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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 第168节

    唐哲说?:「我那边实时监测着,有两三个公开发声了。不是有名的人物。还没太多人关?注到。但,这是在预热。」

    黎里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明天晚上,最迟后?天,营销会开始推#业内人士评价燕羽目无尊长#这种负话题。」

    黎里:「他这是要拉帮派泼脏水?」

    「燕羽走?出这一步,跟他们撕破了脸,绝对水火不容了。他现在的成就和地位、未来?必定会到的高度,谁都清楚。这个位置的人,不仅不是他们阵营的,现在还明确了是敌人,怎么能忍?」

    黎里发寒:「我们不能做什么吗?我现在没空想什么圈子、势力。那些都是他认识的人,这么给?他捅刀子,他怎么受得了?」

    唐哲:「别太担心,也有同行为燕羽发声,说?他人品好。他人缘很?不错。宫政之跟几位教授都说?他礼貌尊师。不过,如果持续发酵,变成两方阵营对攻,影响会不好。他可?能会变成一些人眼?里‘惹事’的那个。这也是为什么各类圈子里被欺压的弱势者不会发声;发声会成为公敌,被驱逐,为整个圈子不容。」

    他说?:「目前还是尽量降热度。在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迅速收兵。但陈家名誉损失太惨重,他们想往回拉,会持续下黑水打长期战。就怕燕羽精神撑不住。毕竟一百万个真网友里哪怕只有一两成反对辱骂,那也是一二十万人呐。普通人都难以承受。」

    黎里还想说?什么,听?到浴室开门声,反扣手?机,看向书本。

    燕羽出来?后?,倒进了沙发。

    黎里假装看了会儿书,才回头。他蜷在沙发上看手?机,白光印在他脸上眼?底。

    “燕羽……”

    他眼?珠看向她,明白她意思,将手?机屏幕转过来?:“我在看谱。”

    黎里放下笔走?去沙发旁,坐在地毯上。

    燕羽将手?机放下,看着她:“怎么了?”

    因他躺着,黎里稍稍歪头与他对视。燕羽的眼?睛很?清澈,很?安静,像没有杂质的湖水。他这几天话少了许多,比话更?少的,是睡眠。

    “吃药了吗?”

    “嗯。”

    “但还是不想睡。”

    “嗯。”

    “看过网络是不是?”

    他不想骗她,点了点眼?皮:“就看了一点,不多。”

    其实,黎里每天都截图给?他看那些支持的留言:“好吧。那你要记住,有很?多支持你的人在。不能只记着骂你的人。”

    “我知道?。”他说?,“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在等。”

    这几天,有一些受过类似伤害的人开始发言。但跟陈乾商有关?的,没有。

    黎里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他眼?神渐渐放空,有些发呆。他这几天睡眠太少,稍一不经意,眼?神就变得又直又愣。

    “燕羽?”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安慰自己……”他轻声,“就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想得很?不一样。”他很?淡地笑一下,“不过,这个世界从来?就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又想去玻璃世界了吗?”黎里问。

    燕羽没讲话了。她又唤了他一声,他很?轻地摇了下头:“你不是说?,玻璃世界里没有你吗?”

    黎里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过去,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他拿面颊贴了贴她的手?,转头将眼?睛埋进她手?心。下一秒,黎里感觉温热的泪淌进她手?心。

    他其实本不想落泪,可?她的手?太温柔。

    黎里心如刀割:“都会过去的。他们攻击你,是因为害怕你。你已经很?厉害了。知道?吗?”

    他起先没做声,过了会儿:“黎里。”

    “嗯?”

    “你能不能抱我一会儿?”

    黎里爬上沙发,将他抱住。燕羽搂住她,闭上眼?睛:“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可?那一晚,他又没能睡着。精神疲惫急需睡眠,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黎里也失眠了。

    忽然之间,她像回到了那个冬夜,江州的台球厅。就是当初那种感觉,你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勇敢,只要坚持,只要咬着牙吞了血地先前走?,就能挣扎出一个豁口来?。可?实际上,这世界的浑浊远超你预料,总有人拿棒子砸向你、脏水泼向你、鞋底踩踏你。

    在当初的台球厅,她可?以发疯,一颗台球狠狠砸回去。

    可?如今,找不到网络的喷脏对手?;即使有,也无能为力。因为你不能跳进满是脏污的泥潭里跟那些垃圾撕扯滚打。

    来?帝洲这么久,她竟怀念江州了。

    ……

    陈家宅子所?在小区位于帝洲东边繁华地带,隐匿于大片绿林人工湖中,俨然世外桃源。豪宅别墅,草坪花圃,入住之人非富即贵。

    六点钟,晚饭时间,传来?门铃声。保姆杨姐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孩,愣了:“您找哪位?”

    黎里微笑:“陈乾商。”

    杨姐从未见过登门之人直呼老板大名,疑是桃色问题,道?:“我去问下。”

    “不用问。”黎里鞋都不换,踩上了几万一平的法国地砖。

    她顺着人声走?到餐厅,一家四口正准备吃饭,两个保姆在一旁添汤倒酒。几人见她突然冒出来?,都惊了惊。

    杨姐为难:“她直接进来?,说?找陈先生,拦不住。”

    章慕晨皱眉:“你有什么事吗?”

    黎里不理她,走?到长桌另一端,坐到陈乾商的正对面,眼?神利利迎视:“想蹭口饭吃,陈老师赶我走?吗?”

    陈乾商笑笑:“杨姐,来?了都是客,添饭。”

    黎里冷看他演戏,同时吸一口气,将发抖的膝盖摁下去。

    杨姐盛了饭来?,跟另外几个保姆离了餐厅。

    章仪乙不喜欢丈夫这处置方式,皱了眉:“你怎么找到这儿,怎么进来?的?”

    这小区安保很?严,进外人必须电联业主?。

    “找你们家挺容易,跟着放学的陈慕章就行。”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稍变,可?黎里接下来?的话更?刺激:“至于这上等人的地方,我怎么进来?的……你们这儿有个保安是我哥哥狱友的亲戚,打个招呼就进来?了。”

    陈乾商淡定些,从容道?:“开门见山吧。小姑娘,我知道?你为燕羽鸣不平。但我的确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他那时高烧,脑子糊涂,强.暴他的人确实是司机,你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啪!”

    黎里抄起筷子砸向桌面,杯盘砰响,汤汁四溅。

    几人皆变色,没料她这么疯。

    热汤飞溅到陈慕章袖子上,他嫌恶开口:“这是事实!他有病你也有病?”

    “你真信你老子的屁话?”黎里一句话刺激得陈慕章嘴角抽搐,“你对外还声称是燕羽sao扰你,你才反击,这话你自己信吗?”

    陈慕章没料心思被看穿,脸色骤变,而陈乾商跟章仪乙同时盯向儿子。

    黎里凉笑:“看来?你爸妈你妹还不知道?呢,你喜欢燕羽,痴恋到sao扰他。父子俩一样龌龊,怎么不凑一对呢。”

    陈慕章一声不吭,他父母脸色紧绷;章慕晨愤怒至极:“你听?燕羽瞎编,他忘恩负义,我爸爸我哥哥都没有……”

    黎里冷道?:“所?以你是见过你爸游泳穿比基尼露腹股沟了?”

    桌上死一般安静。章慕晨羞耻道?:“你讲话真下流!”

    “下流的是你们。”黎里扭头看章仪乙,“师母清楚吧,当年是你把?他送去奚市医院国际医疗部,找你家的世交郑天齐抹掉了医疗记录。”

    陈慕章和章慕晨听?到世交伯伯的名字,又看父母亲神色,察觉了不对。

    而章仪乙眼?见脏污在孩子面前揭开,又发现儿子竟也是同性恋且纠缠燕羽,刺激跟教养在她身体里冲突,既想撕破脸又撕不破,一下根本做不出反应。

    唯独陈乾商风波不动?:“编造这种东西,就想给?我定罪?你今天来?,如果是为了讲这些,不欢迎。请回吧。”

    “让你的那些人,你的同僚朋友学生,你的公关?水军,都停手?。”黎里说?,“你明明知道?他抑郁自残,是想逼死他?”

    陈乾商拿纸巾擦了下手?,微笑:“小姑娘,我和我妻子辛苦付出,培育他成才。他不说?报恩,转投别的师门;还恩将仇报,污蔑我,给?我的名誉造成这么大的损害。”

    他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原定于最近的几个活动?跟会议,竟有半数的主?办方委婉表示,怕现场有人闹事,为他安全考虑,希望他“保护自己”——暂不出面。等风浪过去下次再合作。

    “我稍稍反击,是正当防卫……”他话音未落,咔!咔!咔!刀片一格格出鞘。

    黎里手?中一把?壁纸刀,刀刃寒光直闪。

    “我这一年脾气好了很?多,很?久不生气,不发疯了。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在逼我发疯。”她捏紧壁纸刀,在那意大利手?工的名品餐桌上一刀切割下去,划出深长的刻痕。

    章仪乙怒斥:“你什么素质教养?陈慕章,叫保安来?!把?这垃圾赶出去!”

    可?陈慕章没动?,发着呆。

    黎里看她一眼?,抬起刀,划第二道?深痕:“师母,我刚进小区的时候想,难怪上等人有素质有教养。住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没素质?可?我有个混子朋友说?,有钱人的教养是虚伪的自保。因为底层人什么都没有,逼急了,可?以为了一口气,舍掉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有钱人就不一样了。”

    她起了身,刀刃划上精美?的墙纸、餐边柜,所?到之处留下一串翻裂的刻痕,“房子、车子、别墅、字画……拥有太多。没了命,就无福享受。所?以在外头得扮出个好人样儿,免得撞上疯子,划不来?,对吧?毕竟,穷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偏偏有钱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死,怕死了。”

    章仪乙竟一声没吭。

    陈乾商居然还能吃菜,道?:“你不也舍不得燕羽吗?”

    “是啊,所?以他没了,我就光脚了。”

    陈乾商筷子一顿,抬眸。

    黎里停在桌边,盯着他。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疯的一件事,比砸台球还疯。可?被逼到绝路,走?投无路了。害不害怕都顾不上了,像忽然就有了黎家的疯血。

    以前她觉得不值。发疯没用,做什么都没用,然而你又是个人,有血有rou的人。哪怕低头无数次,忍耐无数次,也终究有低不下去的头,咽不下去的气。旁观者说?,多大事儿啊,放下就好了。可?活人放不下的,能放得下是死人:都躺棺材里了。

    她隔着长桌,看陈乾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眼?里的疯狂绝望和仇恨,让他莫名生寒,让他信了,她说?的是真的。

    他没说?话,陈慕章像突然醒过来?,嘲讽:“的确,不值得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黎里:“偏偏就是我这种人,能往你头上浇屎。粪水好喝吗陈慕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