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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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洁白的方帕上还沾着她的血,洇了一块。魏召南抬起晦暗的眼眸盯着她:“补一补我们洞房夜的喜帕,现在这块才是真的。” 他当然不会把这块再交给宫里女官,否则就成了欺君的罪过。但他......来这一出又要做什么?他要拿这块帕子做甚去? 那可是她的血...... 喻姝揣摩不定他的心思,眉头蹙着,一张小脸又急又红。她撑着要起身,想伸进他领口拿回帕子。 纤白的胳膊刚伸上前,魏召南便掌着她的小腿往后拉,脑袋重新栽回柔软的被褥里。 喻姝有点疼,全身哪都疼,疼得她泪珠子都要冒出来。 魏召南伸手替她擦过眼角的水珠,温柔说了声“乖”,脸有点绷,好像也在忍着什么。 “我不拿它做坏事。” 这句话是用来宽慰她的。 他又说:“头一回都是如此,还难受么?要不要再饮些酒?或许......喝醉了也就糊糊涂涂过去了。” 喻姝含泪的眼眸轻轻眯起,在无数细小的光影里看他。他咬着牙,绷着脸,两侧的手臂青筋鼓起。她想起酒是他拿进来的,是他要喝的。他这句话是不是告诉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糊涂过去? 慢慢的,痛楚散尽,她的意识有些混沌了。帐内混着旖|旎味儿和醇厚的酒香。起初她有些难受,越往后,心里如白皑空荡的雪地,有些茫然无错的想哭。 十七年里,喻姝一直明媚快意地活着,头一遭有过这种感受,让她哭不了闹不出。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攥皱了,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魏召南撤出时,三更天方过,看见府邸的梅花开得娇俏艳丽,红湛湛仿佛要滴血。 那是王府最艳的一枝梅。 下过雪,花蕊上淋着白色雪沫,惹人爱惜。这一刻,他脑海里别无杂念,暂且抛去了过往,想不起悲苦的二十年。他凝神低望花蕊,竟伸手摸了摸。 那花瓣颤了颤,一层雪沫仍在上头。喻姝惊得忙抓住他的手,漂亮杏眼仿佛浸过春雨,微微润红,含了求他的意味:“别......” 这事过去,他心里竟是稍稍舒坦的。可事之前,明明只有抗拒和厌恶,因此他才找的酒。他瞧着喻姝泛红的脸颊,倒也听她的不折腾,将人揽进怀里。 他夫人应该是爱他的。 就算有所图,那也只是图子嗣。若心里没有他,又怎会图子嗣呢? 魏召南想,像夫人这样好,这样温柔善恵的女子可不多见。既然夫人这样好,那他日后还能待她更好一些的......如果她不想纳妾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他似乎也没多想要妾室,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喻姝停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平复不少。她的气息慢慢变得正常,脑子也清明起来,回想过方才种种,皆觉百态。 她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受。 有过一阵迷茫和失措,如人从海里捞出来的鱼儿,又如端了线的风筝,被罡风吹卷入天,又怕惊雷一闪,雨势渐大,坠毁销骨。 她知道他不过例行公事而已,心里装的还是寐娘。不然为何还要寻酒来呢? 今日喻姝跟他提起寐娘,虽只是纯粹希望寐娘有个孩子。但他却能念及她,喻姝心里也很满足。 她再一次想,相敬如宾就很好,只要他给够她正室的颜面,不折辱她,不做宠妾灭妻的事,她还是会做一个贤良主母的。 看在魏召南敬她的份上,喻姝决定,会好好安置寐娘,让人家平安生子的。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既然魏召南不好意思跟她开口纳妾,她便趁着除夕送个好人情吧! ...... 且说自那一日,喻成邺在假山后放浪私欲,被喻姝瞧见,从而敲了一间铺面后,本就厌弃这个jiejie,现在更是怀恨在心。 琬娘是他花重金买的扬州瘦马,那人儿懂情|趣,闺房手段又多,总能让他寻到新鲜,乐此不疲。他又是个极重欲之人,抛了琬娘,跟要他的命无甚区别。 喻成邺百般无奈之下,把手伸到了母亲林如蔻的铺面。 反正那铺面空置了三年,他母亲也不用。如今他吃花酒花的钱多,手头紧,正好没地安置琬娘。 若是把琬娘那等弱女子借放在友人府宅,他也是不放心的。与其花钱给琬娘置宅子,还不如先养在铺面里。 于是喻成邺几经周折,总算拿到铺面的钥匙。 当然,此事林如蔻是不知情的。他晓得他母亲的性子,一直心念他考取功名。为了让他用心读书,甚至连个通房都没给纳。若知晓他外头养了女人,那还了得? 喻成邺殿试在来年开春,三月十八。如今正值年关,也快近了。 这些日子他花在学问上的功夫比以往都要多。 他是喻家的嫡子,自知父亲母亲期望很高。当初给他取名“成邺”二字,便是希望他考取功名,传承家业。 他心性又高,自然不愿被几个庶弟比了下去。 喻成邺的两个庶弟里,只有喻梁是稍稍出众的。如今跟他一样,都是贡士,即将等候殿试的到来。 喻成邺脑子要比喻梁灵光些,为人却没有喻梁勤奋苦学。有时连喻成邺自己都觉得,他这庶弟终有一日会在名次上越过他。 他自然也想勤快地学,可是读书太苦,他欲念过甚。喻梁临窗苦读之时,他正浸身妓院,正是那花暖春宵之夜。 喻成邺为了殿试,近日连夜苦学。一苦枯燥,他总容易念起自己的私欲,眼前飘飘然浮出美人曼妙的身子和柔若无骨的玉臂。学问再也读不进去,心里开始蠢蠢欲动。 且说除夕的前两日,喻成邺还借口做学问,出了家门,偷偷来到铺面与琬娘寻欢。 琬娘有一阵子没见他,甩着绢帕,呜呜咽咽扑人怀中,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喻成邺就好这种娇滴的弱女子,连忙哄人。琬娘抬眸瞧他,眼波风俏流转,二人便天雷勾地火...... 这两间铺面相连,十七年前还是一家做衣裳的,后来不做了,便空置,里头堆了林如蔻不少旧物。 有一张乌木七宝床,一只扶手椅、一只圈椅,都是梨花木雕花的。还有金丝楠方角柜,红木方桌,油彩绘云坐榻......瞧着都是上等物。 那桌上还有只珐琅凤鸟纹的花瓶,柜里堆了林氏几套薄衫子。若说这不是铺面,单是某个人家的内室,也是有人信的。 喻成邺对此地甚是满意。 把琬娘挪开后,只清扫了屋里落灰,擦了擦床栏、柜子、桌面、玉瓶器物,林氏留屋里的东西他一概没让琬娘动。 这一日两人荒唐欢度,不知怎么竟折腾进方角柜里去。 木柜里有林氏的东西,琬娘一直没动用。喻成邺曾经弄来两口木箱,她的衣裳都叠在木箱里。 柜门大开,琬娘正同他闹着,两只手撑在柜底板上。那底板堆了些林如蔻的衣物,琬娘手指动了动,在一堆柔软衣物里摸到个疙瘩。 她半惊半奇地摸出来,摊在手心,竟是一只缅铃!铃面是木制品,有凸出的花纹。里头的铃铛生锈严重,应是常年浸润的缘故。 琬娘原在同喻成邺折腾,此刻嗔笑轻骂声忽顿。两人四目相对,皆皆哑口无言。 喻成邺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俊朗的面庞尽是尴尬之色。 这种不好见人的东西,他都不敢寻,他母亲竟然有!花样比他做儿子的还多? 这私物怎么不自个儿藏房里,还随意丢到铺面来?! 第20章 名分 自从喻成邺把琬娘安置进空铺面后,喻姝便知猎物已入了圈。 那两间铺面坐落于德福街,是个极闹市的地方。人一多,藏起来也容易。喻成邺来这种地方,倒是比去妓|院的路自在多了。 喻姝安插线人盯着德福街已有一段时日,终于在除夕之前有了消息。 喻成邺这几日来得十分勤,有一日线人从琬娘丢掉的破旧衣裳里竟摸到一只缅铃。 喻姝以前看了不少戏文杂书,知道缅铃用在何处,尤其木壳上还有凸出的纹路。 木壳里头铃铛生锈严重,她私下找过铁匠来看,这锈至少有四年之久。 那就不会是喻成邺的东西了。 喻成邺近一两年才有女人,那缅铃既在空置铺面里找到,很可能便是林如蔻之物。且喻姝一直怀疑林氏的店面有问题,才诱了喻成邺把琬娘安置进去。 林如蔻和吴唐到底是何种关系?吴唐又帮她做什么勾当? 吴唐四十来岁,与林氏的年岁倒是相当,之前又是喻家的马夫......或许他们俩很早便勾搭上了......回到最终还是要知道,林如蔻为何杀了他。 魏召南这几日都在王府,喻姝只能先按捺,等来年开春他忙起来,她便往吴家去。 ...... 除夕前一日,宫里举行驱鬼逐疫的大傩仪。 禁中傩仪很是热闹,喻姝小时候在扬州,听馆子里的说书:“大红除夕日,诸王都戴花脸假面,执金枪龙旗,咿呀呀咿呀呀,刺得妖魔无处逃,镇得鬼魂入地门......将军舞,百官转,哄得圣上言笑笑......” 喻姝七八岁时候听,也觉得有趣极了,真想要见见。人小鬼大的表兄说,“还想呢,见也见不着,那是人宫里才有的。咱扬州地方的小傩仪,也就闹闹把戏。” 如今时过境迁,她竟也半只脚踏入宫。喻姝见过那几位王,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戴花脸,咿咿呀呀转的模样。 以及魏召南。 午后,整个盛王府上下也是热闹的。汴京冬雪,洋洋洒洒裹了一层白绒衣。一眼望去,成排喜庆的大红剪纸窗花。 喻姝打算在除夕前一夜做个好人情,由她先开口纳寐娘。 不过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脑瓜子一转,她决定不光要卖魏召南,也要卖寐娘。所以午膳过后,便往芳菲堂去。 才到芳菲堂门口,便听得庭院里莺莺燕燕的美人笑。一美人推促道:“快来快来,让姐妹们瞧瞧你抽中了什么。” 那人不肯,又一美人问:“掖掖藏藏的,难道是抽中凶事了?可不该啊,十五张吉条里抽一凶那得是什么运啊。” “什么什么运?那是霉头吧。” 那人嘟囔。 喻姝一听便明了,原来她们在试年庚。 芳菲堂除寐娘以外,还有六个美人,都是极标致的。别人送给魏召南,他见容色能入眼,瞧上了都往府里带,一个个吃穿用度虽给得好,却始终无名无分。 喻姝从没进过芳菲堂,今日一来,可不好端端吓了大家一跳,忙整脸肃色,皆以为犯了什么错。 芳菲堂的庭院很大,其他三季时,会摆出各色各式的花卉,供人赏玩。等到入冬,开得花不多,便摆了十几盆的腊梅,雪地点朱砂,别有一般风色。 庭院正中还摆了一张宽大的乌木桌案,有几小碟茶水糕点,和两只木筒,一摞红豆骰子。 那应该是她们刚刚在玩的。 一摞骰子分三颗,装蛊里摇,点数大的便从吉筒里抽,小的从凶筒里抽。 不过毕竟今日是除夕前夜,为凑个吉利,又不失了乐趣,凶筒里十五张小纸,也就五张是凶话。吉筒也十五小纸,只有一张为凶。 喻姝见她们玩得欢快,六个美人全都在,唯独少了寐娘,便问了下。其中一个活泼的,名唤巧喜的说:“回夫人,外头天寒地冻,寐娘这时候不爱跟姐妹在庭院说闹,正在屋里待着呢。” 她笑了笑,便让美人们继续玩闹去,自己往寐娘的屋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