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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315节

    王卞,这是要干历史上韩建做过的事了,那位爷可是谁都敢杀,连皇子都杀得差不多了,何况一些关中大族。

    当然也不一定就要杀人了。

    事先好好商量,出钱赎买,整理出来后再卖给军士们。

    这样固然会得罪旧有的利益群体,但也留有底线,将矛盾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内。同时,还会在本地创造出一批新的既得利益者,这个群体是拥护邵大帅的,这就够了。

    如果有人反抗,那么也不用客气,正好有借口清理,将其家族以及部曲庄户,一并打发到河陇之地,腾出来的地方分给拥护邵大帅的人。

    基本盘,就是这么来的。

    而基本盘慢慢扩大之后,也就不用特别在乎那些世家大族了,届时可以使用的手段更多。

    高宗、武后两口子在地位稳固之后,三天两头找茬整治那些大族,让他们实力大减。不然的话,此时起兵征战天下的多半就是这些大族了,与其他朝代末年一模一样,而不是草根出身的武人。

    再者,其实最顶级的门阀都很有眼色,萧遘现在就想明白了,打算断尾求生。

    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人人都在受苦,世家大族就不能有损失吗?

    “既如此,我家亦有一些荒地,在郑县,似乎可垦田数十顷。”王卞无奈道:“华州三县,地方还是不够大,同州大一些,但多半也有限。这次来了这么多军士,已经到顶了,今后若再掳来百姓,怕是没法安置到同、华了。”

    收揽关东难民,华州是第一站,自然人口暴增。这次又分得了几万河南府掳掠来的百姓,该州人口已有四五十万,大大超过土地承载能力。

    “放心,丰、胜荒芜,地要多少有多少,今后就往那边发送。”邵树德说道。

    丰、胜二州地广人稀,甚至可以用荒芜来形容,土地根本不是问题。

    不过按照邵树德定下的政策,一户最多也只能有六十亩。

    当初会州鼓励移民戍边,一户给一顷地(100亩),但现在也废除这个政策了,因为不再是边境了。

    若丰、胜二州也不够分了,那就往河陇发送移民,这是大方针。

    “下个月就要春播了,不能耽误。”邵树德又叮嘱道:“东征,不止这一次,华州之粮,甚为紧要。”

    “大帅,华州三县,若是无灾,今年或可产粮豆二百余万斛。”王卞又道。

    邵树德大概估算了一下,感觉还可以接受。

    渭北、华州二镇,一共有六个州,与关北、河陇还是存在很大差异的,最主要的是人口较多,社会秩序未遭受颠覆性破坏,即便是巢乱那会,也没有彻底打破原有的利益阶层。

    消化这些地方,自然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

    而作为一个样本消化完毕之后,如果效果确实不错,那么就可以推而广之。

    关中,利益复杂得很呢。

    第052章 京中

    京师长安,繁华依旧。尤其是在关东财货转运进来之后。

    渭桥仓转运院之外,从陕州运货过来的周四郎骂骂咧咧:“天天打,月月打,到处都是武夫,老子明年不送货过来了。”

    “周四被吓坏了。”有人哄笑:“谁愿意来呢?河北几个藩镇,如今也就两个愿意上供了。河南就宣武、淄青、宣义、佑国、奉国还在上供,再打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借故停了。”

    “停了也好。陕州转运院趁早关门,免了咱们的徭役。”

    “你想得倒挺美。届时多半把你送到硖石建堡寨,累死你。”

    “朝廷,看样子是不太成了,越来越没人当回事。”

    夫子们在唾骂,不想来,但各地士子还在一波接一波地涌向长安。

    他们中的大多数去年就来了,一直在四处行卷,游园聚会。

    行卷是为了获得高官大佬的青睐。

    国朝考试,一般是礼部侍郎主持,考试前的最佳行卷对象便是他。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直接这么做,便是这么做了,诗集多半也会被退回来。再激烈点的,直接扔在门外。

    你得懂得迂回!

    游园聚会也很重要。这是造势的重要一步,你说你诗写得好,苦于无人识得,那就去参加各种聚会啊。吟诗作赋,只要质量过硬,多半能一炮而红。而名气大了,说不定就会传到哪位权贵的耳朵里。

    再者,一些高官显贵也经常参加士人间的聚会,如果能趁机结识,那就再好不过了,省了很多事。

    考试之前写个百八十首诗,然后挑选出一些精品,找机会行卷大佬,不会这招的,多半一辈子考不上。

    “听闻杜相刚从汴州回来,途径同州,收了一堆卷子。”酒肆之中,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在这里的,基本都是苦无门路行卷的士子。他们在地方上或许有点关系,能通过解试,但到了京城,实在无能为力,因此一个个牢sao满腹。

    他们也不是真没才学,事实上州县考试没那么容易通过,肯定都苦读了多年,然后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兴冲冲地跑到长安来考进士。

    有的人甚至还在藩镇幕府内干了不短的年头。家中小有积蓄之后,便带着钱财奔赴长安,一圆心中的进士梦。

    藩镇幕职,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只有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匡扶天下,才是这些读书人的梦想。

    “为何是在同州收卷子?”有人不解了,问道。

    “听闻是灵武郡王邵树德转交给他的。有人给邵太傅行卷,他看完觉得文采斐然,于是交给杜相,杜相也觉得好,多半要给刘侍郎看了。”

    “邵树德一介武夫,懂什么诗赋?这么多年了,也没听闻他有什么诗名。这哪是行卷,是投效吧?”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但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懊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条门路呢?

    邵太傅东征西讨,战功赫赫,收复河陇陷蕃失地,讨伐田令孜、杨复恭这等祸国权宦,前年还派人大破泾师,解了长安被乱兵薄城的危难,在士人中的名声还是非常不错的。

    不过再懊悔,怕是也来不及了,还有不到十天就考试了,根本来不及赶到同州再返回长安。

    若早些想到此节,多写几首鼓吹邵太傅赫赫战功的马屁诗,说不定就被看上了,高中有望。

    “听京中传言,杜相已经失势,他递过去的卷子,刘侍郎肯接?”又有人问道。

    “怕是不接也得接,杜相只肖说这是灵武郡王转交的,刘侍郎就不敢说什么。”

    刘侍郎就是刘崇望,曾经作为行营判官的身份跟随张濬一起西征。大败而回之后,被打发去监修国史。不过他兄长崇龟当了宰相,于是很快又起来,高升礼部侍郎,主持大顺三年三月下旬的科考。

    “灵武郡王率军东出,连破朱全忠,应是天下第一强镇了,他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刘侍郎但凡还想继续干下去,就不得不屈服。递过来的卷子,全中多半不可能,但挑一些中了却有极大可能。”

    “当真连破朱全忠?”

    “这还能有假?”

    “河南兵还是能打的,说天下第一强军并不过分,邵太傅如何能赢?”

    河南,那可真是多灾多难!

    远的不提,光最近十余年,黄巢、秦宗权等贼人反复祸害,百姓被逼结寨自保,民间武风极盛,生生将一个人文荟萃之地变成了满是好勇斗狠之辈的地方。

    天下诸镇,就没人不想去河南募兵的,就连邵太傅都募了不止一次,很显然比他的朔方之民更善战。

    “如何赢不重要,而今陕虢镇确实已向他输诚,朱全忠多半是真败了。”

    “关中诸镇,多半已cao于其手,未来若出点事,何人能救?”突然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闻者无不沉默。

    一些人义愤填膺,一些人欲言又止,还有些人若有所思,或许,现在去杜让能府上行卷还来得及?

    挑一些得意的诗作和文章,找巧儿裱糊装订一下,递到杜相府上?平时或无可能,但杜相此时明显是在为灵武郡王遴选人才,这便是机会了。

    当年韩退之找郑余庆行卷,用的便是这招。

    士子们议论纷纷,此时杜府之内,则又是另一番风景。

    “朱全忠似忠实jian,邵树德野心勃勃,此二人相斗,朝廷财计无以为继,如之奈何。”担任户部侍郎的杜弘徽也来了,一见面就叹苦,谁让他正管着钱粮呢。

    杜让能仍然沉默不语。

    “大兄?”杜弘徽话说了一箩筐,见兄长仍然不回话,有些诧异,便问道。

    “三郎,为兄很可能就要被罢相了。”良久之后,杜让能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韦昭度要回京?”杜弘徽想了想后,问道。

    韦昭度是西川节度使,但率数万大军围攻成都,迁延时日,始终不果,同时与东川节度使朱玫不睦。朱玫扬言,若要调东川兵助攻成都,须得让韦昭度去职方可。

    朱玫的话分量很重,因为他已经快要攻灭遂州镇了,在剑南诸路大军中实力可排第一。

    邛南节度使西门文通掩有四州之地,最近开始向东扩张,袭破眉、嘉二州,并与龙剑节度使赵俭在彭州一带展开争夺,此二人实力分排二、三位。

    神策将李鋋、满存二人分据汉、简等地,实力衰弱,不值一提。

    圣人已经同意韦昭度回京,虽然目前才刚刚离开成都,但重回相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考虑到数月前户部尚书郑延昌被提拔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为朝廷解决财计难题,这下朝中便已有刘、崔、郑、杜四位宰相了,若韦昭度回京,肯定要走一人,而这个人大概率是杜让能。

    “就是韦昭度回京任相一事。”杜让能长叹一口气,有些凄凉地说道:“本欲为朝廷效力,为圣人尽忠,奈何,奈何!”

    几位时宰,滑州刘崇龟,为人不错,书画双绝,诗赋一道上也颇有造诣,而且为人精明,从政经验丰富。但或许是太精明了,感觉他最近就是在混日子,不肯出力,或许想出力也无处使,于是干脆明哲保身了。

    时不时出席文坛聚会,潇洒自在。

    贝州崔昭纬,心术不正,权欲极重,兼且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时常令杜让能感到心惊。偏偏圣人还对他十分信任,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郑州郑延昌,圣人提拔他就是为了解决财政难题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杜让能对此不是很乐观。今年又少了几个藩镇上供,可以想象,以后会越来越少,判三司、判度支就是火坑,谁进去都要短寿好几年。

    “大兄,若朝中做得不顺心,不如学徐俞之,出镇外藩。”杜弘徽建议道。

    “何处可之?”

    “岭南西道或可。”杜弘徽答道。

    去年朝廷下旨,令武威军节度使(原湖南观察使)周岳移镇岭南西道,但周岳并未到镇,仍留在潭州。

    邵州刺史邓处讷、朗州刺史雷满暗中结盟,共同对付周岳,他应是到不了任了。那么不妨让朝廷重新任命邕帅,这或许是个机会。

    “便没有其他方镇了吗?”杜让能面无表情地问道。

    杜弘徽一怔,兄长精明强干,怎会问出这种话?

    “夔峡李侃,一人身兼二镇,颇为不妥,或可得其一出镇为帅。然此辈是个什么性情,想必大兄也清楚,弟不建议兄长前去。”

    “武昌军杜洪,与襄阳赵德諲有隙,又暗助朗州蛮人雷满,李侃深恨之,欲发兵征讨,不妨召其入朝为官,或会答应。然兵荒马乱之地,非好去处。”

    “江西有钟传作乱,弟亦不建议兄长去。”

    “福建观察使陈岩病逝,岩之妻弟、都将范晖自封留后,与泉州刺史王审潮相争。”

    “浙东,罢了。”

    杜弘徽说了一大堆,意思很明显。前两年朝廷还可任命南方诸多藩镇的节度使,也能收取赋税,但现在好像不太能任命节度使了,只能收税。再过些年,怕是税也收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