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秋天的知了
17 秋天的知了 晔贵妃在银汉宫里呆坐着,点数龙床帐子上的绣花有多少丝花蕊。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一,二十二……四十七,四十八…… 真是无聊啊,他懒得再数,将垂下的细纱帐揉成团,变换花样摆弄,一会儿围在手腕,一会儿搭在身上当纱衣,一会儿又覆在眼睛上去看朦胧的一切。最后玩累了,惆怅地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道怎么还不醒呢,这都睡了好几个时辰,就算身体不适也总该被尿憋醒了。 他从床头找到本书,是个传奇故事,翻了几页又放下。他侧躺下来,身体紧挨着瑶帝,手指一点点爬上熟睡之人的胳膊。 自从晴贵人“病逝”以后,昀皇贵妃就几乎足不出户,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昙妃去做,就连晴贵人的葬礼也是昙妃cao办,俨然真成了禁足在家、权力外放的闲人。而这样一来,昙妃便分身乏术。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有机会进入银汉宫。 说起来他有好久都没细看过瑶帝了。那俊逸的面庞似乎又成熟了几分,原先棱角分明的下颌圆润了不少。 贪吃鬼。 他心底冒出这么一个词,随后无声地笑了,瑶帝曾说,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敢这么给皇帝起外号的人。 那年,瑶帝刚刚晋他为妃,晋升速度之快空前绝后,成为宠冠后宫的第一人,当时的昙、旼二妃无不避其锋芒,低调行事。 一天,瑶帝说吃腻了宫中的饭,他便提议微服出宫去吃街边小食。 他们乔装打扮,出了宫门,在一家脏兮兮的包子铺门口停下。 瑶帝小声道:“你确定这家的饭能吃?” “确定,而且超级美味。”他把瑶帝拉进去,对老板说着方言,不一会儿,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桌。 他拿了一个喂到瑶帝嘴边:“尝尝,保准你吃完还想吃。” 瑶帝勉强咬了一口,然后又一口,接着一个又一个,很快一笼小包子下肚。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太好吃了!”瑶帝又要了一笼。 “你吃这么多?”他惊呆了。 “这有什么……就是再来两笼也能吃下去。” 他挪到瑶帝身旁坐下,抚摸圆滚滚的肚皮:“贪吃鬼,小心别撑破了。” 瑶帝握住他的手,放到桌子底下揉搓,对他耳语:“胆敢诅咒天子,该当何罪?” 他妩媚一笑,陋室生光:“就罚我今夜御龙,如何?” 瑶帝会心大笑。 那一夜,他们没有回宫,而是临近找了家客栈,在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床上信马由缰。 那旧日时光,真美好。 他沉浸在回忆中,手指插入瑶帝散开的长发里,温凉的触感让他心旷神怡,不自觉地趴下去,脸埋在颈窝,贪婪地吸收着醉人的气息。 许是被他弄痒了,瑶帝动了动身子,睁开眼。 他坐起来,道:“您终于醒了,我给您倒杯水。” 瑶帝眼神朦胧,望着他不说话,显然还迷糊着。自上次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又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中,有时一连两三天都昏睡,食水进得很少,只能用人参灵芝等东西熬成水滴进嘴里,勉强续命,不过,最近这一次昏迷不同以往,他做了个梦。 梦中,他和另一人在温泉池中嬉戏,去庙里拜佛,一起在富丽堂皇的殿中翻云覆雨……他看不清另一人的长相,但又觉得自己一定认识,他想叫那人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好像有股神秘力量勾住了舌头。 此时,他见到眼前明艳的脸庞,心想,是他吗,那个梦中人? 不,不是。 这是晔贵妃,清冽的甘泉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问:“什么时辰了?” 晔贵妃答道:“已经过了申时,您睡了差不多一整天。” 这次的意外让瑶帝彻底体会到了久病在床的难受劲儿,此时看到晔贵妃不禁想起他的咳疾发作起来也十分痛苦,问道:“你的病如何了?” 晔贵妃欣喜道:“已经痊愈了。” “真的?”瑶帝难以置信,“晴贵人的药这么管用吗?” “真的很神奇,晴贵人真好,救了我一命,我……”晔贵妃说着没了下文,偷瞄瑶帝,见他神色无异才缓缓道,“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他竟会纵容近侍做出那等谋逆之事。” 瑶帝记起那日之事,原本模糊的印象突然清晰起来。 那日,宥连钺说晴贵人有句悄悄话要传给他听,他毫不怀疑地把人招到跟前,然后眼前一花,脖子剧痛,他一度以为被割伤了,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心里清楚晴贵人没有参与这次刺杀,否则在山涧中,那根发簪无论如何都能拔出来。然而他也明白,晴贵人是知情人。 知情不报,同案论处。 但他终究是有些不忍的,以至于昀皇贵妃告诉他晴贵人已死时,心里面如释重负。死了好,不管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干净了。他不会因为要处罚一位曾经和他共度美好时光的美人而有感到内疚。 当然,杀死晴贵人的凶手他当时就猜出个大概,不是昀皇贵妃就是昙妃,其他人没这个胆量。而昀皇贵妃拿着血书告状喊冤,那么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这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打一进宫就互相看不顺眼,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不对付,明里暗里斗了几百回合,不相上下。 不过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昙妃的动机何在,又是如何做到的,他肯定有帮手。 他心里百转千回,面色变幻,晔贵妃以为说错了话,忙跪下请罪。 瑶帝探身把人扶起,在诚惶诚恐的脸上捏了一把:“何罪之有呢,朕好久没听你说话了,想得不行。”说完,直接吻了上去。很快,晔贵妃的双唇、鼻尖、额头……每一处皆留下他的印记。 昙妃来时看见的是一幅yin艳画面,他对那印在床帐上的交缠剪影视而不见,打断正处在欢愉中的两人,说道:“陛下,我已经拟好了要晋位之人的名单,请您过目。” 瑶帝对这种事向来不上心,刚想说不看了,就见晔贵妃伸出一指按在他唇上,然后从帐子里探出半截赤条条的身子:“拿来吧,你等等,皇上这就过目。” 昙妃见他身上点点红痕,下意识移开眼,上前一步交给他名单。 帐子重新合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娇喘和呻吟。 “陛下……轻些……” “啊啊……天啊……我不行了……啊……” 伴随高亢喊声的是龙床轻微的摇晃,帐帘被晃得露出条缝,隐约可见一条白皙的腿蜷缩着微微颤动。 昙妃站在外面,面红耳赤,几次出言告退,可里面的人似乎根本没听到,完全不理会。不得已,他只能退到远处,靠上冰冷的殿柱缓解体内翻涌的热浪。 好容易等到那边完事,他强压下不适重新走近,瑶帝还给他名单,说:“朕看过了,就这样,挺好。” 他接过纸:“陛下身体刚有好转,还是不要纵欲为好。” 晔贵妃掀起帘子,艳红的脸上凤眼一挑:“皇上能跟你共享鱼水之欢,怎么就不能跟我稍稍玩乐?” 昙妃笑容满面:“事情讲究先来后到,正因为皇上已经有我陪伴,再和你做那便是纵欲。” “皇上想跟谁就跟谁,还用的着你多嘴?” “我是真真正正为皇上好,不像某些妖魅做尽坏事只想把人榨干。” “你说谁是妖魅?”晔贵妃披了衣服窜下床,叉腰指着他道,“我看你才是妖精,成天炼丹制香,把自己弄得云烟笼罩,是想飞升成仙吗?可惜啊,老天爷不要你!” 殿中火药味渐浓,可瑶帝无意参与其中,不耐烦地摆手说:“好了好了别吵了,朕头疼,你们都出去吧,让银朱进来伺候。” 他们不再说话,一前一后走出去。 等出了银汉宫,昙妃才道:“你可真是胆大,太皇太后已经说了禁止探视,你居然还敢来?” 晔贵妃冷笑:“我为什么要听那老东西的话?他说不能见就不见吗,皇上可喜欢见我了。” “真是口无遮拦。” “想告状就去吧,反正我和他已经撕破脸了,再撕一层皮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昙妃不欲纠缠,转身就走,不料晔贵妃却把他叫住:“我让你走了吗?” “什么?”昙妃气道,“我要走便走,什么时候还得听你指令?” “真是没规矩。”晔贵妃身材高挑,橘红色的衣饰垂感十足,衬得身段玲珑婀娜,站在宽袍大袖的昙妃面前显得极其妩媚。 “你有完没完?”昙妃压着火气问,“还想干什么?” 晔贵妃微微一笑:“你是妃,我是贵妃,我让你走才能走,不让你走,你就得在这儿戳着。” 昙妃愣住。 道理确实是这样,但在这之前包括昀皇贵妃在内的所有高位嫔妃都没真计较过这些细枝末节,都是来去自由。现在晔贵妃提出来,很有些没事找事的意味。 昙妃环顾四周,当值的大多数人都垂着头,但他明白,那些人都在心里看他们呢。他向后退了一步,姿态温顺:“我请告退,还望贵妃准许。” 这回轮到晔贵妃愣住,他实在没想到昙妃会放低姿态来这么一手,极不情愿道:“罢了,你走吧。”等昙妃走出几步时,他不甘心道,“你知道贵妃和妃的区别吗?” 昙妃回身,站在台阶上,依然态度恭谨:“还请贵妃明示。” 晔贵妃走下几级台阶,故意凑到昙妃跟前:“区别就在于,我是皇上心中贵重之人,而你……”他稍稍停顿,眼神犀利,透着不屑,“则是人家上赶子送来的便宜货!” 昙妃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他极力控住绵软的双腿,扯出一个微笑,望着漫天晚霞说:“快入秋了,知了叫不了多少天了,贵妃有空多听听吧。” 晔贵妃原以为会看到愤怒失控的昙妃,岂料最后得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有些失望,同时也很不解,望着昙妃远去的背影问身边的晴蓝:“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晴蓝苦着脸道:“奴才只知道过了中秋,知了就彻底死绝了。” 听了这话,晔贵妃再一细琢磨,忽然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