酌入京,才能放心地在皇帝面前坦诚。

    明湘垂下眼,唇角微微一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

    郡主府中的波云诡谲,章怀璧丝毫不知。

    她次日醒来,想要前往正院向湘平郡主请安行礼,刚出院门便被截住,侍女客气地对她说:“今日是王妃冥诞,郡主一早便入佛堂为王妃祷祝,特意吩咐奴婢们为章小姐准备马车,允许章小姐回家探望亲人。”

    其实明湘早把章怀璧忘到了脑后,是琳琅忙着肃清郡主府上下,又怕这位章小姐在院中待不住出来乱走,反而添乱。琳琅便自己做主,命人备下马车礼物,先把章怀璧打发回家。

    章怀璧离家不久,并不急着回家,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推拒郡主好意,便在正院外行了个礼,由侍女将她一路送出府,乘上马车回家去了。

    章家大房二房没有分家,因此章怀璧虽然是二房所出,还能对外勉勉强强自称一句尚书府小姐。她先去拜会了大房伯母,即刑部尚书章其言夫人。

    大夫人态度十分和蔼,留章怀璧喝了茶,问她在宫中过的怎么样,末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孩子,既然郡主给你放了一天假,今日你先在伯母这边玩。”

    章怀璧一愣,旋即察觉到大夫人话中有话,瞪大双眼:“伯母,我爹娘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人道:“并非如此,只是你娘正在西府那边接待安平侯夫人,你现在过去难免尴尬。”

    章家分为东西两府,东边归大房,西边归二房。

    章怀璧更加发怔:“母亲不是已经和安平侯夫人谈过了吗?”

    她脸色倏然白了。

    大夫人见她误会,连忙安慰道:“好孩子,你母亲最疼你,早跟安平侯府说过要了结这桩事,但安平侯府不舍得,还想争取一下,昨日安平侯夫人在慈宁宫见了你,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又上门来了,你放心,要是原来也就罢了,现在谁不知道安平侯世子是个什么德行,你母亲怎么可能让你往那火坑里跳。”

    男子养外室不算大问题,顶多被说一声风流,不过养十几个外室显然超过了京中贵胄的宽容程度。安平侯世子如今顶着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很难再娶到官宦之家的姑娘了。

    章怀璧松了口气。

    安平侯夫人果然铩羽而归。

    她的母家门第虽然不显,却也是家中精心教养的闺秀。然而嫁到梁家之后,安平侯夫人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火坑,从来没有顺心过。

    丈夫贪花好色,偏偏又是家中独苗,父母长姐众星捧月着将他养大,婚前尚且还能装出个人样来,婚后本性暴露,迅速用莺莺燕燕塞满了侯府后院。

    安平侯夫人对着丈夫无计可施,府中侍妾也不拿她当回事,儿子梁善刚生下来就被婆母抱走,成了婆母的掌上明珠,打不得骂不得,硬生生养成了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有过之无不及的纨绔——安平侯婚前还会装一装,梁善则是装都不装了。女儿梁慧倒是温柔听话,可温柔的过了头就是软弱。

    她坐在马车里,想起自己悲苦的半生、好色的丈夫、不省心的儿子、柔弱的女儿,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梁善梁慧前来迎接母亲,见母亲满脸泪水,大吃一惊,以为母亲在章家受了羞辱。

    梁善当即就要前去寻衅。

    “回来!”安平侯夫人厉声把他叫回来,劈手就是一个耳光,“梁善,让我受辱的不是别人,不是章家,恰恰就是你!你如果还有半点良心,不想活生生气死你的母亲,现在就给我滚回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她一个耳光把满脸不服气的儿子打了回来,转过头看着女儿,只剩下叹息。

    “慧娘你脾性太软。”她长长叹了口气,“要是你兄长的暴脾气分给你一点,你的好性子分给他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

    过完了母妃的冥诞,二十七那日,明湘派车去章家接上章怀璧,再次入宫。

    由于今年与往年不同,大年初一禫祭先帝,晚间宫中设宴赐宴宗亲、朝臣、内外命妇,除夕的夜宴便取消了。而大年初一夜间宫宴的安排,明湘参照旧例,在除夕宫宴的基础上加以修改,揉出了一套流程来。

    琳琅带着章怀璧,和六尚局女官共同将宫宴安排从头到尾核对数遍,确定了一切无误,再回禀明湘。

    明湘正在陪皇帝喝茶。

    此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往年这时,皇帝应该在宫中行祭礼。然而由于大年初一禫祭先帝的缘故,今年许多礼义有了变化,礼部尚书忙得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

    桓悦丝毫不关心礼部尚书的头发,他捧着一杯君山银针和明湘聊天,聊着聊着突然提起:“这几日风曲没来回话。”

    明湘心里一跳,若无其事含糊过去,见桓悦并未追问,更没有突发奇想叫风曲入宫回话,暗自松了口气。

    风曲传了消息回来,他已经将私印带到了清酌那里,正准备先行归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除夕夜才能回京。假如桓悦非要召见风曲,她还真不好糊弄。

    桓悦根本没有察觉到皇姐跌宕起伏的心理,他是临时从文德殿逃出来躲清闲的。京中各部院衙门二十七就封笔放假,唯有礼部还在忙碌,时时入宫禀奏,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桓悦拉锯一上午,闹得桓悦烦不胜烦。

    好景不长,桓悦的一盏君山银针还没喝完,太后宫里的女官前来请皇帝移步慈宁宫。

    虽然郑王和桓悦已经默契地联手,否定了太后对朝政指手画脚的权力。但大年初一的典礼还少不了太后出面,桓悦认为,以太后浅薄的见识和心地,假如不暂且顺着她,她是真有可能在禫祭先帝时出岔子的。

    要是禫祭到一半,太后突然想起自己满腹委屈,当着满朝宗亲朝臣开始哭太庙……皇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虽说愤怒的宗室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丢了的脸找不回来。作为皇帝,桓悦也跟着脸上无光,所以桓悦和明湘一致认为,暂且对太后表示一下尊重,等禫祭之后再请她安分守己颐养天年。

    于是桓悦不得不怨气冲天地离开明湘宫里,前往慈宁宫。

    桓悦刚刚坐上步辇,转头就把喻和叫来,低声问:“这几日太后召皇姐过去了?”

    喻和仔细回想:“回皇上,太后不曾召过湘平郡主。”

    桓悦又问:“可有人诽谤皇姐?”

    喻和摇头:“奴才未曾听闻。”

    “怪了。”桓悦喃喃道,“既然没有,皇姐为什么郁郁不乐?”

    喻和半点也没从湘平郡主那张秀雅含笑的面容上看出不乐,但这不妨碍他借机称赞皇帝:“皇上慧眼如炬,奴才真是拍马难及!”

    桓悦淡淡道:“闭嘴。”

    喻和立刻识相的闭嘴了。

    “皇姐有心事,却不愿和朕说。”桓悦轻叹了声,“罢了,你留意着凝和殿。”

    凝和殿是明湘在宫中的住所,她幼时便住在此处,后来出宫开府,桓悦仍然命宫人时时精心打扫,明湘偶尔入宫小住,依旧还在凝和殿下榻。

    喻和利落地应下,旋即又出了个馊主意:“皇上担忧郡主,不妨召风曲雪醅两位大人来问问。”

    桓悦平平看他一眼,喻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大冷天差点落下汗珠来,连忙垂手请罪,再不敢开口了。

    桓悦收了笑,轻轻叹了一声。

    这话不好诉诸于口,故而他没有斥责喻和。喻和看不出来,他却是能看出来的。

    ——风曲与雪醅,想必至少有一个此刻不在京中。

    鸾仪卫统领私自出京是大罪,皇姐不会为他们遮掩,故而他们离京必然是奉了皇姐的命令。

    那么皇姐派他们出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桓悦垂眸。

    他垂眸不语时有种丽逸婉转的忧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明湘其实非常相似,这种相似不是来自于容貌,而是很多时候自然流露出来的神情气质。

    没有人会对此感到稀奇——毕竟谁都知道,年轻的皇帝是由湘平郡主牵着手长大的。

    无独有偶,凝和殿中,明湘也正在蹙眉沉思。

    “衡思长大了啊!”她轻轻地叹,“许多事情,要想瞒住他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梅酝明白她的心意,附在明湘耳边低声道:“郡主放心,都安排好了的,就算派人去北司查探,他们也只会看见风曲在那里处理公务——只要皇上不亲自召见,那个替身没人能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