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审问
21 审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瑶帝不是到昱嫔那里就是去暚常在屋中,弄得大家对梦曲宫的风水刮目相看,早把夏太妃有位养子的事忘干净。 四月初九晌午,瑶帝又去找昱嫔,在院中一同接驾的还有昀嫔。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过碧泉宫,这次偶然遇到,不禁细瞧。只见昀嫔淡施胭脂,气质忧郁,再无做皇贵妃时的神采。再看穿着,也朴素许多,以往的金钗头面都不见了,只用根蝴蝶簪从后面挽住些许散发,任凭风吹乱余下的发丝。 “陛下……”银朱一声轻唤。 瑶帝思绪回转,见两位美人还在地上跪着,亲自扶起昀嫔,同时让昱嫔起身。昀嫔想要告退,但被留下来,瑶帝一手拉一个,走进屋中。坐定后,说道:“好久不见。” 他和昱嫔几乎天天见,这话显然是说给另一个人的。昀嫔道:“是啊,自打除夕宴会后就再没见过。”此后无话。 瑶帝觉得尴尬,干咳几声,昱嫔亲自端上茶水。他接过茶盏不喝,想当初就是在这间屋里,他和昼嫔昔妃一起嬉闹玩乐,好不快活,如今两位佳人已逝,只余他一人凝望茶水,不禁悲从中来。 不过,难过归难过,一想起左拥右抱时的无上快感,那股yin火就蠢蠢欲动,勾得他全身不舒服。 “陛下?”昱嫔见他不喝茶,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刚要上前却见瑶帝将茶盏一放,嘴角一勾:“干坐着聊天多没意思,不如玩点有趣的。” 昱嫔心知所谓“有趣的”肯定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游乐,小心道:“现在还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做快活事还分白天黑夜?”他边说边拉住两人的手,一起握住,挤眉弄眼,“玩过三人行吗?” 两人脸色微变。尤其是昱嫔,只要一想起那些yin乐的笑声和或大或小的尖叫就脸上发烧。昀嫔抽回手,略一屈膝,带着歉意道:“还是另找人陪伴陛下吧,这种事我实在做不来,万一扰了陛下的兴致就不好了。” 瑶帝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强行挽留。而昱嫔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少了一人,瑶帝就算想玩些花样也做不来了。然而他的庆幸还未持续瞬息,就听瑶帝道:“哎呀,可惜了,还得另找人。”昱嫔心里咯噔一下,顺着瑶帝热切的目光往外看,这才想起来偏殿里还有暚常在。果不其然,瑶帝又道:“你去把暚常在找来,咱们三个乐呵乐呵,让他这日光暖暖朕这枚冷玉。” 昱嫔清楚墨修齐不喜欢三人yin乱之事,在外野合已是极限。可同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非要和另一人一起坦胸露怀去侍奉,那么这个人非墨修齐莫属,否则,他心里都过不去这坎。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当他到偏殿结结巴巴说明来意后暚常在仅仅迟疑片刻就答应了。他担心道:“你若不愿,我就对皇上说你病了,没法侍寝,千万别勉强。” “不勉强。”暚常在低下头,“你知道我的心意,如果不能光明正大,那如此迂回地做一场也聊胜于无。” 昱嫔心痛道:“你这是何苦呢?妃嫔之间……那是大忌。” 暚常在道:“我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想,也知道把话放肚子里,我认得清现实,你放心吧。既然皇上相邀,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说罢,竟脱掉衣裳,换上轻透的纱衣。 昱嫔叹气:“那你跟我来吧,皇上还在等。” 昀嫔走出梦曲宫不远就看见田贵人往这边走来。他一直记恨除夕晚宴上的事,上次在薛嫔的尘微宫里不好发作,回去后一直找机会想整治,却苦于没有碰面机会,如今田贵人身边连惯常侍候的宫人都没带,仅有个半大少年跟随,正是拿捏的好时候。 而且,上天似乎很眷顾他。他平时出门除了抬步辇的几人外只有章丹和一个伶俐的小宫人随侍,而今天,章丹和苏方一起陪他。那苏方早年间跟着家人一起进山采药,惯会攀岩走壁,看着身条瘦,实则四肢灵活有力,一个能顶仨。有了他们,田贵人插翅难飞。 就在此时,对面走来的田贵人也看到他们。他脚步顿住,旋即又往前走,好像打定主意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装看不见。 昀嫔知道田贵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认为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把他怎么样,尤其是皇上的御辇还停留在梦曲宫外,随时都能出来。想到此处,昀妃好笑,他出来时,听到瑶帝让昱嫔去找人,而昱嫔迟迟没出来肯定是在梦曲宫内找到了另一个玩伴,现下皇上可能正辗转在两位美人的玉臀之间,哪有功夫管外面的事。他继续朝前走,同时向两侧的人使眼色。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近。 田贵人漠视昀嫔投给他的微笑,一门心思往前走,就在彼此错身的瞬间他的胳膊被什么东西拉住。他看着紧抓小臂的手,故作凶悍:“把手拿开,你一个奴才也敢碰我?” 苏方微微欠身,说道:“田小主别生气,奴才也是听令行事,您就委屈一下吧。” 田贵人害怕对上昀嫔那双探寻一切的眼睛,故意将头歪到另一边,问:“你这是何意,挑衅吗?” 昀嫔感到很意外:“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说话细声细气,做事温温柔柔,怎么才跟了新主子没几天就染上一股子戾气?” 田贵人被那声“新主子”讽刺得面红耳赤,继续虚张声势:“提以前干嘛,人都是往后活的。” “是吗?你不是念旧活在过去吗?”昀嫔道,“上回咱们没聊完以前的事,今天咱们继续,怎么样?”虽是问句,但苏方的手牢牢控制住田贵人,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田贵人着急,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皇上就在梦曲宫,你要敢做出什么……” “皇上正在床上快活呢,哪管的了那么多。”昀妃打断他的话,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继续说道,“你也是真可怜,被当枪使,最后却没落得半分好处。姓颜的许诺你什么了,能让你这么听他话?” 田贵人的表情逐渐扭曲,一方面是因为手臂疼痛,另一方面或者说更多部分来源于内心的惶恐。对方说得没错,当初是有许诺的,设想很好,谁都不吃亏。可季如湄一记回马枪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如今颜氏自身难保,他又变成无依无靠备受冷落的弃子。 昀嫔品尝到报复的快感,用略带怜悯的语气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就从来没想过以你的家世容貌,如何能入选陪侍皇上?你确实挺漂亮,但也没到令人惊叹的地步,若是放外面兴许还能成为小有名气的美人,可在这座云华帝宫里,你比得过谁?活该皇上不正眼看你。” 田贵人脸色苍白,身体抖动,几乎要晕过去。他道:“既然我如此不堪,为什么会入选呢?” 昀嫔毫不掩饰地大笑:“就因为比不上别人,才要入选啊,否则我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你……” 昀嫔心情好些了,对呆立在原地的小宫人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送你主子回宫。” 小宫人只有十三四岁,是最近刚进宫的,看了这架势哪敢说个不字,一溜烟跑了。田贵人气得无语,只得干瞪眼:“你想怎么样?”他虽然害怕,但表现得比较平静,只有那急促的呼吸声暴露出此刻的紧张。 “都说了,咱们聊聊。”昀嫔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扶着你走?” 田贵人人单力薄,好容易攒起的气势松懈掉,无奈道:“带路吧。” 苏方松开手,田贵人揉着胳膊一路跟在昀嫔身后,来到一处建筑前。他觉得眼熟,仔细一看竟是慎刑司。“你们……”话没说完,从里面伸出只手把他拉了进去。 院门在身后关上,田贵人望着面前的陆言之和身后跟进来的三人,彻底意识到一件事,无论这位陆总管如何标榜中立,私下里都是偏向季氏的,而只要陆言之还坐镇慎刑司,那么在这高墙之内,就是季如湄翻云覆雨的天下。“陆总管,昀嫔已经失势,你再跟他混下去恐怕没好结果。”他说。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还是先想想自己的结果吧。”陆言之不为所动。在他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昀嫔就算被弃也总归是有过恩宠的,比眼前这位从无恩宠的人要强太多。更何况,他们现在的命运被紧紧连在一起,甩也甩不掉。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垂目敛神,动作恭敬,丝毫没有任何怠慢之处。 田贵人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慢慢走入正堂。他以为会看到可怕的刑具或场面,可实际上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寻常桌椅,地上干干净净。然而同时他也知道,在这一尘不染的地砖之上,不知流淌过多少人的鲜血,很可能就在昨天晚上,还有人在地上辗转哀嚎。想到此,他不禁朝外看,那里曾经是白茸受刑挨打的地方。其实那一天,他本可以站出来替白茸作证的,他清楚地看见白茸到假山洞里乘凉,全程只有一人,根本没发生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他没站出来,就那么看着惨剧发生。事后,他不断暗示自己之所以不说出去是因为惧怕季氏的威严,可实际上,他只是嫉妒白茸罢了。嫉妒那个人相貌平平却能获得瑶帝青睐,用这种方式来满足内心的不平衡。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昀嫔都是一类人。 “田小主,请坐。”陆言之指着椅子说。 与其说是坐下,倒不如说是田贵人自己瘫在椅子里,了无生气地看着前方。“你们要干嘛?谋杀吗?” 昀嫔坐到他旁边:“你怎么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呢,都说了只是聊天,不会伤害你的。” 他道:“收起虚情假意吧,我听了恶心。” “那就说点真心实意的。”昀嫔道,“晴贵人宥连鸣泽怎么死的?” 田贵人回答:“他是病死的,这一点已人尽皆知。” “你骗不了我。他死前我去看过他,除了精神恍惚之外,没有任何不适。”昀嫔仔细看田贵人的表情,想从那清秀的面容上找出破绽。然而田贵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肯定知道。”昀嫔不放弃。 “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田贵人道,“就像你所说,我是个不受宠的人,因此,我能做的就是远离是非,无论是晴贵人的事还是其他人的恩怨我根本不关心。你不能因为我和他做邻居就该为他的死负责吧。”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脸上浮现出淡淡红晕,召显出深深的委屈。 昀嫔从内心深处生出佩服来,田贵人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在人前表露出来的要强得多。他想,也许田贵人才是最擅长伪装的那个,之前的胆小懦弱都是障眼法,好让他在合适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致胜,就像几个月前的除夕宴会。“是颜梦华让你杀的,对吗?”他决定不再绕弯子,把想说的全说出来,“颜梦华害怕宥连鸣泽供出对他不利的证词,于是先下手为强,让你找机会杀了他。而你则利用我叫看守把窗户打开透气的机会付诸于行动。” “一派胡言。”田贵人站起身,“慎刑司是审讯宫人之处,就算我再不受宠也还是皇上的人,陆总管一无召令二无实据,就敢这么审我?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犯有过错,也该由皇上亲审,你们一个奴才一个嫔,凭什么审?要再不放我离去,这御状我就告定了。” 陆言之心虚,看了眼昀嫔,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田贵人看出他们的犹豫,抓住机会:“我现在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别再缠着我了。” “谁要告御状呢?”突然有个声音从后堂传来。充满磁性的嗓音为枯燥的正堂增添些许活力。空气在跳跃,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田贵人,你看我有没有资格问话?” “你……”田贵人有些发愣,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 那人坐到正堂上首主位,噗嗤笑了:“难得还有人不认识我的,看来我这永宁宫的名头还是小了,不如你那碧泉宫响亮。”这句话是对昀嫔说的,后者含笑,走到他跟前,微微欠身,“瞧您说的,凡是有点心智的谁不认识您啊。” 田贵人忽略暗讽,又多看几眼这才想起来,面前坐着的是夏太妃。旋即又忆起,现在后宫里的事夏太妃在管。 “田贵人,咱们俩都还没机会坐下来聊聊呢,不如就今日一起喝茶吧。” “在慎刑司喝茶?”田贵人感到好笑。 “你要不喜欢也可以改成喝酒。” 田贵人慢慢走回坐下:“都免了吧,您要聊什么?” 夏太妃问:“还是晴贵人的事,他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 田贵人被问烦了,情绪有些激动,“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要是觉得是我干的就拿出证据。要我说,最有嫌疑的就是你。”指着昀嫔继续,“晴贵人是镇国公选中的,你为了不让他乱咬人牵连到季氏,因此才派人毒杀他。” 昀嫔死死盯住田贵人,脸色忽而凝重忽而开怀,最后带着胜利的微笑,语气平淡道:“敢问田贵人,你如何知道是毒杀呢?皇上对外宣称他是因病暴毙,连幽逻岛都接受这种说法,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死法?” 田贵人一动不动,仿佛石化的雕塑,半晌才道:“我猜的。” 夏太妃道:“世间死法百十种,若不是凶手还真猜不准呢。田贵人一猜即中当真是好运气。” “猜的准也是罪证?”田贵人反问。 昀嫔朝陆言之一努嘴,后者拿出个小册子翻开,扬声道:“田小主,有人供称您在昀嫔离开深鸣宫后曾去晴贵人居所前徘徊。” “我在深鸣宫里散步有错吗?” 夏太妃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反驳得真好,无懈可击。”说完,脸上的笑容又不见了,仿佛那嘴角从不曾向上弯起,一直抿成一条严厉的细线。“我们既然问你,就不是空口无凭。” 陆言之将手里的册子交给田贵人,说:“这是当天负责看守深鸣宫主殿之人的证词,他不光看您在殿外徘徊,还曾亲眼见过您凑到窗前与晴贵人说话。” “我们就只说了话,他精神不好,蔫蔫的,到窗户边透气,我正好看见他……” 昀嫔已经失去耐心,他确实没有实证,但直觉告诉他田贵人肯定脱不了干系。“田筱文!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在慎刑司会发生点什么。” “你想干什么?刑讯逼供吗?”田贵人毫不示弱,纤弱的身体挺得笔直,好像又回到除夕宴会上视死如归的气势。 昀嫔现在无实权,不能真对陆言之下达什么出格的命令,因此用眼神询问夏太妃。后者仿佛看戏一般,对陆言之道:“那就成全他,先带他参观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待会儿动真格的时候又抱怨咱们没告诉过他利害关系。” 陆言之眼中闪过兴奋的笑意,他生性残忍,对那些血腥之事有着超出常人的热情,更以玩弄他人恐惧取乐。听到命令,他伸手做了个手势。田贵人对那伸出的手充满敌意,坐着不动,盯着夏太妃道:“你这是滥用职权,屈打成招!” “你为楚常在翻案,可歌可泣。我为晴贵人翻案,合情合理。”夏太妃道,“希望你参观时也能拿出刚才对质时的勇气。” 陆言之不等田贵人回答,直接将人拽起来,推到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房前,笑着说:“您给掌掌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