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青 第74节
他们的阵营,只有他们彼此。 他多年审视,冷眼旁观,已有即便决裂也无甚所谓的觉悟。 而清雾点破他的心意那天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她还没有同等决然的觉悟,再正常不过。 她夹在两家之间,必然要比他承受更多的压力,两家父母是怎样性格,他比任何人都要洞彻。 会害怕,才说明最坏情况已纳入她的考量范围。 他又怎么可能苛责她一时的不够坚决。 “别哭,清雾……”孟弗渊手指不断擦去她的眼泪,使她抬眼与他对视,这般沉默了好久,他忽略心底钝痛,哑声开口,“……你需不需要,再给你一些时间慢慢考虑。” 所有情绪一时淤积于胸口,陈清雾张了张口,不知道怎样反应才是正确。 “没关系,你就坦诚告诉我,需不需要冷静下来,再做决定。” 陈清雾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我等你考虑清楚。”孟弗渊的呼吸就浮在她的面颊上,声音有种包容的冷静,“但提前说明,我所能为你做的,全部都做了,所以你考虑的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来找你,我等你来找我。而一旦你来,我就自动视为你已经考虑清楚,决定跟我一起面对最坏的情况。” 陈清雾哑然失声。 这世间怎么会有孟弗渊这样的人,有上位者的包容与强势,却无任何倨傲与胁迫。 在他这里,软弱是可以的,不计后果的冲动是可以的,出尔反尔也是可以的。 她被允许以陈清雾所有的面目存在,而不必只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陈清雾,委曲求全的陈清雾。 “还有一点。”孟弗渊又沉声补充,“我只等你一……两个月。我不希望这件事拖到最后,不了了之。今天是12月26日,2月26日为限,到了那天你仍然没有来找,我会拉黑你一切联系方式,今后所有来往,仅限于世交之间的应酬。这样你能接受吗?” 眼泪又要滚落,陈清雾声音发哑:“当然……这样对你才公平。” 孟弗渊闭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一时都不再说话。 面颊皮肤紧绷,微微刺痛,她垂着眼睛,感觉眼底也有一种发涩的痛感,与心口处的,别无二致。 孟弗渊再度开口,声音黯哑涩然:“饿不饿?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好。” 陈清雾从台面上下来,转身拿起那束黑色纸张包装的玫瑰,下意识将它抱得很紧。 正准备转身,孟弗渊忽从身后伸臂,一把将她搂住。 脑袋低垂,脸紧紧埋在她的颈间。 呼吸挨上皮肤,一种guntang的触觉,这个来自身后的拥抱,好似将一切脆弱展露。 所有生杀予夺的权柄,他都亲手交到她手中。 心脏仿佛被置于冰雪之中。陈清雾动作都停止,情愿时间也是如此,这样就不必抉择。 终于,孟弗渊松了手。 她看见他伸臂拿起了台面上的眼镜。 片刻,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平静,“走吧。” 陈清雾抱着花,机械地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她朝着孟弗渊脸上瞥去一眼,那冷静到极致的神情,没有任何窥探情绪的余地。 这一顿饭,如何结束的,陈清雾毫无印象。 走出餐厅,她站在路边,等着孟弗渊去停车场取车开过来。 空气凛冽,风拂过面颊,薄刃般的锋利。 她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却没能摸到打火机,大抵出门时忘带了。 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这时,车灯一闪。 抬眼看去,孟弗渊的车驶近,停在她跟前。 返程,一路沉默。 车载音响续播着歌单,音量很低,恍如窗外闷噪的风声。 这首歌陈清雾听过。 「他也想和你躲进无光的地方生活,分享着丑陋,或翻了啤酒」 「他应该别出生,或应该被牺牲」 「你是他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注) 车到了工作室门口。 先前的对话太隆重,以至于到了这里,只能说得出“早些休息”与“晚安”。 陈清雾一手抱着玫瑰,一手拉开车门。 下车,动作稍顿,摔上了车门。 她向着驾驶座最后又看了一眼,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刚迈上台阶,忽听:“清雾。” 她立时顿住脚步,转身。 孟弗渊从车上下来了,正单手抄袋,朝着她走来。 寒风天里,那身影分外清寂。 他在她面前站定,径直抓过她的手,轻轻展开她的手指,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里。 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便走了。 陈清雾垂下眼。 一枚银质的打火机。 她下意识将其攥紧,仿佛想要攥住那上面残存的些许温度。 以至于四角在掌心里硌出细微的痛感。 第35章 圣诞过后, 天似乎变得更冷。 白日阴沉,黑夜暗长,这冬天无止无尽的漫长。 之前那“拾珠计划”的展览, 依然在稳步推进。 项目负责人之一,陈清雾的师兄姚哥,要来东城查看展览场地, 陈清雾便约他一道吃饭。 他们有个对接群,姚哥和麦讯文都在里面,凡有进展,姚哥都会更新在群里。 陈清雾有时候也会主动@姚哥询问进度,好叫麦讯文放心。 因为知道陈清雾对此事非常上心,姚哥就让她一道去展馆考察。 展馆地点在东城的某个美术馆,某个油画展正在举办当中, 年后,油画展的展品撤出,“拾珠计划”的展品会陆续送抵。 陈清雾和姚哥约在美术馆门口碰头,会面之后稍作寒暄, 姚哥递给陈清雾一只文件袋。 打开一看,分外惊喜。 都是这次将要参展的, 庄世英女士的作品照片,基本涵盖了她大部分的人生阶段。 此事也要感谢麦讯文多方奔走,庄世英的作品散落于亲朋好友之间,将其重新收集,花费了很多时间与精力。 陈清雾一边翻看照片一边笑问:“展品都已经到国内了?” “对, 所以我第一时间去拍了照片。” “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没什么, 我应该做的。” 两人一起往里走去,姚哥说:“不过还是有些遗憾。” “怎么说?” “前两天麦讯文刚跟我联系, 说又搜集到了一个茶杯,是庄老师晚年的作品,特别漂亮。但三月就要开展,现在再走常规流程来不及了,只看能不能赶上七月在北城的第二场。” 这展览目前计划三月至六月在东城展出,七月至十月在北城展出,之后视反馈情况,决定是否再去其他城市巡展。 “有图片吗?” 姚哥找出图片,发给了陈清雾。 那是个珐琅彩的钟式杯,是庄世英作品里难得一见的鲜亮,但因色彩搭配合宜,和她一贯的风格一脉相承。 陈清雾不由感叹,真是件好作品。 姚哥叹道:“所以特别遗憾。” 陈清雾沉吟,“人rou带回来可行吗?” “你是说……” “我可以飞过去一趟。” “那当然可以!”姚哥很是振奋,“不过最迟二月中旬,后面还要布展,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稍作商定,陈清雾先去确定行程,姚哥则回去准备投保材料,并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工作人员,陪陈清雾一起去一趟。 但事情没有陈清雾预想得那样顺利。 她美国签证是十六岁那年去旅游时办的,非常不巧,刚刚到期。 因此,只能重新填写签证申请表,预约面签时间。 元旦假期陈清雾原本打算留在东城,但为了提前准备面签材料,不得不回家一趟。 既是跨年,少不了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