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大作家的心思(02)
她们一走进植物园刘逸峰就开始滔滔不绝，不只把植物园的建制沿革仔细说了一遍，经过的每个区域有哪些植物也知之甚详，看来做足了功课。逛了二十分鐘，刘逸峰的嘴巴就不停地动了二十分鐘。黄如茵确定了，他在紧张。虽然很少发生，但刘逸峰一紧张就会说个不停。「刘先生，」她叫唤身边的刘逸峰。 彷彿没听到这声叫唤，刘逸峰没有回应，仍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虽然气刘逸峰找编辑部麻烦，也对他来写专栏的目的充满疑虑，但看着莫名紧张的刘逸峰，她竟有些心疼。「刘先生，刘先生，」黄如茵又叫了几声。 刘逸峰还是不理她，继续劈哩叭啦说着。 终于黄如茵提高了嗓门，「刘逸峰！刘逸峰，你停下来！」 刘逸峰真的停了下来，呆愣愣地望着她。 黄如茵叹口气，看着他说：「你不需要这样。」 刘逸峰问：「不需要怎样？」 「不需要不停说话。」 刘逸峰原来有点亢奋的表情黯了下来，「你不喜欢听啊。」他露出一个落寞的笑，「也是，这么无聊的内容，谁想听呢？」 望着他的表情，黄如茵突然一阵不忍。「刘逸峰，你何必呢？何必这么辛苦？」何必这么辛苦地想博取别人欢心。「你不必这么努力。」就很讨人喜欢了。 刘逸峰懂她在说什么，类似的对话，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就发生过很多次。 「如茵……」 乍听到久违的亲暱称呼，黄如茵很不自在，却也有些怀念。 刘逸峰把快要逸出来的话压回喉头，轻笑着，「我的专栏叫城南散步，第一篇就从植物园周边开始写起吧。我国小国中高中唸的学校都在植物园旁边，这里对我来说，是充满回忆的地方。」 话题突然带到公事，黄如茵有点惊讶。她知道他忍住了一大段话，好奇得不得了，真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刘逸峰边走边对身旁的黄如茵说起自己年少时的旧事。他带她穿过植物园，绕过一段围墙就到了建中，再沿着建中的围墙走，到了那家有名的乾麵店。时近中午，用餐的客人已经满到必须候位了。排队的时候，刘逸峰说：「这餐我请你吃。我一直想带你来这家店吃麵，可惜没有机会。它就只卖乾麵，大中小碗，你要哪一种？」 黄如茵被「我一直想带你来这家店吃麵」触动了。今天，他们到底是以作家和责任编辑的身份一起散步，还是以前男友前女友的身份站在这里？他说了那么多儿时旧事，只是和责任编辑间聊，还是在对无缘的前女友说话？『不要想了，工作优先。』她微笑着说：「那就谢谢刘先生了。我要吃小碗的乾麵，再加一个鱼丸蛋包汤好了。」 「没问题，那小菜我就各点一盘。」 餐点送上来，两人静静吃着，一时无话。 「好吃吗？」刘逸峰先开口。 「味道真的很好，愈简单的东西要做得好吃愈困难，这家店真的有两把刷子。」 「是啊，简单的东西要好更难，就像你的文章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的文章吗？」刘逸峰话锋一转，谈起这件他从来没有明白解释过的事。「你的文章很乾净，用字精准，有一种简单纯粹的美，但不单只有美，还有直指核心的透彻。」 黄如茵惊诧着，彷彿回到与刘逸峰初识之时。他对自己作品直接明瞭的讚美，深深触动着她。黄如茵压抑激动的心情，道了谢，「谢谢刘先生的讚美，真的让我很感动。」 刘逸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她这样聊天，所以把之前想说但没机会说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然后他说了：「黄总编公事繁忙，我想以后取材就不用劳烦你陪同了。有事电话、email连络就好。你不用担心，既然答应帮副刊风景写稿，我就会用心去做。我在业界的好口碑可是货真价实，不是诈骗得来的。」 黄如茵惊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不需要陪你取材了？」 刘逸峰微笑，「黄总编之前不是说过贵刊编辑部很小，人手不足，不用陪我浪费时间不是很好吗？」 是啊，不是很好吗？她为什么有点悵然若失？「那就谢谢刘先生的体谅。」黄如茵顿了一顿，下定决定说道：「每个星期陪刘先生取材可能有困难，但若有需要，一个月陪你散步取材一次，那倒是ok。」 刘逸峰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嘴角慢慢咧起一个笑。「谢谢，我很高兴你愿意继续陪我。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让你知道。」 黄如茵也微笑，「希望我这个责任编辑真的能够发挥功能，好好协助你。副刊风景所有同仁都在期待你的作品。」 刘逸峰又现出那个自信满满的大作家姿态，「我的作品绝对值得期待，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刘逸峰的文章在截稿前一天寄到黄如茵的email信箱，文章顺利上线。 〈夏日植物园〉刘逸峰 一提起台北城南，脑中总是立刻响起雷鸣般的蝉声，还有讲台上无声翕动嘴唇的老师，那画面颇有卡通般的趣味。老师当然没那么无聊做默剧表演，只是蝉鸣太响，声音被盖过罢了。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少年…… 刘逸峰的城南散步第一回引起广大读者的回响，佳评如潮，帮副刊风景拉进不少新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