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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绒 第23节

    但这夜,封暄点了一对红烛。

    司绒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玩”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司绒只能说是“玩”,太子说着“玩”,但他不想“玩”,所以,我们太子要开始反钓司绒了,欢迎进入第二进程——钓与反钓。

    第25章 那就别走了

    翌日, 封暄命人把早膳挪到卧房内来,司绒没什么食欲,挑着rou粥里的小白萝卜吃。

    她往常吃东西就很香,也不挑食, 什么都吃点儿, 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一种奇特的成就感。

    封暄在细微地观察她, 不是出于算计和防备,就是好奇。

    突如其来的结合,让稍显不足的了解度成为一种急需补上的空白,但司绒就一点也不想了解他, 耽溺其中的只有封暄, 他在观察中把“司绒”这两个字填补得有血有rou,丰富多姿, 像掌心里跳舞的豆子姑娘。

    “别看我。”她懒恹恹地放筷子,指了一下牛乳蛋羹。

    “还想吃什么?”封暄放下筷子, 把蛋羹移给她。

    “抽龙筋,扒龙皮,啖龙rou,”她捏勺子吃一口, 眼神落在他肩上,“饮龙血。”

    封暄一滞,肩头一溜儿都是浅牙印, 原本不痛不痒, 此刻诡异地烫起来,连同他的耳根一道悄悄红了, 他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继续挑着她爱吃的往她碗里搁。

    用过早饭后, 稚山送来阿悍尔的回信。

    昨夜雨大,阿悍尔和东宫护卫都挤在茶房里,大眼对小眼地过了一夜,两边都不习惯,所以今日所有人齐刷刷地黑了一圈眼眶。

    司绒拆火漆时,眼睛在稚山眼下转了两圈,等稚山出去后,司绒边看信边问:“你的人是不是欺负稚山了?稚山还小,身世可怜,在阿悍尔连我阿爹阿娘都宠,你给他们交代几句。”

    “他身手不错,阿悍尔没有那样的刀法。”封暄在窗下一张小书桌上写完一封信,盖了私戳,用火漆封上。

    “他是我从阿蒙山……”司绒的目光在快速的扫视中蓦然停下来,顿在其中一道龙飞凤舞的字眼上,抬头,顿了片刻,含笑望他,“殿下啊,怎么还套起我的话。”

    封暄食指中指交叠,弹了一记窗,把信交给了窗外闻声而来的九山,转头说:“他底子扎实,不是练的正统刀法,没有定招,但十足狠辣,是从生死境中才能磨出来的身手……他是阿蒙山蚍蜉楼的人?”

    “殿下也知道蚍蜉楼,”司绒心中微震,面上不露分毫,转移着话题,“稚山是我捡回来的,他带的信是我阿爹的,押运辎重的队伍停留在雨东河畔,殿下是要这批辎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北昭呢,还是要在明面上给阿悍尔一个友邦的名分?”

    名分。

    司绒言者无心,封暄听者有意。

    他没有立刻答,司绒便以为他仍在思考,抽出第二页信,摆在桌上,用指尖抵着移过去:“我没哄你,这是父汗的亲笔,一批辎重不少,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北昭,殿下可就要定好路线与接运人选,我也需与押运队提前通信。”

    他靠在桌旁,逆着光线,背后的天穹被洗得发亮,司绒的角度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冷白秋阳投在他身上,仿若攀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殿下?”

    封暄分神只有一瞬,很快给出回答。

    “过雨东河后,往东边哈赤草原走,孤会派人调开八里廊的最东侧的驻卫兵,”他从书桌上的锦盒里取出一枚令牌,“将这个一并送去给押运队,作为双方交接凭证。”

    这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运入北昭,入他太子殿下的私库了。

    “好。”

    司绒的神色淡下来,手指头摩挲着信纸,眼睛看的是地上某一点虚空,心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雾。

    封暄张开唇,想说什么,刚离开的九山又折了回来,在门口一长两短叩三下门,封暄收回了手,也压下了差点冲出口的话。

    司绒知道他有要事,叠了信放在袖中走了。

    九山候在门口,等她出来了才敢往里入,司绒瞥见九山额上豆大的汗珠,似笑非笑说:“秋老虎猛啊。”

    九山不敢抹汗,连话也不敢多说,生怕露点端倪,点头应:“是,公主。”

    等她转入西侧回廊时,九山忙不迭往里进,从袖中掏出一卷指头长的纸条,递给太子:“殿下,塔塔尔急报。”

    封暄展开泛黄的纸条,片刻后把纸条重重揉入掌心,抬首时,司绒的红裙折过廊角,风吹起她的裙裾,像一只翩飞的蝶。

    “司绒……”

    怪不得要他按兵不动,怪不得剑走偏锋,阿悍尔果然等不了。

    九山去传信了,可带出去的,并不是早先太子在窗边交予他的那一份。

    暴雨和温存都留在昨夜,今日秋阳高挂,把空气中的淋漓湿气焙得干干爽爽,随着湿度的降低,若有似无的情意还未被两人品出真正的味道来,也随之散于无形。

    她把它当成计,他把它称作欲。

    还没出主院,走两步路,她的小腹就酸疼一片,两腿还打颤,跟连着跑了三天马似的。

    她方才留地儿给太子处理事情,也是找地儿给自己喘口气,此刻走到外院的石桌旁,坐下就问德尔:“怎么回事?”

    稚山给家里送信去了,跟过来的是德尔。他算盘打得好,心思转得也快,知道在镜园里头说点儿什么话都得提防着隔墙有耳、树后有眼。

    想了想才开口:“那姓孙的幕僚天天拉着个驴脸,我都想给他吊到树上练练倒挂金钩,实在想得厉害了就往纸上画两只猴子……猴子没画好,画成海猴子了。”

    司绒脸色骤白,半晌才能开口:“哪儿有什么海猴子……早就叫你少看那些志怪杂书,那海猴子画的什么模样?”

    “花衣裳,白皮肤。”德尔神色严肃。

    “你那不是海猴子,是女鬼……”

    “可不能说,那海猴子晚上得找你去。”德尔凝着眼,掩不住的担忧。

    “太子殿下昂藏龙气,在这镜园里有什么海妖异兽敢找上来?”

    “不怕他找上来,就怕他掏你老窝。”德尔见廊角有道玄黑影子,后半句说得飞快。

    “行吧,明日画两只我瞧瞧,”司绒也看见了封暄,“太阳出来后再画,我怕做噩梦。”

    两人自然地结束了话里藏话,德尔往檐下退去,识相地偏过半身不看中庭,司绒把手臂一张:“我废了,封暄,走不动道抽不了鞭子了,你抱我。”

    封暄脚步顿了一瞬,跟着走得更快,两大跨步下了台阶,一把将她横抱起:“今日就在这儿,别乱走。”

    “殿下……”司绒看他又往里头走,真有几分魂飞天外,揪着他衣领说,“来日方长,朝生暮死蚍蜉之欢可要不得。”

    晃晃的天光在眼前迅速地划过,鼻尖有草木清香,当顶又罩来朱红的廊檐,他没让她朝生暮死,只享蚍蜉之欢,她被抱着从卧房经过,走过垂花门,入了书房,随即给了她一本刀剑全册。

    这本书消磨了她一日时间,封暄把她放在一墙之隔的里间,偶尔会来瞧瞧她。

    里间本是封暄小憩的地方,在纵深三间的长形书房格局里,只占十分之一的位置,阴深幽凉。

    从窄窄的窗子抬头望出去,便是一簇紫白相间的小花儿,从屋子外边攀墙迤逦而来,怯怯地露出一角伶仃的簇蕊在窗子旁随风摇曳。

    她要了笔墨,就坐在窗下的小桌案,画了几张图纸。

    封暄给她拿葡萄进来时,见她歪着头仰望窗角,问了一嘴:“喜欢?”

    “好看,它会从窗子口垂下来吗?像花帘似的。”她边说边上下比划。

    “应该不会。”他不喜欢。

    “真可惜,”她也觉得封暄应当不会喜欢这种女儿家闺房的打扮,不死心地问了句,“明日就会把它剪了吗?”

    “嗯。”他把葡萄放在小案一边,看见了她画的图纸。

    “可以多留几日吗?”她转头问他,眼睛里盛着半明的日光,眼角还有点儿血丝,这样侧头看他的时候,和昨夜某一道画面重合。

    他没有拒绝,而问:“几日?”

    她随口一说:“五日吧。”

    等封暄再次进来,天都黑了,墨色在穹顶一泼,四下跟着静下来。

    她枕着手臂趴在案上睡着,嘴角有没擦干净的葡萄汁,额头蘸了一点墨迹,窗外的风徐徐拂着,她鬓角有些碎发扬起来,眉峰捋平,显得无害。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揩了她唇角一点葡萄汁放到嘴里来尝,已经干了,尝不出什么味儿。

    司绒在此时睁开眼:“殿下,司绒好吃,还是葡萄好吃?”

    他唇边的笑很是隐晦,仿佛带点被撩动的愉悦,又要牢牢地藏起来不愿被窥见,他把这愉悦转为动作,挑开她的襟口,把她面对面地放在了小案上,散下她的发。

    葡萄清甜,他喂入司绒口中,再从她嘴里尝味儿,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回答她的问话。

    “只看五日,它垂不下窗口。”他衔着她的唇,挑她唇角的葡萄汁尝。

    “只怕到时殿下又要赶我走了。”她回应得略显生疏,拿舌尖与他的快速碰了碰。

    “这么怕,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做的坏事多了,最亏心的,无非是殿下了。”

    “那就别走了,”他握着她下巴,与她唇舌相缠,“留下来,留在孤身边,司绒。”

    司绒听不清,火红瑰丽,重重叠叠的司绒花,再一次被冲破了。

    天幕深蓝,一轮孤月悬在窗外,摇摇晃晃的,一忽儿近一忽儿远。

    四下没掌灯,他要在跌宕里凝视她,借来月光端详她,又怕连她也只是他向月光借来的欢愉。

    怕,意识到这个情绪的时候,他抱起了她:“司绒……”

    这瞬间就要了司绒的命,她伏在他肩上,幽咽声漾在夜色里,眼泪滑落脸颊,烫着他的肩头。

    被他喂了一颗又一颗葡萄,每一颗都要与她分吃一半,他想索取的还有更多,但只能把它化在甜腻的葡萄汁里。

    混合的味道暴烈地鼓动着封暄。

    月光渐渐倾斜,窗台下的小案愈发明亮,和屋内昏暗烛光交叠,宛如独独扩出来的一座岛屿,盛放了温柔的月色与激烈的潮浪。

    这夜司绒累得眼皮子耷拉,手都不想抬,困的懒样儿瞧得可怜死了,饭都是囫囵吃的,看了眼床帐上的温柔黄昏海,滚到里侧沉沉地睡了。

    封暄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注视她。

    他被她撕碎了铠甲与面具,原形毕露,也让她溃不成军,但他没打算和她一样第二日起来就翻脸不认人,把欢愉就当作大梦一场,或当作某种接近他的手段。

    原以为披上衣服,就如同覆上铠甲,蟒袍底下可以妥善安放他的私欲,心脏跳动的力道象征规则与秩序。

    可一靠近她,他就无法自控地被煽动,被蛊惑,他甚至迷恋这种自制与渴望之间的矛盾感。

    不知道这种情绪称为什么。

    它来得太快,太迅猛,自内而外地瓦解他。

    简直是一瞬间的事。

    仿佛是一种自我秩序的瓦解,她打破了他井然的自我秩序,他再次重组起来时,发觉最根部的底子被狡猾地凿掉了一个洞,渴望有人重新充实他,他渴望的是司绒,他也知道,司绒或许并不想要他。

    至少,没有他想要得那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