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4章

    津轻海峡虽然在地图上只是本州岛与北海道之间一道不算太宽的缝隙，但舰队来到这一区域之后，似乎立刻就进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在昼夜不停的雨夹雪作用下，气温急剧下降，白天气温就已经在零度以下，到夜间更是还要低个七八度。而在甲板上值守的水兵们不得不面对凌冽的海风，所以体感温度还会更低一些。

    好在王汤姆出发前便对这样的状况有所准备，除了缩短水兵们的当班时间，加快换防频率之外，水兵们配发的冬季被服也是为这次行程而准备，都具备了比较强的御寒能力。

    皮靴、棉裤、皮袄、棉帽、手套，外面再罩上一件油布雨衣，便是此时水兵们的标准配置，将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减少到了最低程度。虽然这样的穿着会让人变得臃肿不便，但至少能够保证他们不会在眼下这种低温环境中被冻伤。

    申学义作为军事观察员，与海汉军官享受同等待遇，所以也领到了一套这样的个人装备。他仔细看过这些被服，质量似乎比他自行准备的还更好。而这样的御寒衣物，舰队每个人都有一套，可想而知置办这些东西的花销有多大，这也让申学义对海汉的财大气粗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舰队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朝鲜最东端的海岸已超过一千五百里，中间隔着整片日本海。但津轻海峡的纬度实际上与朝鲜北部的平安道、咸镜道相差无几，所以对申学义来说，这里的气候与国内北方差不多，倒是还在尚能适应的范围内。

    不过与海汉军的单兵御寒装备相比，驻扎在北方国境上的朝鲜军就实在太寒酸了，要是能有同等质量的御寒装备，申学义觉得北方边境也不至于会被清军随随便便攻破了。在船上闲着无事，申学义便向王汤姆打听这些装备的采购情况，看看是否能让本国军队也逐步换装这样整套的御寒衣物。

    “这些冬季装备，大部分都是在山东向大明商人订购，一套单兵装备算下来，大概得花二十两银子以上。不过花这钱来保证部队在这个季节仍然具备应有的战斗力，我们觉得还是很划算的。如果贵国有意采购这些装备，那我们很乐意帮忙牵线搭桥。”王汤姆很坦率地向申学义作了说明。

    驻防北方的海汉军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来自气候温暖的南方，对于高纬度地区的低温季节很难适应，所以海汉军这几年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为士兵们提供防寒保暖，

    海汉军这些御寒装备所用的棉花、棉布、牛羊皮等等，绝大部分都是产自华北和华中地区。为了节省人工，海汉军干脆便将被服制作也一并外包出去，通过大明商人直接采购成品。由于海汉军对军用物资的要求较高，这些装备的采购价自然也不会太低。别说是朝鲜了，就算大明也少有部队能够达到这样的装备水平。

    申学义一听这价钱便暗暗打了退堂鼓，心知以自家的财政状况，短期内都不太可能在军中推广这种做法，顶多也就只能给各级军官配发这些装备。

    但仅仅只是给军官发放这样的装备，又岂能有效提升部队的战斗力，申学义也只能暗暗感慨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像这样需要靠大量财富转化而成的战斗力，自己的国家的确是效仿不了。

    申学义当下只好先谢过了王汤姆要帮忙牵线搭桥的好意，推说此事还得回国之后向朝廷申请，等有眉目了再说。

    北海道岛是日本列岛的第二大岛，面积仅次于本州岛，不过此时的北海道却并不完全是在日本的统治之下。这个时期的北海道还被日本称为虾夷地，意思是蛮夷人居住的地方。岛上的原住民是阿伊努人，以渔猎为生计，不善农耕，因此被日本视为蛮夷。阿伊努人是蒙古人种与欧罗巴人种的混合人种，其外貌特征与东亚人种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别，反倒是有着欧罗巴人种的一些典型特征。

    虽然从室町时代开始，便不断有日本人在北海道南部进行殖民活动，但一直遭受原住民的攻击，殖民规模很是有限。直到十六世纪末，也就是几十年之前，松前庆广才在北海道南端的海岸上修建了松前城，并得到幕府的支持，将道南地区设立为松前藩，初步实现了幕府对北海道的南部地区的实际控制，并且独占了日本与阿伊努部族的贸易。

    在当前这个时代，松前城基本就象征着日本幕府统治地区的最北端，再往北去一直到库页岛，大部分都是阿伊努部族控制的地区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松前城可以算得上是文明世界与蛮荒世界的分界点，既然到了这地方，王汤姆倒也不想错过，打算顺路去看一看这座滨海城堡。

    如果是以海汉挑选殖民港的标准来看待松前城的选址，那无论如何都是不合格的。这里既没有天然的港湾，也不具备适合从事农业耕作的平原地带，在王汤姆看来松前氏选择这里建城的原因应该仅仅只是离本州岛比较近而已。

    这里没有港湾，自然也就难以兴建大型海港，无法大举发展海上贸易。没有平原，本地的农产品就不足以支持更多的移民在这里落脚。松前城南临津轻海峡，北边紧邻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周围基本没有适合城市发展的空间，也没有什么高价值的物产，就靠着与北边阿伊努部族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来支撑财政。再加上这地方距离日本最繁荣的几处城市都有超过两千里的航程，要能发展起来那才真是见鬼了。

    在距离海岸线还有十多里的地方，王汤姆便用望远镜看到了伫立在海岸缓坡上的松前城。这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城堡，在石质基座上修建起来的一座多层堡垒，观其形制，与王汤姆以前在平户岛所见的平户城颇为相似。

    不过平户城在很早之前就毁于大火，藩主松浦氏为表安分，一直没有重建平户城，所以到海汉军攻打平户的时候只剩下了地基上的残垣断壁。倒是这座松前城，比较完整体现出了日式城堡的风貌。

    离得再近一些之后就不难发现，这座松前城距离海岸线非常近，如果在其临海这面的城墙上部署有火炮的话，基本就可以作为岸防炮台来使用了。当初攻打平户港的时候，当地的海岸上便筑有炮台这类的防御工事。

    不过平户藩的火炮最早是由欧洲人提供，后来逐步掌握制造技术后也自行生产了一些。但像北海道这么偏远的地方，是否能够搞到西式火炮这类大杀器，那还不太好说。

    以松前城的视野，相信也应该已经发现了海汉舰队的到来。王汤姆现在还无法确定这里的主人是否愿意接待外来的访客，但多半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所以也没有冒然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接近松前城所在海岸，只是先派出一艘探险级战船前往近岸处查探适合舰队停泊的地方。

    天草四郎再次担当了使者的任务，搭乘小艇从距离松前城几里外的地方登陆上岸，尝试与当地官方接触。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像佐渡岛那样无功而返，而是带回了好消息，松前藩藩主松前公广愿意在松前城内与王汤姆会面。当然了，天草四郎向对方呈报的来意只是想在本地开展贸易活动，半句都没有提及这支舰队的真正目的。

    虽然上岸进入松前城去拜会本地藩主有一定的风险，但王汤姆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他认为这地方距离日本的政治中心十分遥远，也未必了解上半年海汉与平户藩之间的战事，应该不至于对海汉怀有太多敌意。而且有这么一支庞大舰队在海边杵着，对方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

    当然出于谨慎考虑，王汤姆还是久违地带上了武器，在左右肋部的枪套中装上了两支usp45自动手枪，并且让随行的护卫们也全部换上了三亚产的转轮手枪。这样的短兵器可以藏于衣物之内，不会像步枪那样招摇。

    王汤姆出发前礼貌性地问了一下申学义是否愿意同去，没想到申学义倒是立刻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船上待了这么多天，在下正好想上岸活动活动，只要将军别嫌麻烦就行。”

    既然是正式拜访，便不需再避讳，王汤姆让旗舰在距离海岸一里处下锚，然后带着天草四郎、申学义，还有十几名护卫分乘两艘小艇直抵松前城南边的码头。这个时候松前公广已经派了数名家臣在岸边守候，与王汤姆见礼后，便请他坐上准备好的轿子前往松前城。

    这日式轿子名叫驾笼，在日本只有贵族可以乘坐，但这玩意儿空间极小，就如同一个箱子，根本无法像中式轿子那样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只能盘腿或者抱着腿坐在里面。而且抬轿子就靠顶部的一根木杆，稳定性也并不理想。

    如果让王汤姆自行选择，他肯定宁可步行去松前城，也不坐这看起来舒适性就极差的驾笼。反正这距离也不远，走路走过去顶多也就几分钟的事。但天草四郎在旁边提醒他，这在日本算是极高的礼遇，最好不要拒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钻进了这驾笼里。但以他人高马大的身材，钻进去之后竟然已经坐不直了，需要稍稍弯着腰，才能让头不至于杵在驾笼顶上。

    两名力工一前一后同时发力，便将这驾笼抬了起来，然后众人前后簇拥，向着不远处的松前城行去。

    到了近处后，便能看出这松前城其实建筑规模颇大，在城堡外围建有防御用的堑壕工事，或许在雨季也能当作护城河来使用。而高大的城堡周围还有众多较为低矮的建筑环绕，这些建筑也全都修筑在厚达丈余的石质基座之上，朝外的一面只有极少的豁口，在战时也能起到城墙的作用。

    不过让海汉众人稍稍感到放心的是，可以确认朝向大海的一面并没有炮台垛口这类的防御工事，看样子这松前城应该是没有西式火炮一类的重型武器，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到停泊在附近海面上的海汉舰队。

    一行人进入松前城后，便停在了城堡前的一块空地上。王汤姆从驾笼里钻出来，心道还好距离不远，这要是得坐这玩意儿走上十里八里地，那可就真是难受了。这些日本贵族实在不会享受，回头得想办法把海汉产的箱式马车卖到这边来。

    松前氏的家臣带着王汤姆一行穿过一道木门，来到一个颇为径直的庭院中，然后让王汤姆的随行护卫留在院子里，由王汤姆自行进去与藩主会面。

    王汤姆当即表示，要带两个人一起进去，一个是当翻译的天草四郎，申学义则充当亲随。那几名家臣拿不定主意，又进去请示了一次，这才同意了王汤姆的要求。

    松前藩藩主松前公广是一名中年人，王汤姆注意到他的面容有明显的烧伤痕迹，说话也有些吃力。在其身边还有一名年轻人跪坐着，样貌依稀相仿，应该是其后辈家人。

    天草四郎将对方所说的话翻译给王汤姆，原来这松前公广去年在某次火灾中受伤，身上的烧伤一直未能痊愈，身体状况也大受影响，活动不便，所以未能出迎，望王汤姆能够谅解。旁边的年轻人是他的次子松田氏广，同时也将是松前藩藩主之位的继任者。

    王汤姆见对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便主动向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称自己是代表海汉国来到这里拜访，愿与松前藩建立长期贸易关系。

    这松前公广果然不太清楚外面世界的情况，便问海汉国位于何处，距离松前藩有多远，有什么特别的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