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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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如果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真收了柳子婵,你就去公堂上告一状,把证据亮出来,让真相大白,我为了面子,只好重惩柳家,到时候你也算称心如意。”老太妃实在想得周全。 “太妃娘娘说笑了。”娄二奶奶一脸平静:“真到了那时候,做娘的人,为了女儿,什么做不出来呢。也只好请太妃娘娘原谅罢了……” 老太妃脸上闪过一丝狠意,带着笑意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们母女灭口了?” 她虽是带着玩笑的意味,但想到宫廷中的秘事,实在没法让人不害怕,至少崔老太君脸上是闪过一丝担忧的。 “娘娘虽是开玩笑,但民妇想,民妇母女死不足惜,要是灭了口,再跑出什么和柳子婵相关的证据来,毁坏了娘娘的清誉,可怎么是好。”娄二奶奶淡淡道。 听她话音,显然她早安排好,连最坏的可能也想过,早把证据让其他女儿收好,也许就是那个娄凌霜,还真干得出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来。 老太妃也是闲了许久,许多年没再进行过这种交锋,和娄二奶奶一对一答,倒也有趣,见她招招都带着商家市井气息,倒也生机勃勃。 有意再对几招,无意瞥见一边的卿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带着点伤心的情绪,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 到底是实心肠的孩子,也难怪被柳家母女欺负了去。 第49章 惭愧 “卿云有话说?”老太妃问道。 她是真喜欢卿云,京中这些老人家,一见卿云就喜欢,不只因为她温柔和顺,还因为她心里那股不偏不倚的刚强劲儿,别说娄二奶奶,是连她们自己身上都未必有的,怎么能让人不一见就喜欢。 卿云抿着唇,似乎还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认真回道:“回娘娘,娘娘刚刚说,但凡鸡鸣狗盗的事,见了就要上报,卿云想,抓小偷,也不只是为了追回财物,还因为只要放他在外面,他就会一直偷,就有更多的人受害。我娘知道这事时,也教我,‘赌近杀,jian近盗’,我初时不懂,现在明白了,坏人如果没有受到惩罚,就是会一直坏下去,心性歪了的人,要扭回来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撞破柳子婵偷情,没有上报,她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来害我性命,因为她没受到惩罚,就会一直坏下去。 如果太妃娘娘今日不惩罚她,不过是重演我和她的故事罢了。 迟早有一天,她会做出娘娘也包庇不了的事出来的。 所以我并不担心,因为我相信娘娘会主持正道,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所有的女孩子,娘娘说我母亲俗,我知道京中看重身份,所以我母亲只自称民妇,不称臣妇,但正如世间男子都是官家的臣民,我母亲和我,也是娘娘的臣民,我相信娘娘爱护我们,就像君父爱护子民一样,娘娘会主持公道,不只是为了一人两人的福祉,是为了帮官家管好这个天下。” 一番话说下来,把老太妃那和娄二奶奶过招的心都说得烟消云散了,又妥帖,又维护了老太妃的面子,把她拱上了高台。 老太妃听了,忍不住叹息一声,朝着魏嬷嬷和崔老太君道:“你们听听,这孩子说的这话,怎么能怪人偏爱她?还有哪个闺中小姐,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魏嬷嬷沉默不语,但崔老太君是早有同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我今天也是冲着这孩子,才拼了这把老骨头,来管这闲事的。” 娄二奶奶也面有骄傲之色,但仍然不敢松懈。 老太妃见她那样子,知道她还在提防自己包庇柳家母女,自己也不由得觉得意兴阑珊——为了文郡主一个面子,闹到今天,让个商家女都来质疑自己的公正,实在也算是自己不自重,可见如佛家说,万事都有报应,只是时候到没到罢了。 她叹道:“卿云,你是懂道理的人,既然知道官家管着天下,自然也知道就连官家,有时候也要做许多不得已的事……” 她说的是当初李璟的事。 但卿云的大眼睛如同明月,月光一派澄明,实在是让人无法遁逃。 饶是老太妃位高权重,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也觉得有些话实在是无法说出口。 魏嬷嬷见状,想要替老太妃开口,但卿云却在她之前说了话。 “娘,我知道你为了我cao碎了心。”她朝着娄二奶奶道:“但我知道这件事,我是做错了,但凡做错事,总要承担后果,我也是大人了,没有让你替我这样cao心的道理。 这件事你让我自己来决定,好不好,就当我自己必须要上这一课。” 她说得恳切,娄二奶奶本能地答应了一声,但紧接着卿云做的事,直接吓得她魂飞魄散。 卿云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来,看颜色是正红,上面金漆字迹,俨然是一纸婚书,她把婚书双手捧着,递给老太妃。 连老太妃都被她这举动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这是当初小山亭里,董凤举交给柳子婵的婚书,我和柳子婵在小山亭说话,去门口叫我的丫鬟月香时,顺手递了一页给她,月香机灵,接了过去,一句话没说,我转身把剩下的当着柳子婵烧掉了,她也以为我没有证据了,所以柳夫人才觉得能瞒天过海。”卿云平静地道:“娘常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也知道常有翻供的事,所以不得不留了证据,防了一手。 柳夫人问我,我没说,正如我教柳子婵,信董凤举不如信自己一样。 信她们,也不如信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我能保得住自己不害人,不能保得住人不害我。 如果柳子婵不害我,这卷婚书一辈子也不会现世。” 娄二奶奶是知道这个的,但没想到她会主动交出来,连忙叫道:“卿云!” 但卿云却没有停下。 “太妃娘娘,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不关我娘的事,无论娘娘决定如何处置这事,请答应我,所有的结果我一人承担。 李璟的事,我知道娘娘有许多的不得已,那这事自然也可以有别的不得已,我不是为这个而相信娘娘的。 我只是觉得,君臣之间,如父如子,那太妃娘娘和我们之间,大概也是如母如女,我娘为我……”她哽咽了一下,平静下来,又看着老太妃的眼睛继续道:“我想,世上没有比母女更亲近的关系了。 如果太妃娘娘真决定压下这事,我们也只能像朝堂上的臣子一样,吞下这结果。 就像世上儿女,无论父母怎么对待自己,也仍然会爱着自己的父母一样。 男子做忠臣是正道,那我这样做,大概也是正道吧。” 老太妃有一瞬间,几乎没法直视她的眼睛。 “好孩子,你说了真心话,我也告诉你一句真心话。” 即使是老太妃,也有些话是无法出口的,她也顿了顿,才道:“要是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品心性,李璟的事,就算闹得天大,我也是要给你一个公道的。” 卿云抿了抿唇。 “都说臣要直谏,那我也有一句直谏的话,要冒犯娘娘了。”她看着老太妃的眼睛,静静地反问道:“正如天下人都是官家的子民一样,天下的女子,也都是娘娘的子民,难道能因为子民的人品心性不够出色,就不值得一个公道吗?” 用尽所有言语,都无法形容老太妃眼中那一瞬间的震撼。 朝中的臣子,她不是没见过。 御前正红的贺云章,也常在她面前供奉,三公九卿,尚书侍郎,每科的举子千百人,这样的见识,这样的勇气,放在男子里,都是可遇不可求。 可惜生为女子。 先帝在时,也在她宫中处理过政事,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缘故,她也并未多看。 官家登基后,她也协理过后宫,闲时也看书,也知道君臣道义,也听过魏征直谏唐太宗的戏。 但她从未有过片刻,体会过故事中人的感受,就连卿云之前以君臣作比时,她也只是赞赏卿云的格局,并不觉得有可比性。 世人都说内帷不过女子之间的琐事,原来也真有这样的时刻,似乎触摸到了史书上那些光辉事迹的边缘,不再是个匆匆的看客。这样的正直与勇气,又哪里不如魏征呢? 老太妃许久没有说话。 她甚至没有接过那一纸婚书。 “好孩子,说来惭愧,哀家今日,才算认识了你。”她摸了摸卿云的头,叹道:“起来吧。 我也答应你一件事,你说凡是人犯错,都要受到惩罚,哀家也做错了一件事,哀家答应你,哀家欠你一个说法。 任何时候,只要你有事求到哀家这,只要力所能及,哀家一定替你办成了。” 娄二奶奶没想到卿云在她看来有点傻的行为,竟然能得到个这么好的结局,顿时喜形于色起来。也顾不得和老太妃过招了,连忙按着卿云道:“快谢恩,太妃娘娘金口玉言,绝无戏言,你这孩子有福气了。也快谢谢崔老太君,替你担这责任。” 她是怕老太妃只是一时冲动,事后会反悔,所以按着卿云谢恩,立刻把这话坐实了。这还不算,还要拉上崔老太君做个旁证。 老太妃顿时被她的市侩气逗笑了。 谁能想到呢,这样市侩的母亲,还能养出个这样的女儿来。 “你也别忙了,你放心,就算你没这么处心积虑,我也是要处置柳家母女的,她们自家内宅斗得乌烟瘴气就算了,还骗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找死。” 老太妃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见娄二奶奶又在那拜,笑道:“你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养了个好女儿吧。” “哪能呢。”娄二奶奶身段软得让人叹为观止:“多谢太妃娘娘主持公道,民妇就知道太妃娘娘是最公正的,民妇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该死该死,请太妃娘娘恕罪!” “恕罪不必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老太妃说完,见娄二奶奶神色犹疑,知道她又在那怕自己包庇了,实在是被这商家女气笑了,又想起卿云刚刚回护自己母亲,是不让别人说她商家女的意思,不由得笑道:“你放心,不会昧了你的证据的,你实在不放心就带回去吧,对了,听说娄二奶奶牌技厉害,明天等处置了柳家的事,晚上来陪我打打牌吧。” 能参与老太妃的牌局,是何等荣耀,娄二奶奶顿时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连连谢恩,这才连证据也不要了,带着卿云走了。 她们一走,魏嬷嬷就连忙跪下了,老太妃脸色阴沉,道:“都说你心思灵活,也别太灵活了,柳家的好处是好收的吗?” “奴婢知道,请娘娘恕罪。”魏嬷嬷自责道:“我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睛,竟然被柳家那yin.妇骗过去了。 娘娘放心,我这就将柳家母女传来,这事咱们静悄悄解决了,一定不露出一点风声。” “我都当着众人面收了礼,不露出风声是不可能了。 真是老了,被这两个小东西给糊弄过去了,我说柳家的女儿我怎么就是不太喜欢呢……”老太妃自嘲地叹道。 魏嬷嬷顿时自责得泪都下来了,气得抽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怪奴婢,收礼收惯了手,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也别怪自己了,看走眼的时候谁都有。”老太妃淡淡道:“趁天还不晚,传云章过来吧。” 要动用贺云章,是要连夜提审董凤举了。 魏嬷嬷想到捕雀处的手段,暗自心惊,连忙去传话不提。 - 却说娄二奶奶这边,喜滋滋带着卿云跟崔老太君从老太妃那里出来,先把崔老太君送上了轿子,连连道谢道:“实在谢谢老太君了,今日连累你担了大干系,实在辛苦,真该让卿云给你磕个头才是。” 崔老太君是刚直的人,见事情有了结果,心中也着实高兴,但还是道:“磕头不必了,二奶奶别嫌我扫兴,我有句话劝二奶奶,聪明是好事,但太聪明也误事,比如刚才在里面,你非要跟老太妃斗个结果出来,多糊涂,胳膊拧不过大腿。 万一老太妃真动了怒,我也保不住你,还连累卿云,多不划算? 你想,毕竟是当着我在,她总不能连偷情私奔这样的事也替柳家瞒了,她也是要做人的。” “老太君教训得是。”娄二奶奶正高兴,态度好得很,笑道:“我也是糊涂了,话赶话说到这,我以为老太妃跟我开玩笑呢。” 不怪老太妃说她俗,实在是油滑得过了分,连在崔老太君面前也没几句实话,全是糊弄。卿云在旁边听着,就有点不好意思。 但崔老太君反而没听出来,只是道:“我知道你的脾气是像我的,你家还有个凌霜,也是一模一样的,好斗。我因为好斗这缘故,这辈子也吃了不少亏。 二奶奶你是个人尖子,样样出色,只这点不好,我也是望你好,才提醒你。 你要是觉得不中听,就当我是老人家说糊涂话吧。” 都说她刚正,也确实是有点硬,容易得罪人,这话平时别人一定听不进去,好在娄二奶奶今日高兴,什么都听得进。顺口应道:“谁说不是呢,多谢老太君指教,我一定记着。” “娘。” 卿云实在看不下去她敷衍老太君了,不悦地叫了她一下,娄二奶奶笑眯眯让到一边,卿云这才对着崔老太君深深福了一福,道:“卿云谢谢老太君了,老太君对卿云的爱护,卿云一辈子也忘不了,以后卿云一定多自省,更谨慎小心,一定不辜负老太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