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夫

    “同花顺。”

    牌桌旁的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凌雪将牌桌上的瓶盖全部揽到她的面前。她已经连赢五把，剩下的人恼羞成怒，开始骂道：“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牌是你们发的，我连碰都没有碰到。我只是单纯地运气好。”

    “不可能！让我看看你的口袋。”

    坐在凌雪对面的男人将椅子推开，气势汹汹地抓住凌雪的手，此时房间的门被踹开，沃尔夫带着两个漂浮着的圆形机器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还没搞清楚这时怎么会有入侵者出现，机器人射出激光，将这些革命军射杀。他们的鲜血溅满牌桌，凌雪并不意外沃尔夫的出现，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我正玩得开心。”

    沃尔夫冷哼一声：“我以为你在被他们折磨，真可惜。”

    “谢谢你关心我哦。他们又从我这得不到什么消息，而且他们的老大好像下命令了，要求善待我。”

    “为什么？”

    “可能喜欢我吧。”

    凌雪看起来没受任何伤，她穿着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褪色T恤

    凌雪随沃尔夫离开房间，走廊里的机器人还在进行清除，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黏稠的鲜血如同河流一般泛滥，尽管凌雪很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肮脏的血迹，她还是不免在地板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你知道琅在哪吗？”

    “革命军把她回收了，可能送去了某个医生那。我问了他们，但是他们不愿意和我透露更多。”

    革命军的基地是一栋废弃的居民楼，易守难攻，每一层楼都可以成为一座碉堡。但他们谁都没想过沃尔夫只有一个人，她带着一堆杀人机器，无论什么人出现在这些机器的视野内，都将被射杀。下楼梯时凌雪趴在楼梯间的窗户前，她打开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接着向下望去。如同蜂群的机器人席卷着整个混乱的居民区，虽然已经有士兵反应过来，举起枪开始反击，但那些落后的武器对机器人的伤害微乎其微。底下的人群尖叫着，哭泣着，或是逃跑，或是呆站在原地等死。其中不乏老人与小孩，他们也全是攻击目标。没有差别，没有仁慈，哪怕是凌雪看到了也有些于心不忍：“你发动了一场屠杀。”

    “这是战争。战争没有仁慈可言。”

    “你真的觉得这群用水管自造枪支的人真的能发动起一场战争？”

    “我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包容性！我这段时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观察，是他们先袭击了你们。”说到这，沃尔夫冷笑起来：“我救了你，你居然这么不知好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种战争很蠢。我们真的很擅长自相残杀。”

    凌雪并没有说谎，沃尔夫淡淡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他们既然选择加入革命军，就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得了吧，下面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他们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一个能给予他们安稳生活的组织，现在稀里糊涂地被这些机器人杀死。他们要是都有那么高的觉悟，你也没法这么轻易地杀死他们。他们以为那些有关自由、幸福的口号是真实的，却不过是领导者的一个谎言。你搞清楚革命军的领导者和创办者是谁了吗？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士兵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就死心塌地地相信这一切。我没法不觉得他们不愚蠢，但我又羡慕他们如此坚定。”

    “你现在又表现得像个哲学家了。”沃尔夫讥讽道。

    凌雪微微一笑，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什么东西还没有取回。她又朝楼上奔去。沃尔夫在她身后抱怨道：“你知道我赶时间吗？”

    “那些机器人会帮你做完一切的工作的。”

    回到最初的房间，凌雪在倒下的男人身上开始搜索自己的东西，最后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小记事本。

    “啊，上面全是血了，好恶心。”凌雪轻车熟路地从沃尔夫的口袋里抽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把笔记本包裹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喂！谁允许你拿走的？”

    “要不是你这个笔记本能变成这样吗？把你的笔记本毁了你会开心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笔记本的？”

    “猜的。”

    沃尔夫没再追问。她确实有个笔记本，那是她和琅一起当业务员时养成的习惯。她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很复古，却很能帮助她保持平静。

    机器人发现了诊所的所在，她们找到琅的时候，她正用身体护住医生，不让机器人伤害她半分。沃尔夫看到伤痕累累的琅，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她还没来得及询问琅是否安好，琅只是严肃地说：“把这些杀人机器搞走！”

    “我在执行任务。”沃尔夫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将程序锁定。沃尔夫一向很听琅的话，相信她的判断。她问革命军到底都对她做了什么，琅只是摇摇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露还好吗？”

    又是露。沃尔夫根本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她想起对方是怎么无视琅的安全，明明现在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救琅的是自己，可她连一句谢谢都得不到。沃尔夫并不是真的享受这样的屠杀，她选择最高效的方式来救琅，只是因为琅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可当琅看见那些惨死的尸体，那些再也不会醒来的人们，她却表现出一种厌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那你也有更加合适的方式！”说着，琅带着那个医生离开。“这就结束了？”沃尔夫感到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就好像她刚刚的担忧、愤怒、不安都是笑话，眼前的人根本不需要她来拯救。那种失落让沃尔夫头脑发昏，她很想再次争吵，但凌雪抓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她：“没必要，没必要。”

    “现在轮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了？”沃尔夫开始冲着凌雪怒吼。凌雪微皱眉头，她同样无辜，但是她明白琅的心情。站在一个第叁方的角度，她能相对客观地观察一切。

    “那个医生，对琅很重要吧？”凌雪只是望着琅离去的背影，轻轻地说：“你说，这外面死去的人里，会不会也会有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不在乎。我要是总是想这些，我早就发疯了。”

    听到这话，凌雪竟然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说不定咱们早就疯了。”

    “少说蠢话。”

    凌雪嗔怪着，她踢了踢地上机器人的残骸，意识到凌雪说得没错。在她没有赶到之前，琅是否已经在这里和机器人格斗了许久？她想要保护那个医生，原因不明——那沃尔夫又怎么知道？她心高气傲，不可能找到琅向她道歉，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符合当下判断的。

    “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理智上的正确和情感上的倾向并不完全符合。”

    “你会怎么做。”

    “我啊。我总是凭着感情做出错误的事情。”说着，凌雪自顾自地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总是有阴影，总是隐藏着许多未曾说明的故事和过往。沃尔夫朦胧地感知到，自己和凌雪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她只知道应该去做正确的事情，因为正确总是代表着能让大部分人受益，代表能符合社会主流的价值观。至于她在情感上是否得到正反馈，那并不重要。这是某种“牺牲”的精神，若是细细追究，这应当是琅继承给她的特点。当时的沃尔夫还不能理解这种特质将如何影响她的命运。

    “走吧，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去哪儿？”

    “去世界背面。”

    凌雪说话总是在打着谜语。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说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像是破碎的诗句一般的话语。沃尔夫似懂非懂，对方让她感到有趣，让她感到困惑，让她感到安心。凌雪从不说谎，可她也未曾将真实的自己展现。当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当她们对视时，言语在她们之间就失去了意义，她们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她们站在一栋学校的天台，看着一车车的尸体被运走，看着穿着白色隔离服的善后者在给整个据点清洗、杀毒。阳光刺眼，夏日一步步接近，上午的阳光变得愈发的毒辣，仿佛能将世间万物融化在白色之中。凌雪靠在栏杆上，眯着眼望向太阳。沃尔夫喝着手中的矿泉水，轻轻地说：“别看了，辐射会让你皮肤溃烂的。”

    “没关系，反正都烂过一次了。”

    “你没想过植皮什么的吗？现在的医疗手段治疗那种程度的烧伤还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吗，每一个地方的阳光都不相同。曙光城的阳光颜色偏白，而且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蜂巢的阳光则颜色更淡，但是得益于卓越的空气净化系统，那里的天空总是澄澈；而南方，阳光会更加暖色调。”说到这，凌雪顿了顿：“这些差别和辐射尘没有多少关系。哪怕是另一个世界，太阳也还只有一个。我以前的家离这里不到一公里，我真希望你杀死的这些人里有我的父亲和哥哥。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无论我们如何沉默，无助，浪费的只是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