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好像有点大
一只有些凉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随后他被一种有些苦涩的香气包裹住。 “别看,没事。” 戚涣张皇地想躲“脏” “不脏”顾不得他满身脏污,容恕洲把他拉进了怀里。 风略竹叶林稍,青笋破土而生,飞瀑清涧,长林孤鸟,万事万物万千生命触手可及,戚涣闭着眼睛,一瞬间觉得自己混沌荒颓的一生若是停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您……” 短暂地怔忡后,戚涣尽量小心地远离容恕洲,男人身上的气息太干净,让他几近无所遁形。 容恕洲抚了抚他的后背。 “别怕,我设了结界,这里不会有人来。” 怀里的人形销骨立,像是山间轻薄雾水,脆弱又易碎,他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放缓,在温吞水里软了又软。 一束天光穿林打叶,于容恕洲身后落下,戚涣被这光亮刺了眼,酸得泛疼。 他曾被压在高堂之上,不着寸缕,下面黑压压人影一眼望不见尽头,一道又一道刁钻刻薄的禁制逼得他尊严落地,到处都是鄙夷尖利的大笑,他无处可躲,那些人逼着他抬起头,逼着他看那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都极熟悉。 容恕洲没想到戚涣会这么轻,戚涣只比他矮几分,可他并没费太多力气就能抱起他。 把人放进汤池中,他将自己腕上的墨玉珠戴到戚涣手上。 “有事就喊我,我立刻过来。” 戚涣把自己埋进水里,温泉池里不知加了什么,泡着伤口也不会很疼。 他摩挲着那串墨玉,总觉得自己曾见过。 他的新主人摘掉了那些锁链器具,没有给他带上新的。 这就是主人给他的标记吗? 他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它能怎么用在他身上。 池边整齐挂着几套衣服,都是素色,戚涣凭着感觉取了一套荼白回云莲花纹长衣,披上外衫前,他怀着说不出的隐秘心思,悄悄嗅了一下,随后便失落地笑了笑。 是沉香,并没有那人身上苦涩的味道。 容恕洲也换了衣服,他坐在案前,举手行止自成风骨,缥青色很适合他,所谓琼林玉树,大雅君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那雪白滚边和菡萏云纹,和他身上的一件,分明一模一样。 容恕洲眼里也闪过几分讶然,随后便露出了浅淡笑意。 “很好看。” 他给戚涣倒了杯茶,桌上七八种清淡菜色,都是常给伤病之人吃的。 戚涣夹了一筷子,嘴里还在流血的地方有些蛰痛,不过每道菜的味道都意外的合他口味。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地吃过东西,没几口就恶心地厉害。忍着反胃的感觉,又囫囵塞了几口,一片青笋戳在了伤口上,戚涣皱了一下眉。 “你口中有伤?” “我看看?” 他嘴里一片血rou模糊,有的地方已经破开白色创口,露着鲜红嫩rou。 “怎么弄的?” “火炭。” 面前的人果然又露出那种隐怒又悲悯的神色。 其实比起刚被烫的时候,这点疼已经微乎其微,只是这种事事会被在意的感觉让他很新奇。 容恕洲从纳戒里找出一个葫芦形状的青瓷药瓶,让他敷在伤口上,随着伤药一起被挑出来的还有一琉璃盏的糖果。 “药有些苦。” 灯烛哔剥,戚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促急又剧烈。 —————————————————— 七月流火,残阳胜血。溯渊剑周身暴涨着强悍的灵力,三尺白刃割裂天地。戚涣如同一个旁观者飘着半空,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将剑锋刺入另一人胸膛。黑云欺压翻卷,黄沙如瀑,氤氲漫天。 那个人不避也不闪,胸口的鲜血迅速染红衣襟,修长的身形有些不稳,勉强用长剑撑住身体,玉簪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摔进了尘土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戚涣看清了他的脸。 —————————————————— 戚涣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大汗淋漓。 破碎的丹田里好像塞满了冰刃不停翻搅,从每一根神经一直痛进脊髓,冷得他想要发抖,他茫然地看着自己腕上的墨玉珠串。 容恕洲。 他轻声念。 梦里的那个自己这样叫他。 那些屈辱痛苦的漫长岁月,是否因他罪有应得? 接下来几日,容恕洲都没有再来,只是让一只小傀儡给他送各种衣物药物有趣的小玩意,傀儡是木头雕成的,长得呆头呆脑,不过很聪明,每日按着时辰帮他熬药,点灯举物,添衣关窗。 辖域内十八周天,无一禁地,戚涣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容恕洲只是叮嘱他戴着那墨玉珠串。戚涣对人群并不渴望,一直待在院子里,没有出去。 从那晚后他夜里总也合不了眼,也就没有办法再梦见些什么。每当他试图去想,就会被识海里撕扯的剧痛逼迫停下。 这天下了雨,戚涣本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没想到躺了太久眼前昏黑,脱力的四肢撑不起身体,直直摔下了床,膝盖砸在脚踏的棱角上,粘稠的寒冷缠上四肢百骸,浑身灵脉阴寒痛彻,仿若有只手将他五脏六腑搅一搅一并掏出去,又大喇喇添塞回来,他动不得,就只好躺在地上,听窗外的雨声,仔细体会这种让人脊背发寒的疼法。 那些药,他都有认真喝。每喝下一服,丹田里都会更疼些,绵延不绝,摧枯拉朽。他不怕疼痛,反而感激这样的疼痛,让他得以在胸口难抒的巨石里获得片刻喘息。 雨越落越大,天地黑鸦一色。 疼痛已经到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戚涣感觉到一种沉重的疲惫,压得他连睁眼面对的力气都没有,反复睁开眼又闭上,喘息渐弱,冷汗顺着湿透的头发不断淌下来,淌到干裂鲜红的唇上。 黑云翻墨倾轧,滂沱如注,一只小傀儡慌慌张张地冲进了苍黑雨幕里。 戚涣神智混沌,只觉得哪里都是冷的,没有个可以躲的地方。有人把他抱了起来,随后他闻到了熟悉的苦涩的气息。 容恕洲拉过被子遮住腿上雪白毛茸茸一团,小狐狸双眼紧闭,耷拉着耳朵,几条蓬松的大尾巴铺了满床。 没想到他原身还真是只狐狸。 容恕洲扒拉开他抱着的尾巴,把手放在了小狐狸的腹部,灵力潺潺流入戚涣的身体里,痛得发抖的小狐狸终于安稳下来。 看来现在开始修复灵脉,还是早了些。 渐渐戚涣枯竭的灵脉根本不满足于被给予,他破碎的丹田里好像有个无底的漩涡,灵流注进去打了个转就消散了,根本留不下什么。 容恕洲并不在意,任他汲取。 小狐狸不断朝着温暖的来源靠,一条蓬松的尾巴摇来晃去无处安放,落在了容恕洲的手边。 容恕洲没忍住伸出手指,在那条尾巴上摸了摸,又摸了摸。 戚涣想睁开眼看看那个人,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朦胧里感觉到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睡吧。” 戚涣的识海里,黑红的符咒将神识完全覆盖,千重锁链紧紧缠缚,一只巨大的白玉蜘蛛就趴在那刻满梵文的青铜锁链上,虎视眈眈地露出尖牙利足。 一团黑色腐臭的雾气漂浮在傀儡符外,那是戚涣神识被覆盖后强行灌输的思想。容恕洲伸出手,灵流环绕到那团黑雾旁,噬魂蛛骤然变大暴起,朝容恕洲飞扑而来,容恕洲掌心汇集成白刃,刹时将这昏黑囚笼照得如白昼一般。 忽然识海外的人发出一声压抑着疼痛的呼吸。 容恕洲掌心骤暗,生受下了这一击,甚至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了噬魂蛛,防止这一击的余威扩散至戚涣的识海中。 噬魂蛛法力低微,若是在外面,其实容恕洲轻松就能毁了它。可这是在戚涣的神识里,他不得不投鼠忌器。 戚涣睁开眼睛,就看到闭着眼睛坐在床边的容恕洲。 他大概是就寝后又起来,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外衣。 容恕洲的手还放在戚涣的丹田处,源源不断的灵力包裹住痛楚。 戚涣凝神静气,将灵力注入指尖,一道风吹过,容恕洲雪白的寝衣被掀动,两片交叠的衣襟散开。 他肌肤玉白,锁骨延伸外扬,线条流畅完美,并不羸弱,本应是相当好看的。可偏偏一道狰狞隆起的伤疤突兀地撕裂了这片肌肤,最深处在胸口,嶙峋扭曲着一直蔓延到腹部,好像整个前胸都被人硬生生剖开过。 戚涣想将他的寝衣拢好,可他手抖得厉害,只拢起一点就再汇不起灵力。 一只修长如劲竹的手收紧衣服,盖住了那条骇人的剑伤,两人四目相对。 戚涣黑发流泻,容色皎然,一双微扬的桃花眼俊逸精致,殷殷带着深红水色,鸦羽般长睫沾湿,薄唇上沾鲜红血迹,脆弱而妖异。 容恕洲看他满眼失措,像尾巴都吓歹了毛的狐狸。 不,他就是。 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散落的寝衣,窗子没有插好,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他整理好衣服,习惯性地在戚涣背后摸了摸。 “吓到你了?” “怎么弄的?”戚涣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 容恕洲怔了一下,顿了顿,垂着眼睛说“一场意外,没什么。你怎么样?还疼吗?” 那种苦涩的香气包围着戚涣,他鼻腔发涩,有热流从心尖上涌出,直逼入眼眶。 容恕洲有点手足无措,低声解释“你灵脉受损,要下秋暮间修补重塑,是我疏忽,下猛了药,以后不会这样疼了。” 说着给他拉了下被子,盖住滑落出去的一条尾巴。 还没有完全收回去,应当还是疼的。