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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纪事 第3节

    现在已是初秋院里很是凉快,裴璟微微站定,风吹着便觉得散了几分酒意,正打算回去,却见陆广谦走了过来:“好啊你,跑到这边躲懒来了。”

    “只是酒饮的急了些有些上头,出来散散正准备回去呢”裴璟淡淡道“走吗?”

    “急什么,我们在这一起躲一会儿再回去,他们忒会灌酒,我这会儿子也觉得也上头。”陆广谦逮住了人,必然不肯这么轻易回去。

    “那日你同铭津打招呼,我也在旁边,看到你便觉得很是亲近,仿佛我们天生就该认识似的。”陆广谦觉得此时氛围正好,花前月下,美人微醺正醉眼朦胧的看他,不由得心猿意马,直起腰板踌躇满志又道“后来又得知你我父亲又同在吏部,可见我俩当真是天定的缘份,裴璟你便同我亲近些,有什么事情我必会帮衬着你。”

    陆广谦一番话说的柔情蜜意,又怕过于直接失了矜持说得隐晦。

    所以,裴璟没听懂,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冲着自己讲一些不明就里的话。

    “好好想想吧,不着急,过几日我再问你。”陆广谦心知这事不能逼得紧,表明了态度也要留些日子待人想清楚“走吧,一道回去。”浑然不知自己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那边的裴璟还是一头雾水。

    两人回去后,半晌花架后面走出了一个人,银白色的袍子在月下泛出莹莹的光,是谢行止。

    “有趣。”

    谢行止将刚才发生的事看了个分明,打开白玉扇子慢慢摇着,向自己的包厢走去。

    第6章 语重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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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璟回府已是子时,陆广谦唤了自家小厮马夫把裴璟送回去。

    到了裴府,裴璟悄声喊小厮开了大门,蹑手蹑脚过了前厅,正准备穿过内院往自己的小院子里钻。猛不丁的看到自家老爹正站在内院的甬道处等着他,吓了个一激灵,差点喊出声来。

    “还知道回来”裴主事见儿子回来阴测测开口。

    “爹,悄无声息的站在这里做甚。”院里只点了零星几盏灯,夜色浓黑,烛火的光把近前几片叶子的影子印到了裴主事的脸上。风一吹,树影摇晃,裴主事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光映衬下时隐时现。裴璟看着他老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纳罕这人怎么看起来颇为阴阳怪气。

    裴主事正偷偷为着儿子的事拈酸吃醋,好容易放了旬假连家都不回就和别人出去吃饭。

    又看到裴璟面带酒意,弱柳扶风的回来,老父心里又是一酸,自小到大养在身边孩子便是连酒都会喝了。

    当下就想借题发挥,梗起脖子正要发作,被听到风声急匆匆赶来的张氏堵了嘴。张氏同他过了十几年,见他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把人往卧房里赶。

    一边也不忘吩咐身边的芸晴去给裴璟端醒酒汤,又冲着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回屋好生休息。

    裴璟被父母的一番cao作有些哑然,实在搞不清他爹生的哪门子邪气,便回院子里睡去了。

    裴璟上一辈子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好在这一世老天给了他一双好父母,对他千娇百宠。裴家虽不是豪门大户,但也算个小富之家,吃穿用度都尽力给最好的。

    裴璟很是知足,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在他爹娘面前惯会撒娇卖乖,哄的俩人拿他当眼珠子一样得疼。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

    裴璟吩咐一旁伺候的紫云拿来两只碗,站起身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盛着小火煨了一上午的竹荪老鸭汤。

    先盛好了一碗递与张氏,待张氏含笑接了去后,又盛一碗给自己老爹,他昨夜回院子后,略一思索便大差不离想到了他老爹反常的原因。不同于张氏的温柔豁达,裴主事反而是个心思敏感,伤春悲秋的主儿。

    “父亲,消消气,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我这年纪也不小了,他们灌我酒我也是没法推辞的。”裴璟哄着他爹。

    “也是怪了,陆广谦怎么肯同你打交道?”裴主事哼了一声,问起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们平常可有什么交际?”

    裴璟嘴里塞着饭,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小仓鼠,说起话来含混不清:“陆广谦同我那舍友熟悉,他说之前见过我一次,觉得很是投缘,便邀我吃饭了呗。”

    “什么样子,把饭咽下去再说话。我看平日里教的礼仪都让你喂了狗了。”裴主事冷笑,昨夜的火没发出来,对着自家儿子仍嘴不是嘴,鼻子不是鼻子的:“你倒是有什么好处,让人家巴着请你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你儿子没有别的优点了,说不定我是一块璞玉呢。”裴璟顶嘴。

    “我还不知道你…”裴主事正欲继续嘲讽几句,看着自家儿子秀丽脸庞,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变得难看,牙疼似得抽了口气,只撂下了一句吃完饭来书房一趟,便闭嘴不言了。

    俩人吃完饭,便一同往书房去。

    一路上裴主事面沉如水,缘着他以前也在国子监里读过书的,所以对里面的阴私很是清楚。大乾人均颜控,南风也盛行,国子监里契兄弟并不少见。

    国子监管理严格,一般的监生都要住宿,下了学戌时四刻便要下钥落锁,再不许人出入了。因而一群人便在国子监内大眼瞪小眼,又兼着国子监内不许丫鬟小厮进入,所以有人便打起了自己同窗的主意。

    裴主事当年是以贡监的身份入的学,身边净是些寒门子弟。为着出仕后在官场走的顺利些,有些相貌好的便主动勾搭些高官子弟,进行一些权色交易,以求庇佑。

    裴主事带儿子进了书房,让下人关了书房门退下去,细细的问起裴璟这件事的经过。

    裴璟一五一十的同老爹讲,出来散酒透风这事因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一笔带过。

    饶是这样,裴主事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看着儿子的好面相,在心里接连不断的叹起气来。

    “也不是不让你出去喝酒,只不过再有此类邀约,你自己身边需得带上小厮家侍一同去。昨日里你去的哪里吃饭、约莫多久回来,我们一概不知,又是孤身一人出去,让我和你母亲如何放心。”

    裴主事同裴璟说:“我也不盼着你能如何出人头地,只要学习上尽了力,左右也是能混的出来的,不许想些歪门左道的法子。”

    “学校里缺了什么只管同我讲,我定不会短你的吃穿。”裴老爹继续补充,看着自己儿子不通世事的脸,剩下的话在嘴边是转了又转,最后只说道:“给我放机灵些,别整天一副傻呵呵的样子,遇到什么事自己多想想。”

    傻呵呵的裴璟摸了摸脑袋应了声好。

    第7章 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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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广谦觉得自己这几日格外不顺。

    先是自己季考时的文章被阅卷先生寻到了错字,将“坤”误写成了“绅”,两个字虽只差了个偏旁,意思却是天差地别,错别字谁没有几个,原也不算太打紧的,扣几分行文分便罢了。只不过最近司业主抓学业不端,态度不正者,他的卷子也不知如何被司业看个正着,并着其他几处错误,直把司业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大骂“狗屁不通”,当场判了个丁等。

    他心里不快,一肚子怨气无处可泻,便约了平日里胆大的几个酒rou朋友瞒着家里偷偷去了秦楼楚馆散散心,却不知道是被哪个嘴碎的看到传到了陆尚书的耳朵里。

    本就旬考成绩不佳,这下可好,老账新账加在一起,陆尚书直接气得怒发冲冠动了家法,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第二日陆广谦连床都下不了,只好告假修养。

    等伤好了去上学,教院里的狐朋狗友怎么会猜不到他在家挨了打,各个不留情面的好一顿嘲笑。

    始作俑者正一派悠闲地坐在旁边的教院里看着陆广谦被同窗嘲笑。谢行止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光打在他身后,将他的脸映得清晰深刻,像是一副极细致的水墨画,形韵皆有,风华绝代,偷看他的同窗不由得脸红耳热。

    陆广谦估计想不到那日在包厢里大放厥词时,被谢行止路过的好友全听了进去,回了包厢便向谢行止学了个惟妙惟肖。

    从小到大这样的酸话谢行止听的多了,一个一个都要亲自追究,那就不要干别的了,惯常遇到这种事儿他一笑便过,偏他这次不想轻易就这么算了,便借着季考顺手推舟略微给陆广谦使了些绊子。

    谢行止冷哼一声,心道尚且自顾不暇的东西,还敢大言不惭说要帮衬别人。

    因着陆广谦自身难保,最近也没时间sao扰裴璟,倒是给方启瑞钻了空子。

    自从那日见到裴璟后,他便四处打听学院里有没有这个人。方启瑞见裴璟穿着讲究,不似普通人家的子弟,便猜想应也是荫监,于是便向各年级认识的几个朋友打听,却在描述裴璟特征时却犯了难,姓甚名谁哪个年纪方启瑞是一概不知,最后想了半晌说:“面相十分精致,很是秀气。”

    几个好友听完,面面相觑,无语道:“这样的人若是有,在国子监内应是知道人也不少,长相清秀的那几个,我们都大约也见过,没道理启瑞兄不认识。”

    因着裴璟家世不显、学习也不是顶好,又不好交友,国子监里知道他的人属实不多,所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也没有线索。

    总算是有一天,和裴璟同在崇志堂的马彰然一拍脑袋:“好像我就在我隔壁教院有个小美人,和魏勉关系不错,名叫裴璟,平日里不多言多语,很是安静,故而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没想起来。”

    于是方启瑞便趁着自己下午没课,掐着裴璟快下课的点来一探究竟。

    “喏,就是他,坐在后面穿墨蓝色袍子的那个。”马彰然借着出恭的由头和方启瑞出来碰面,俩人站在桥上给方启瑞指人。方启瑞循着马彰然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找了多日的人,现下正规规矩矩的听着先生讲课,边听边伏在书案上专心记着什么。

    “正是他。”方启瑞缓缓摸着下巴。

    “若不是因着启瑞师兄要找他,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马彰然笑问“看着是个安静老实的,怎么招惹我们方公子了。”

    “多谢彰然师弟帮忙,改日请你去喝酒去。”方启瑞并不正面回答,背着手站在桥上,天近黄昏,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情绪。

    马彰然见状并不多问,只觉得方启瑞有些阴晴不定,便同方启瑞告别赶忙回了自己的教院。

    方启瑞是骠骑大将军的老来子,从小到大娇惯宠溺,因而养的性子很是说一不二。在国子监内也是颇能惹事的主儿,是绳愆厅的常客,因着父亲显赫,监丞本就不敢拿他怎样,又兼着自小习武,对着那些打手板之类的小打小闹的惩戒并不放在心上,最是让监丞头疼。

    待下课,裴璟背着书匣走到教院门口时有人挡住了他的路,来人很高,裴璟入目先看到一身质地精良的绛紫色绸缎袄子,顺着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裴璟心里一抖,心想这祖宗怎么这样大的火气,竟找到了这里。

    “还记得我是谁吗,裴璟?”方启瑞长得凶,语气也森然。

    裴璟见这人语气不善,面露凶光,像极了饥肠辘辘正待捕食的野狗,吓得脑子宕机一团浆糊,眼圈有些泛红像是要掉泪,机械性地回答:“记得,是那日下学后在路上碰到你了。”

    方启瑞见他一副吓破了胆子的鹌鹑样,嗤笑道:“这会子知道怕了,当日问你姓名怎么不答,让我好找。”

    裴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继续装鹌鹑。

    下学的教院越来越多,方启瑞在人家门口堵人,好奇打探的目光越来越多汇聚到这边,方启瑞不耐烦,便喊着裴璟跟他去教院后面偏僻的地方聊。

    裴璟见已经被人找到这里了,明白自己的老底已被摸了个分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遂放弃抵抗,乖巧的跟在方启瑞屁股后头去了。

    一旁的魏勉见到这个情况慌了神,方启瑞恶名在外他是知道的,生怕裴璟被人欺负,慌乱中只能想到去找崇志堂堂主求助,便急匆匆的冲着去了堂主办公的敬一亭。

    待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刘堂主说完始末,刘老头儿便皱起眉头发起了愁,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方启瑞之所以在国子监内横行霸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骠骑大将军极为护犊子,他只是崇志堂的堂主,是怎么都管不到诚心堂的人的,又加上裴璟也只是个六品官员之子,真被打了也翻不出多大浪花来。

    “这不是你也不确定打没打起来吗,若是真有这事自有监丞处理。”刘堂主yin浸官场多年,很懂得推脱之道。

    “那怎么办啊老师,你一向知道的,裴璟就是个乖巧听话的主,他断不会去惹事的。”魏勉着急道。

    谢行止正从祭酒院里出来,撞见了这一幕,听到熟悉的名字心念一动,话便脫出口来:“不如我陪师弟同去一趟吧,真有什么龃龉,启瑞我一向是能劝住的。”

    “好好好,行止啊,便麻烦你去看一眼罢。我这里有事,实在是走不开。”刘堂主正愁魏勉在此处赖着不走,忙不迭地接上话。

    “谢…谢谢公子。”魏勉感激的看向自己的偶像,因着激动断句都不利索。

    “便请魏师弟带路了。”谢行止道。

    魏勉小鸡啄米样地点头,忙走到前面给谢行止指路。

    第8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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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魏勉领着人到了拐角处,谢行止道:“魏勉师弟便先回去罢,我走过去只当恰巧路过,也省了好多麻烦。”

    魏勉应了好,心里知道谢行止是为着他着想,担心自己被方启瑞惦记上。想到此处,魏勉觉得眼睛酸酸热热的,眼泪快要夺眶而下,他扁了扁嘴,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谢行止好的人了。

    方启瑞见到教院门口人多,不想叫人看猴一样看着他们,更不想让找了多日的小东西就这么轻易溜了,头脑发热下意识把裴璟喊到此处。

    此刻,裴璟就站在面前,看着自己的眼神瑟缩,漂亮的狐狸眼里存着两汪水,面色莹莹,鼻头、脸颊都冻得有些泛红,看起来很是可怜的样子。方启瑞盯着裴璟看起来面沉如水,心里却在疯狂叫嚣着,让他哭,要看他的眼眶里蓄不住眼泪,泪珠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挂在腮边,最好是一边哭一边求我帮他,只能巴巴地攀附着我、依靠着我才行。

    方启瑞很满意自己脑补的效果,嘴上越发厉害,准备当场就把他裴璟气哭。

    裴璟看着对面这人一脸匪气,不停地说着混不讲理的话,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出了几分性子,想着横竖都是要挨打的,正欲张嘴反驳,看到远处谢行止缓缓往这边走着。

    “也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教的你,生得这般没见识的蠢笨样子,连我都认不得。我叫方启瑞,记住我的名字了吗?下次见到我不许装不认识。”方启瑞恶意道,心里想着这下总该哭了吧,正满意的去瞅裴璟的脸准备验收一下成果,却见裴璟眼神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身后,对自己说的话置若罔闻。

    方启瑞一时间火冒三丈,也凶神恶煞得转过头去,准备看看是什么分了裴璟的心思,却看到谢行止径直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