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故人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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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姜很懂事,自打出了酒店的大门就一个字都不再提。不再提那个名字,不再提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他甚至还偷偷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干草送给了路眠雨。 “给你留了一朵花。“ 实在是枯黄得厉害,根本分辨不出这原本到底是一株什么植物。 可能是一种带有刺激性气体的催泪植物。反正路眠雨的眼泪是哗啦啦地往下流。 “扎手。“ 路眠雨抹了把眼泪撇了撇嘴不接。 然后黎姜一抬手就给他戳在了头发里面。 “不用手拿就不扎手啦。“ 呵,都是扎手,可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玩闹一会儿的工夫,那些不怎么舒适的记忆也就都烟消云散了。天有些凉,路眠雨站在马路边想带着黎姜打个车回家,黎姜却一直扯着他的胳膊往回拽。 “坐这个车,这个车!” 黎姜劲儿老大了,咬着牙拖着路眠雨不撒手。 这又是犯啥倔呢?路眠雨也搞不清楚,不过他随着黎姜嘛,黎姜想干嘛就干嘛。 于是他就一路被黎姜拽着拽到了绿化带边的马路牙子上。然后黎姜蹲下了身子撅着屁股一块砖挨着一块砖地找。 路眠雨也蹲下。 “姜儿你这是找啥呢?“ “出租车。“ 黎姜说。 路眠雨在心里笑,黎姜这是又开始犯傻了。他随手捡了个石子儿在绿化带里蹭了点儿泥然后在青砖上画了个小车。就是一大一小摞起来的俩方块底下挂俩圆。 “看,出租车。“ 路眠雨指着那图形哄黎姜说。 黎姜凑近看了一眼,然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傻子一样看着路眠雨,一边看还一边啧啧摇头,像是眼前这人已经蠢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卧槽我……“ 路眠雨面红耳赤刚想反驳,被黎姜薅住脖领子拽低了脑袋凑近地面。 “看,是这个出租车。” 黎姜指着一块砖说。那上面灰突突地写着个车牌号。 “我来的时候是打车,就是坐的这辆车,但我没带钱,所以现在要补给他。” 黎姜很得意地笑了笑。好像很开心自己的智商碾压了路眠雨。 “卧槽这么好?不给钱司机还让你下车?” 路眠雨捏住黎姜的手腕把自己的衣服领子抢回来。“我要是司机我就直接把你拉走车费就用人偿了。” “司机是好人。” 黎姜白了路眠雨一眼。“我问司机要名片说之后再补交,可司机说了,我是个傻子,滚吧。” 路眠雨怔了怔,忽然笑得前仰后合。 以前自己总说黎姜傻,后来又懊恼自己总说黎姜傻,刻意避着那个字儿,现在,真得无所谓了,黎姜就是黎姜,傻不傻都是黎姜,一切的形容词放到他身上就都变成了美好的。 心中有爱,看什么都是爱啊。 “然后你就滚了?” 路眠雨捂着嘴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嗯!” 黎姜点头。“我最听话了!打开车门就滚了。“ 黎姜就是个倔孩子,一直都这么倔。路眠雨说回家了再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找人,黎姜不干,非要马上给人家司机还钱。最后俩人打完电话在马路边等了小一个小时,终于把尚在机场送人的司机给等回来了,不仅支付了黎姜的车费,还付了从机场开过来的空驶费以及打车回家的钱。 “这下开心了?”路眠雨揉着黎姜毛茸茸乱糟糟的头发问。 “嗯。” 黎姜也不抬头,专心致志地剥糖炒栗子。等车的时候路眠雨怕黎姜冷,给他在路边买了一大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让他抱着取暖。上了车有空调了暖和了他就开始剥栗子往嘴里填,仔仔细细把栗子壳全都收进袋子里面。 临下车的时候,黎姜很懂事地给司机说了谢谢,还道了别。 “再见!我又滚啦!“ 他笑得开开心心的。这个世界的恶意他好像全都感知不到。黎姜的心底是那么干净,生活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那么多,可当他忘记了一切的时候,唯一剩下的却还是那份善良。 姜儿,希望等你康复回来的时候,能再给这份善良上加一层保护。有了坚硬的外壳,才能让柔软的心存留得更久一些。路眠雨看着紧紧走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落的黎姜,看着夕阳在他脸上映照的橘粉色,如是想。 家中的卧室依旧是一片狼藉。被路眠雨砸碎的电视屏幕还是一堆玻璃碴的形态在地上散落着。 黎姜挠了挠头,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那些碎片。 “其实不应该砸它,电视是好人,不怪它,不是它的错。“ 路眠雨饿了一整天,这会儿正在厨房大口往嘴里填面包。 “不是我砸的,是它觉得惹了姜儿不开心,自己羞愧难当自裁了。“ 路眠雨鼓着个腮帮子呜噜呜噜地说。 好久没有回应。路眠雨好奇扭头朝屋里望。 恰好对上黎姜望着他的目光。 黎姜皱着个眉头,满眼嫌弃地瞅着路眠雨。“你是不是个傻子?“ 他撇撇嘴问。 这已经是黎姜今天第二次说他是个傻子了!是可忍熟不可忍! “好,我看你是欠收拾了!你最好不要鬼哭狼嚎地求饶!“ 路眠雨咕咚一下咽下一嘴的面包使劲儿拍了拍堵死的胸口,冲向黎姜把他死死按在了床上。 然后他就拉开了床头抽屉取出了药箱开始给黎姜被枯枝扎破的手指手掌上药。 “我告诉你,我用的这些都是酒精含量相当高的,沾到伤口上就是火烧火燎的疼!“ 路眠雨一边佯做咬牙切齿状恐吓黎姜,一边眯着眼睛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仔仔细细地看包装上的成分说明,挑了一瓶无酒精不刺激的消肿清创喷雾。 等他再扭过头时,黎姜已经睡着了。 脸埋在他的胸口,刚好能听到他心跳的位置。 原先他俩在仓库同居的时候,那时候的黎姜还是姜二,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总是爱钻到路眠雨胸膛边上睡觉,好像只有听到他的心跳才能安然入睡。 回忆一下子把路眠雨拖得很深很深。 可未来已经很短很短了。三天,黎姜就要离开了。 他忍住眼泪,用小镊子把黎姜伤口里的异物全都小心翼翼清理出来,黎姜的手掌和手指肿得挺厉害,好像也有些麻木了,这会儿只呼呼睡着,偶尔蜷一蜷指头,路眠雨稍稍吹一吹,他也就又安静了。 如果这一夜能一辈子那么长,多好。 黎姜绝口不提,路眠雨以为宋琪对他的打击已然过去。可周五一整天,三号姜儿都没有出现,周六依旧没有。路眠雨这才明白,三号姜儿在这次意外中已经彻底殉葬了。那场宋琪的婚礼,就是一部分黎姜的葬礼。他们的确用一场声势浩大的喜宴将黎姜魂魄的一部分诛灭了。 三号姜儿虽然精神上情绪上依旧病态,但起码认知上逻辑上是没问题的。可婚礼的打击过后,黎姜彻底退化成了低智状态。 按照杨医生那天讲的,应该就是他的潜意识里再也不想去理解、去思考这个世界了。这个全都是背叛、阴谋与伤害的世界。 周六中午,路眠雨收到了一份来自精神病院的快递。防拆防水包装。里面是医院的资质及认证材料复印件、医院的简介,患者情况表格、以及一小包药片。 总共两粒。药包上附着一封简短的信。 “为了避免在接入院途中给患者造成不必要的情绪波动或肢体反抗,请于周日晚六点让患者空腹服用一粒,以保证在我们到达时入院者处于安静的睡眠状态。只服用一粒即可,另一粒为备用,除非第一粒在服用前不慎遗落,否则不需服用。药物成分见包装。在严格遵守用量的前提下作为一次性催眠使用无任何毒副作用。此外,请认真填写住院者信息收集表格,准备好住院所需生活用品。“ 半页纸的一封信。打印,整齐易辨认。路眠雨却读了足足五遍,才算是勉强看清楚了每一个字。 横竖撇捺的,那上面画的是路眠雨的催命符。 单单就是拿着,对着看上这一会儿,路眠雨觉得他浑身的精气神就已经在飘散了,血液也好像逐渐被抽空。 “好饿啊,咱们中午吃什么呢?“ 黎姜小声的一句问话抢回了路眠雨的这半条命。对对,黎姜还在,还没离开,不能崩溃掉,要照顾好他,要把周全的黎姜万无一失地送到专业的大夫手上,要眼看着黎姜走向了新的生活自己才可以转身离去啊。 “吃……那个……姜儿想吃啥?我给你点。“ 路眠雨的手抖得厉害,他急慌慌地把哗啦啦作响的信纸塞进口袋。 “你哭了?“ 黎姜跑到客厅凑近了路眠雨看。实在是瞒不住啊,路眠雨的声音也湿漉漉的,眼眶也湿漉漉的。 脑子也湿漉漉的,进水了似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幸好也不需要他回答,黎姜已经很贴心地给出了备选答案。“是饿哭的吗?“ 呃……这好像是唯一可选答案了。此时点头认下才最好的出路吧。 趁着黎姜午睡,路眠雨仔仔细细查了这镇定催眠药的成分,又打电话问了冯大夫和杨医生,查询的结果和得到的答复都统一是安全可靠。 “只要不是长期服用就不会造成依赖,偶尔为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些药我们也经常会使用,比如患者手术前焦虑什么的。” 冯大夫很确定。在这件事情上路眠雨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冯大夫,毕竟那家医院是杨医生推荐的,或许因着些私人交情说些不那么实在的话也未可知。 “剂量上呢?” 路眠雨问。 “对于成年男性来讲,如果是失眠,半粒即可,如果想要达到深度睡眠的效果,一粒吧,这样一晚上药劲儿就过去了。” 冯大夫说。 “如果吃了两粒会怎么样?” 路眠雨必须药确认这家医院的专业性和负责性。如果给出超出安全剂量的药,哪怕是备用,也绝不可取。 “开药一般不会一次性开出三粒以上。三粒是极限了。正常情况下三粒还是能人体自主代谢出去的,多睡几天,迷糊几天。两粒的话就更没什么问题了,睡个一天一夜的也就差不多了,但不建议服用两粒。” 冯大夫的话让路眠雨心安了些。 “给了您两粒,其实更说明他们的专业。一则是药片小,万一不小心掉落遗失还有个备用,二则是您手头留一粒,将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好做个证据。” 冯大夫自知在黎姜手术的事情上没讨好成路眠雨,本来想拍个马屁结果差点被马尥蹶子踢翻,所以这会儿态度很好,尽心尽力。 但路眠雨的心情实在难以好起来。这感觉很矛盾,知道了这医院可信专业,他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如果医院是个黑店,不合规不合法管理差无资质,那就可以推掉这次预约,把黎姜再多留一留。 这念头一冒出来路眠雨自己都吓了一跳。太不要脸。 “其实要想完全治愈,还是得去这种专业的精神治疗机构。” 冯大夫在电话那头试探着建议。姓冯的也不是什么正义的有原则的人,他只是知道路眠雨这次上了心,投其所好而已。 “好。” 路眠雨实在烦躁,匆匆挂了电话。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吓得他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转身一看。呃,黎姜睡醒了,自己从卧室跑出来了。 “鼓掌干嘛?” 路眠雨摸着被吓得突突跳的心脏问。 “你说好,好就要鼓掌呗。” 黎姜还不服气路眠雨的质问,撅着嘴犯起了起床气。 路眠雨苦笑。又是姜四小祖宗。 三号姜儿是回不来了吧。多想和黎姜清醒着说上一些话啊。 不过都好,没关系,都是姜儿。路眠雨看着黎姜气鼓鼓的表情,心里忽然就暖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